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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084章 不堪回首悟往事 ...


  •   她苦笑着叹气:“既不是‘爹爹’也不是‘娘亲’,而是‘生儿子’!”

      我讶然地瞪大双眼,看样子她心中的阴影着实不浅。

      李涚冲自嘲地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也许这世上历来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爹过而立之年依旧未有一子半女,叔叔就将送来的十几个女子像赶猪一样全赶到了一个院子里关起来,我小时候有一回和姐姐玩躲猫猫,无意中闯入那个院子,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早已看不清模样的女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愣了片刻就直冲上来,扯着我的手直拉向她瘪平的肚子,对我哀求说‘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我不是没用的!不是没用的!我是能生孩子的!你瞧瞧,我肚子里现在就有孩子呢!你别把我关在这个地方,我出去去给你生孩子去!’那个尖利却无望的声音……那种心如死灰的无助……这个……是我一生的噩梦……当时的场景……我就是死,也忘不掉……”

      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劝道:“这世间的男子也不全都是你叔叔那般对女子的,好男儿还是有很多的!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成婚的目的是为了繁衍子嗣,但是……若是两人真心相爱,男子必是会想让女子帮她生一个他们两人的孩子,而女子也会想替男子孕育他们自己的孩子,孩子历来都是相爱相恋的结晶,这明明是很美好的事情呢!”

      李涚冲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摇头道:“这都是所谓的‘爹娘’一厢情愿的想法,他们可有问过自己的孩子,可否愿意成为他们‘相爱相恋的结晶’?为什么……爹娘可以选择生孩子,孩子却不能选择自己要不要来到这个世上!”

      我知道,此时越是劝说,李涚冲会越是生气,原先以为她是柔柔弱弱的软性子,却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刚烈,想着想着自己忍不住一阵苦笑,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和高大壮实的伍文定争吵?若非如此,她又怎会独自一人去参与请愿?

      二人沉默许久,李涚冲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其实,我爹和我几个哥哥姐姐都不知道,我娘日日生活在被休的担惊受怕之中,小时候有一回我娘在午睡,我去她房中拿我上午落在她处的团扇,却撞见她正满面泪痕的梦魇,直嚷‘莫要休了我!我给你生了三个儿女你还不满足吗?你还要我再生几个你才满意?’我那时才知道,在外人眼中日日笑容满面的娘原来心里是这样苦……哎!我方明白为何每每爹去别的姨娘或者不知名的女人那处过夜时,娘为什么即便是抱着我睡,也都在瑟瑟发抖,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枕头,总是冷冷湿湿的……哎!都说多虑的人短命,我这可怜的娘担惊受怕了一辈子,在我五岁那年就撒手去了,留下那么小的我面对这么多虎视眈眈的女人……我真是怕,真是怕啊!”

      我轻叹一声,却不敢再劝说,劝说,只会让她更加恼怒,越劝说,她的执念会越深。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伍文定感动不了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杨兆懋会说她狠心。其实,她只是害怕,害怕自己重蹈她娘的命运,害怕自己沦为生育的工具,害怕自己被选择,被利用,被抛弃,害怕自己与世间众多女子一样平淡地成婚生子,养儿育女。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想要的纯粹不掺杂一丝杂质的感情是什么样的?”虽有些同情,但是更多的是气恼,气恼为什么如此灵透单纯的女孩会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气恼为什么一脸聪明模样的她却傻的可以!

      李涚冲动了动嘴唇,半晌才说道:“我想要自由自在地活着,不为爹娘不为兄弟姐妹,不为相公子女,没有负累,没有担子,没有责任……至于感情……对方不是因为我的样貌,不是因为我的家世,不是因为我的琴棋书画,不是因为我的任何一个或好或坏的特点喜欢我,而只是因为喜欢而喜欢……”

      此时,我真有种想一巴掌拍醒她的冲动。

      我晃了晃她的胳膊:“傻姑娘!你醒醒吧!你觉得你说的可能吗?那只能是理想国!在我们现实生活中根本是不可能的!不对,即便在理想国都不可能!只能是你自己想象的,太天真!你若是不走出来,你想象的那里头也永永远远只会有你一人而已!”

