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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072章 愿作鸳鸯不羡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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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情形,我猛然醒悟道:“姐姐!是不是我要当小姨母了?”
姐姐憋了许久的话终于幻化成眼泪,喷薄而出。
没想到阴郁了许久,竟能听到如此令人高兴的消息,心内实在是欢快,拉着素馨蹦蹦跳跳了好一会子,连连拍掌道:“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外面暑热,快让你姐姐进去吧!”姐夫满脸爱意地瞧着姐姐。
我不怀好意地笑道:“姐夫,你是心疼姐姐呢?还是心疼孩子呢?”
姐姐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素馨面上的喜色却已不见,似是在低头思考着什么。
“鸢儿,姐姐给你说些闺房话……”待姐夫和素馨都离开后,姐姐拍着我的手道。
我依旧沉浸在喜色之中,连连点头道:“姐姐有话就说罢!”
二姐干咳了几声,半晌才说:“长姐十三岁时便被定为太子妃,我……及笄那年也说了亲,次年就嫁给你姐夫了……你……如今都十五了,也该给你说门亲了!”
笑意僵在脸上,忽然意识到,此时的我,再不能是原先那个披着八九岁外衣的小女孩了,确实该为自己的未来好好筹划筹划了,上回这个念头虽一闪而过,却因忙碌忘却了。
我挑眉问道:“姐姐的主意是?”
姐姐低眉说道:“此事我自是做不了主,长姐已知我有了双身,不日便会招我入宫,到时我会与她商议商议,姐姐今日说与你听,一是想先听听你自个儿的想法,二是怕长姐一旦决定亲事再知会你,你会觉突然,先让你心里头有个谱。”
心中已转过一百八十个念头,无论如何,拖着是最妥当的。
但是……一想到什么“盲婚哑嫁”我就有些头疼。
勉强挤出一抹笑,拉着二姐的胳膊道:“姐姐,若说我的想法,那就是我未来的夫君定是我本来就认识了解的,不然,万一他是个喜欢动粗的,或者……脾气性格与我不和的……再或者……是个爱花天酒地的……那我婚后不得哭死!我的命比不得姐姐的命好,一嫁就能嫁个称心如意的,若是不能事先了解知晓他的脾性,我可不放心!”
“鸢儿!你这是什么话!”姐姐的脸上更红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姐姐先前不是说要与我说闺房话吗?我现下与你说的不就是闺房话嘛!难道让我扯谎违拗自己的本心才是闺房话?你放心,我不在乎甚么家世背景,还有甚么门第出身,我只想要一个与我脾性合得来的,毕竟两个人要在一起一辈子,若是脾性不合,其他再合又有何用?姐姐说鸢儿说的是不是?”
我拿起扇子,给她徐徐扇着:“鸢儿说的都是最真心的心里话儿,还望两位姐姐能够成全!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我总觉得自己还小,不想早早地便嫁作他人妇,姐姐瞧我如今自由自在地在这个小院儿里多好啊!你想,日后若是嫁了人,不仅要侍候夫君,还要管理家事,还要伺候公婆……哪能有如今快活?姐姐就忍心鸢儿那么早就入那苦海?”
看姐姐的面上又露出不满之色,我急急腆着脸赔笑道:“其实……鸢儿是有私心的,想等小外甥出来之后懂事了再成婚,这样他就能亲眼见到我的喜事,沾沾我的喜气了,是不是?”
二姐拿着绢子捂着嘴直笑,甚是无奈地点着我的鼻子道:“你呀!”
余下的夏日,我便整个沉浸在为姐姐跑前跑后的喜悦之中,只因她害喜害的厉害,我想着法子给她做各种酸甜的饮料,铺子自是跟着沾了光,推出了许多新品,而金祥那处的“万事和”亦是想尽了法子与我们竞争。
鹦哥年前曾提议在城外西郊开家饮子店,却因会试案耽误了,近些日子,他和姐夫在筹备此事,我则全职围着二姐转,当然,我也是存有一点点私心的,希望将她哄开心了,能帮忙劝说皇后答应我对婚事的要求。
听素馨说,近日阿九的心绪平复了许多,再不像先前那般日日以泪洗面了,这自是让我放下了许多心。
入了秋,姐姐也不再害喜了,一旦闲下来,我便开始胡思乱想了。
不知是因为这秋日时节本就悲凉,还是思念真的来袭,曾经与程伯父、唐伯虎和徐经在一起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出现。
这日正沉浸于悲伤之中,素馨忽然急急跑进院中,哭着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阿九……阿九……”
我“噌”地站起身问:“阿九怎么了?”
