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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番外——蒋清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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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五岁时便知,我以后是要迎娶君月的。
父亲说,若不是婚礼,便是我们全族的葬礼。
京城蒋氏,元朝最古老,也是最大权势的家族,传到我父亲手中时,已经权倾朝野。
母亲四十岁才怀上我,作为正室,若不是有个强大的娘家,她或许早就被送回去了。一直无子嗣的她,活得很苦。
她告诉我,在怀着我的每一天,她都在祈祷,祈祷我能够结束她这样的日子。
父亲对我总是非常严格,或是做不完的练习,或是我不接受的思想。一日我被他罚在祠堂外,整整一夜。
我问母亲,为何我要和别人不一样?
她躲开我的视线,说:“烨儿,你就当是为了我。”
“不过是靠你爹,你在得意什么?”
在同龄人中,我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即使我什么也没做——我渐渐学会了伪装。
我十五岁中了状元。
殿试时,女皇威严的声音从大殿传了下来,她问我:“你叫什么?”
“草民,蒋氏清烨。”
她走到我面前:“抬起头。”
我望进她的眼睛,一双古井无波的双眼,锋利尖锐,却带着一丝疲倦:“若你为官,最想做什么?”
“只愿清廉勇义,无怨君上,无悔内心。”
她笑了:“愿你无怨无悔。”
如何无怨,才能无悔?
为官数载,我看尽天下各种人。
一个“利”字,就能让这天下从盛世到衰亡。
我一直记得女皇在殿试时对我说的四个字,我们都是人世间最卑微的沧粟,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又谈什么,怨悔?
我只想,走好这一步棋,起码蒋家上下几百口人能活下去。
仅仅是做了我该做的事,百姓就叫我一声“清莲居士”。我的身份地位,让我有足够的资格拒绝受贿。
我对父亲说了我的想法,他嗤之以鼻。
“愚蠢。”
我也是在此时,看到了一首诗。
皇族的诗会上,流水为殇;到了她,女皇要她做了一首诗。
她笑着说:“我不会作诗,你们尽取笑我。”
隔得太远,我看不轻她,只有她娇小的身影和脆生生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雪落独枝映朱砂,剑依孤影笑流年。”
众人笑她做得音不齐律不对,她笑笑不说话。
唯独我暗自记下了这首诗。
因为我听出了感同身受的孤独。
君月,你也是在这镜花水月中,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了吗?
嘉敏十四年,我被派洛阳,突然接到女皇病危的消息。
我匆匆赶到京城,来不及休息,甚至来不及更衣,就被早早侯在宫外的太监带走。
那太监走路居然用了轻功,速度非常,我也只能提速跟随,心中计较起来,这京城,要变天了。
女皇薨,剩下只有十四岁的崇明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在猜测,谁会去,谁会留。
父亲不再满足只做“臣子”。
君月,一夜之间从掌上明珠的公主变成掌管大权的帝王。
我开始每日都能见到她——虽然只是跪在地上,听见她的声音,在散朝时,看到她离去的背影。
远远的,她由太监扶着,她似乎长高了,似乎瘦了。
我看着她的背脊,或许有一天,就要由我亲自刺穿。
“大人!对不起!绕了小人吧!”
一个小偷偷了我的荷包,被我的仆人抓住了。仆人叫嚣着要砍了他的双手,我摇摇头:“放了吧。”
仆人不甘心地放了他:“主子,您每次都这样,受再大委屈都当没事一样!”
我对他说:“都是可怜人,我何苦为难他。”
我真希望,我能无怨。
王图南死,蒋家损失一大笔钱。
这是君月给蒋家的一个信号——她绝不会坐视不管。
蜀地灾荒,父亲设计将我派去。
“即使所有人都死了,你也得回来!”父亲对我说:“这都是她在逼我们!”
队伍慢腾腾的启程,一队的老弱妇孺,零零散散的侍卫。
我已经预测到会有一场谋杀,不知为何,我却在内心期待。
她会怎么做?
她要杀了我吗?
我幻想过无数次和君月第一次相见,却没想到她化身亲自参加了这次谋杀。
她化名“姜晨”,笑颜如花,和她身边的剑士枉若真的商贾父女。
这个被我密密麻麻缝进我生命中的女孩,她为了另一个人,举着剑,指着我。
“这么拿着剑指着朕,不太好吧?”
此刻,她的眼里全是愤怒和担忧。
“姜晨”就是君月?
我在内心无数次嘲笑自己,我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她高贵的举止,言谈——我只是,相信了她眼中的天真。
侍卫小声对我说:“就在这里杀了她吧?”
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回家后父亲问我,为什么没有杀了她,我回答:“她身边有几个绝顶高手,还不到时候。”
我终会有一天,会让君月死在我的剑下。
或许,还不是时候……
“君子温文如玉,玉有五德,朕赐白子,引为师。”
从蜀地回来,她赐了我一副玉石做的围棋,大家都说她送的非常好,和我的品性相符。
入夜我打开棋盒,却发现有一颗白子缺了一角,分明是有人故意划了一个口子。
玉缺,为珏,虽为美玉,但……
这样的手笔,除了她,还有谁?
我带着棋盒去找她,她拿出了和我想配的黑子。
她一直盯着我看,我问她在看什么,她狡黠的说:“看有没有和你父亲一样的狡猾奸诈。”
我失笑——看到她的笑,我的心却漏跳了一拍。
我一眼就看出她在我的茶里放了泻药。
在蒋家活了二十余年,什么毒药没有见过。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有,我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不知为何,我却想,若我喝下了,她是否会欢颜一笑?
“蒋卿,你可认输?”她一手臭棋。
我却只能说:“臣,认输。”
父亲瞧不起君月,输了杨云——他最得意的门生。
亦是他最好的棋子。
这也让我重新认清了君月。
她不仅仅是一个少女,她更是一个君王,一个正在成长的幼狮。
她身体里继承的是千百年统治者的血液。
杨云死了,几日后,君月病倒了。
崇明四年,她第一次没有上朝;第二天,她依旧没有来;第三天,百官为她祈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在她的寝宫外求见。
她虚弱的靠在床榻上,看着我,嘴角努力露出一个笑:“你来找我下棋么?”
“臣来看望君上。”
这时,一个人拿着中药进来,浓浓的苦涩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光是闻味道就苦得我胃酸都在翻滚。
她问他:“苦吗?”
他轻轻地说:“不苦。”
她接了过来,一口酒喝了干净,然后说:“诚不骗我,真的不苦。”
她笑着握着他的手。
“傻瓜。”他的语气淡淡的,却流露出一丝宠溺。
我告退。
转身时,我突然想起蒋家。
如果能无悔,只愿忘记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