      李涚冲原本熠熠闪光的眸子黯淡下来,长叹一声说:“我知道不可能,所以……所以……我……很痛苦!”

      我想了想笑说:“你既不想被这些世俗所牵绊,为何不去出家?出家人不用成婚生子,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不去呢?”

      李涚冲猛一抬头,颇有些委屈地看着我:“我……我……”

      我冷哼一声:“那是因为你还放不下!你还希望找到一个能相伴一生的男子,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希望能生儿育女,是吗?”

      “我……我……”她只不断重复着这个字,似是想要解释却又有些理亏。

      我耸耸肩:“你是个聪明人,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明白自己想要的和现实的激烈冲突,你自己已经将问题看的很透彻了,只是不愿意走出来而已,这个旁人再劝也无用,还是要靠你自己!”

      李涚冲点点头:“我懂!我都懂!这些日子,我已经在努力了!努力坦坦荡荡地面对时泰,努力打开自己的心门,努力不再和自己过不去!”

      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真不愧是我张郁鸢的朋友!”

      李涚冲却又长叹一口气:“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在我家,除却还未成婚的大哥,其余已成婚的哥哥姐姐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都是由叔叔做主,他让我们嫁到哪家,我们就必须要嫁到哪家,他让哥哥们娶哪家的姑娘,哥哥们就必须得娶哪家的姑娘,想必我叔叔早就给我安排好婆家了,定然是不会让我嫁给对于他的权势毫无用处的时泰,纵然是我现在将心给了时泰,我们也不会有未来……还不如刚开始就不要做这个梦!”

      心中不由得有些压抑,的确,在这个没有自由恋爱的时代,父母和长辈才是婚姻的最终决定者,也是独裁者。李涚冲说的对,若是没有绝对的保证,即便是在一起了,那结局也是痛苦的,我原本想撮合的心,此时也跌落了大半。

      “你……想没想过像你大哥那般不理会你叔叔的催促,或者……反抗你叔叔为你的安排?”我小心翼翼地问着心里不甘的问题。

      李涚冲苦涩地摇了摇头:“不理会?反抗?这是在我们家绝对不允许出现的字眼,所以……我特别羡慕你,也特别佩服你,你敢于争取自己的幸福,也敢于对自己不喜欢的说不,因此我也想将一直不愿告诉旁人的心事告诉你,像你那日在皇宴上和杨公子那般我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至于我大哥……”

      李涚冲紧蹙着眉头喟然而叹:“我不知道我大哥二十好几不成婚究竟有多少原因,我曾经无数次地猜测,大哥或许是被我叔叔逼着成婚逼急了,叔叔做的说话太绝,他就非要和我叔叔对着干……也或许……他和我一样,自幼看着家里的这些事,害怕……厌烦……也或许……他还没找到自己心中所真正喜欢的人……现在大哥只要是一与叔叔碰面,就会受到叔叔的数落,说他不成婚,不为李家延续香火,大不孝……不过,经你一提我倒是想起一事。”

      我疑惑地问:“何事?”

      李涚冲自己也疑惑着:“叔叔和爹好像还真的只是数落大哥,在婚事上并未像对待二哥那般对待大哥,难道真的如二哥所言是叔叔和爹偏袒大哥?”

      “你爹和你叔叔是怎么对你二哥的?”我不由得有些好奇。

      她喝了一口饮料说:“二哥成婚时我还小,也就六七岁光景,还是后来听府里嘴碎的婆子们说的,因为二嫂在娘家的时候就比较泼辣,二哥当时听说后说什么都不愿成婚,还说大哥未婚,做弟弟的如何能于大哥之前成婚,但是二哥最后还是被叔叔和爹强逼着迎亲将婚事结了……不过,也可能是二嫂对下人不怎么好,下人们胡说的……至于逼婚,我相信叔叔和爹能做的出来,但是现在想想对大哥确实也只是数落数落而已,也并未给他安排过什么姑娘……”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傻姑娘,别瞎想了,每个人都有注定的一段缘分,也或许是你大哥的那段缘分还未来到吧!”