“她离京了!去江南找唐公子去了!”素馨的眼角颗颗泪珠滚下。
急急朝铺子奔去,才知,阿九留书于枕畔,于今日天还未亮离去的。
信中除却感谢和愧疚之语外,便是诉说对唐伯虎的相思之意。
结尾是其对父母、弟弟和关心她的诸人的愧疚,将原先预备给她做嫁妆的入股钱俱留给她爹娘和弟弟,自己一文不取,所有的恩情和亏欠,只望来生再报。
而其离开的缘由只因几日前,徐经曾寄来的一封信,信上说唐伯虎已归乡,遭其市侩之妻抛弃,夫妻反目,徐经告诉阿九,此时正是阿九与唐伯虎在一起的好机会。
拿着被不知是阿九的眼泪还是素馨的眼泪浸的有些模糊的书信,我连连叹息。
好傻的徐经!好傻的阿九!
金盏得知消息后哭的死去活来,噗通一声跪地,连连磕头求鹦哥能遣人去寻他姐姐,即便劝说不回,能知悉她是否安然到达唐伯虎处也好,看着金盏那带着希望又满是绝望的眼神,我竟有些怨恨阿九。
一连几日,郁郁寡欢,再提不起精神,真不知该说阿九有勇气,还是该说她太过执拗。
满院子的桂花香,却香不满越想越悲伤的心田。
“郁鸢,三嫂有了喜,咱们西郊的新铺子也开了,你该高兴些才是,怎的每日还郁郁寡欢的?”鹦哥笑着走到我身旁坐下。
我指了指头顶道:“你瞧,今年的桂花开的多旺!”
他点头笑说:“你知不知道,我院子里头也有一棵和你这差不多大的桂花树,往年里开花也是茂盛的,但今年……确实不如你这棵旺。”
“哎,你说……若是事情能到此为止就好了,程伯父倒是一死了之了,但是你瞧瞧程府,家里那娃娃的牙都还没长全,就举家南迁……程府……就这样落魄了……”我任由思绪翻飞,只想将心内的话倾诉出来。
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即将溢出的泪水道:“还有唐伯虎和徐经,你说,对于读书人而言,仕途之路活生生被一张圣旨阻断,他们日后会以何种心情度过此生?‘会试舞弊’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将他们原本美好的未来生生阻断,咱们或许谁也想不到,他们日后的生活会有多悲惨,多令人唏嘘……”
一想到他们日后凄凉的一生,我便痛不能抑,撑着额头道:“还有生死未卜的阿九,你说,她一个姑娘家,身上又没什么银钱,如何能安然到得江南?”
“郁鸢,你为何就一直断定他们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呢?难道你就不曾想过,经此一事,他们的日子会自由自在,往你当时说的饮酒游乐的快活人生去呢?伯虎不就是去游山玩水了吗?”我不知鹦哥是真的如此想,还是只是为了安慰我。
忽然心中一亮,兴奋地说:“鹦哥,反正京城里此时也没甚事,不如咱们下江南去寻唐伯虎和徐经可好?唐伯虎先去了徽州齐云山,那咱也先去那里如何?正好去程伯父老家悼念,然后一路南下至江阴寻了徐经,叫他与咱们一道同游去苏州找唐伯虎,这一路下来,明年开春回京,那时姐姐也差不多要生了,如何?”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恨不得马上就收拾行李离开。
可一抬头,竟看到鹦哥满脸的愠怒,我不解地问:“怎么了?这不是一个甚好的主意吗?你不是也曾说要游遍大好河山吗?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鹦哥一字一句地问:“郁鸢,你就那么想去找他?这般担心他的日子会过的不好吗?”
“你怎么了?怎的咬牙切齿的?反正我们待在京城里也没事,趁年轻,多走走,是件好事!”我愈想愈是高兴。
但是鹦哥的脸却越来越冷,我皱眉道:“你既不愿去那算了,我自己去罢!反正本姑娘也不是没银子,不愁这一路不舒坦。”
“你就铁了心的要去吗?”鹦哥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语中带着怒气,眼里冒着火苗。
看情形不好,我陪着笑脸道:“瞧你,小孩子脾性又犯了!你若是不愿去,那不去便是!”