      李涚冲若有所思点头的空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可认识有叫颖颖的姑娘?”

      李涚冲面上虽有不解,但是却甚是认真地思考,颇有些不在意地说:“你问这个干嘛?我家里头的小丫头就有好几个是带‘颖’的呢!还有两三个远近不同的亲戚名字里也都有这个字,你说的那姑娘的全名叫什么?”

      我摇摇头:“其实……这是我们和杨兆懋一起喝酒那晚,我无意中听你哥哥喝醉酒后趴在桌上模模糊糊说的,不过我并未听得真切,他只说了两三句,我不知到底是哪个字,只隐约听得是个‘颖’字。”

      李涚冲闻言来了兴趣,满脸一副知晓了他哥哥秘密的天真小女孩模样,托着腮,嘴中来来回回喃喃自语着“ying”的四个声调,好像是准备见到李涚冰时好好揶揄一番。

      但是,蓦地,她原本那副有些不怀好意的神情一变,眼中写满了惊恐,脸色骤然变得如那冬日里的雪原。

      我吓得急急问道:“你……怎么了?”

      她却恍若未闻,像是在回忆什么极度不愿想起的事,我刚想抬手去拿一个点心吃,她骤然起身疾步而去。

      不知这丫头到底怎么了,看她这副着急的样子估摸着是有什么急事,也就随她去了。

      出了雅间,到了堂屋,走上楼去看风景,看着这片没有高楼林立,没有车水马龙,只有屋舍连排的古老土地,我不禁感慨万千。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楼梯的转弯处传来一个声音:“大妹子!外头有送家具的小厮来,说是大掌柜送来的!”

      是王银的好兄弟王逵的大嗓门。

      说到这个王逵,我不由得啼笑皆非。

      去年刚入秋,也就是刚得知二姐怀孕不久,阿九还未离开之时,我、鹦哥、张含、李石楠和王守仁一道去郊外送别去福建上任的德成,一番离别之情互诉,德成绝尘而去。

      几人心情沉重地沉默许久,任由当空的烈日炙烤着,忽然身后一声大吼:“天杀的贼人小儿听令!此道由俺开,此地只俺待,要问俺是谁,说前得留财!”

      闻声转身,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手持大棍衣衫褴褛的男人,个子虽然不高,但看起来却甚是壮实,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

      鹦哥一个箭步挡在我面前,他自己却直接处于首当其冲的位置,我笑着拉拉他的衣襟让他不要紧张,因为我觉得以那人的打劫手法看来,定然不是一个专业的。

      若我是那个劫匪,肯定会悄无声息地跑到我们之中看似最弱的一个书生身后,将其劫持之后再说那番话,而不是立在那么远的地方恐吓,他这样抢劫必是不会成功的。

      张含清了清嗓子,指着壮汉道:“呜呼哀哉!我大明竟沦落至此!什么夜不闭户!什么路不拾遗!光天化日之下就胆敢有人在天子脚下抢劫财物!堂堂七尺男儿,手脚俱在,却想着不劳而获,你可知自食其力的道理?长此以往,我大明国运皆会毁在你这种人手里!自古以来,白屋起家之人甚众,你怎就不学些好的?抢拿财物的陋习却学的理直气壮!孔圣人……”

      鹦哥回头拍了拍张含的肩膀:“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张含眉头一皱,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而那壮汉却“俺……俺……”地说不出话。

      听壮汉口音,应该是一个外乡人,看他满脸脏兮兮的模样和身上已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衫,或许是逃难来京城没了盘缠才出此下策的吧!

      那人看我们齐齐看向他,“俺”了半天才说:“俺不要你们的钱财,你们乖乖留下能填肚子的就成!俺不跟你们太计较!”

      我正兀自歪着脑袋观察他,眼前人影一闪,那人已被李石楠一个空中飞腿踢开。

      甚是惊讶地瞪大双眼,没想到李石楠的功夫这么厉害了!

      那人的确是个硬汉,挨了如此重的一脚却并未露出半点痛苦神色,只躺在地上捂着胸口骂骂咧咧着:“俺滴个乖乖哟!出师不利!咋地个要个吃的那么难哟!俺都说了不跟你们太计较……”

      他话还未说完,李石楠已朝着自他怀中掉落出的一包东西走去,他瞧了一眼那包东西,立即脸上大变,将自己胸口摸了个遍,急急朝那包东西爬去,边爬边用他那副大嗓门叫唤着:“俺滴个乖乖哟!这个咋被打出来了?可不能被打坏了!回去咋给王大娘交差哟!小兄弟!小兄弟!你先别拾!先听俺说!先听俺说也!”

      眼瞧着李石楠将东西捡起,那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伸出双拳垂打着大地。

      王守仁出乎众人意料地上前将壮汉扶起,一脸的淡定自若。

      那人踉跄着跑到李石楠面前伸手便欲夺那个已经被李石楠打开的小包物什,而此时的李石楠正捂着鼻子,挑眉看向壮汉:“这是什么?”

      壮汉嚷道:“没见过小虾米啊?今年刚捞出来晒干的!新鲜着呐!可好吃了!快给俺!”

      鹦哥几个箭步走上前看了看李石楠手中的东西,看向壮汉:“你这不是有吃的吗?为何还要问我们要?”

      壮汉一跺脚:“这又不是俺的!是王大娘让俺给王银和油桐的!快给俺!可不能撒了!”说完还猫着腰看向凹凸不平的黄土地,伸出手不断在地上摸索着。

      李石楠将纸包递给他:“别找了,没撒,包的很结实!”

      壮汉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将纸包一把夺过,还不忘重重拍拍李石楠的肩膀,说了句:“兄弟,谢啦!”

      “你说的油桐是不是王银的妹妹?”听他的口音和王银一样,且他又同时提到了王银和油桐的名字,天下应该没有如此巧合的事,我便想要试探试探。

      “你咋知道?他俩就是兄妹!他们祖籍在泰州,家住富常理三甲,前些年刚和俺们家一道去的天津卫!”壮汉抱着那包虾米瞪大双眼甚是激动地朝我奔来。

      没想到此人倒是实诚,我只试探了一句他便都吐露出来了,我耸耸肩:“那你来京是找他?”

      那人连连点头,嚷道:“好兄弟!快告诉俺,那熊小子在哪?是在城里头吗?还是就在这荒郊野岭附近?”

      我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着实让我有些心虚,我刚欲开口,王守仁淡淡说道:“他吃了官司被关押在城里狱中,需要五两银子才能出来。”

      几人皆甚是吃惊地看向王守仁,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壮汉闻言嘴巴张的像个柿子,大声哭道:“我滴个乖乖哟!你咋被京里头的官爷逮起来了!还得要那么多银子,就是把我的命都要了也没法子哟!不把你捞出来就这样回去咋给你爹娘交待哟!就是把你娘给的小虾米卖了八辈子也凑不齐五两银子呐!”

      他说罢也不问我们,就径直朝左侧的山野土路跑去,边跑边哭:“兄弟哟!老哥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你抢出来哟!你等着俺!俺这就去京里头救你!一定得等着俺!”

      王守仁冲李石楠使了个眼色,李石楠几个跃身追至壮汉跟前说:“你走反了,京城是往那个方向!”说着冲我们这处指了指。

      壮汉瞬间愣了,眼中的泪却依旧在流,他伸出胳膊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眨了眨眼,嘟囔道:“怪不得在这片山路里绕了好几天都到不了京城。”

      说完一转身,哭着嚷着朝我们这处奔来:“我滴个乖乖哟!好兄弟,等着你逵哥!等俺来救你回家!俺一定让你对得起咱村里的乡亲父老!哥带你回家!”

      鹦哥一把将经过我们身旁的壮汉拦住:“你兄弟没事,跟我们走吧!我们带你去找他。”

      这壮汉也不怕我们骗他,我们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丝毫不怀疑,只满脸欣喜地道谢,屁颠屁颠地上了马车。我捂着嘴偷笑着跟着他们上了车,王守仁这厮定是怕那壮汉是王银村里的土霸王,是来京城里找王银揩油水的,只是他这招,着实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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