他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我本以为这次像往常一般说句软话他便会好了,可没想到他脸上的怒气好似更盛了,整张脸涨的通红。
“你说什么!?”鹦哥的声音愈发低沉。
我转着眼珠子思量情状,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道:“小鹦哥,你这莫名其妙的小孩子脾性到底何时才能改?上几月还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才几月功夫,你就又回去了!你年纪还尚小,不懂大人心思,就别再追根究……”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觉呼吸顿止,他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唇被一个炽热柔软的物体压上,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唇上就被一个尖利的小牙咬住了,一阵……疼痛……
带些疼,又带些麻,一寸一寸霸道地向内游移,温热的指腹抚过我的面颊,移至腰间,被带的一个趔趄,撞在他的胸前,严丝合缝地贴着,好似是在发泄着怒气,也好似是在害怕着失去。
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鹦哥的眉眼,直到有柔软的东西探入瓷白的城墙,将唇舌霸道地吸入他的口中,我才一个激灵,猛然醒悟此时时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全力挣扎着推开,双方唇齿骤然离开所发出的声音令我血气顿时冲上头来,抬手便向他脸上挥去。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且满含怒意的脆响,震醒了他,亦,震醒了我。
鹦哥微微喘着粗气,自始至终都未从我脸上移开的眼眸中满是贪恋。
我握了握已经麻掉的手掌,转身离去。
“鸢儿!”声音响起的同时,腰被从后面抱住。
此时,我本能地又气又羞,只想找个地缝尽快钻进去。
“鸢儿,事已至此,我便敞开来说了罢!我喜欢你,也不知是何时,我便喜欢上了你!”他将头伏在我的肩上,温热的气息吹入脖颈间,痒痒的。
使劲推着,想将他的手自我腰间拿开,可是他却圈的愈发紧,嘴中喋喋不休地说着:“鸢儿,你可知,你那么在乎伯虎,让我多嫉妒,多心痛!我甚至希望被卷入此事的人是我,奢望着或许你只有看到我如他般悲惨的情形,才会彻彻底底明白我的心意,明白你自己的心意!”
“你……你先放开,我……喘不出气了!”着急地想将他的手尽快推开。
他却一个反手将我的手握住,圈紧,慢慢摩挲着,肩上依旧低声呢喃:“鸢儿,你可知,元宵那日伯虎对我们说他喜欢你,我是有多震惊,多心急!生怕你就那样被夺了去,就此离我而去。自打九岁那年明白一些事,我便想保护你,可无奈,你总是那么坚强,那么倔强,从不需要我的保护,反而是你教会了我许多……六年的相处,你可知,你牵动了我多少心弦?”
他此时的语气不断地颤抖,激动地好似要将我一口吞了,手掌慢慢移向我的手腕,好似在抚摸一件光滑柔腻的玉器,想挣脱,却根本无处使力。
“以前,我不知那是喜欢,以为那只是小孩子间你争我抢的派别,不想让亲密的玩伴被夺去,饶是愈光如何开导,我都不开窍,看不透,但是,直到今年,看到你为伯虎难过,看到三哥和三嫂的恩爱,看到他们正在孕育的孩儿,我才明白,我对你的,那是爱!” 鹦哥一句一句扫过的脖颈已经微微冒着一丝水汽,不知那是他激动的情绪,还是我莫名的害怕,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凝结出的水珠自脊背间簌然滑落。
听他此言,我猛地一颤,他所说的姐姐和姐夫的孩子犹如一枚重型炸弹,在我心中炸裂开来,不禁有些害怕,这小子……想的……也太长远了!
“你……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此时已经手足无措地有些结巴。
“鸢儿,你知道有多少回,我的脑海中会不断闪现你的一颦一笑、一悲一喜?你开心,我也跟着开心,你伤心,我也跟着伤心,以前即使与你斗嘴,我也会反复回味,觉得有趣异常……你……在颤抖?是在怕我吗?”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自嘲。
我将被他来回摩挲的手腕转了转,又将拳头握了握紧,颤声道:“你……你……这个动作,这个力道,这……这个阵势……我……我能不怕吗?”
“鸢儿,你真的将我看做孩子吗?难道你就从未仰视哪怕是平视过我?将我视为一个真正的男子?”鹦哥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逼迫。
心中愈发焦急,叫道:“以后再也不会了!你是个男人,在我心里,在我眼中,你从今往后,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鹦哥的手这才松了松,我趁势一个转身急速离开,嘴上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手下揉了揉被他箍痛的腰,脚上则快步向前,急于逃离。
“鸢儿,你呢?”鹦哥一个跨步挡在了我的面前,那阵势好似我再多往前走一步,便会落入他的魔爪。
微微后退了几步,颤声问:“什么?”
“你对我呢?有没有喜欢?有没有……爱?”鹦哥直截了当地问。
“我……我……这个……今……今天……你太突然了,给我些时日,让我想想……你想了许久,自是想明白了,但是,你要知道,我可是刚刚才听你说起,总归要让我仔细想想,”看到他脸上的掌印,没来由的一阵心疼,想伸手去摸一摸,问问他疼不疼,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努力将在心中不断翻涌的歉意、愧疚和关切按捺住,才终想出一个能尽快逃离的借口。
鹦哥原本急切而期冀的眼神微微有些黯淡,叹了口气说:“是啊,是我太心急,但若是你心里早就有我,那应该想也不必想,只有你以前不曾喜欢我,才会需要多些时辰考虑。”
我语带歉意地说:“以前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我这个‘喜欢’和你所说的那个‘喜欢’是不同的,你这个‘喜欢’有些太突然,我……”
刚想再继续解释,忽然想明白,被占了便宜的可是我,凭什么要低声下气地给他解释,好像我们之前有什么似的,瞬间理直气壮地说:“你方才那般对我,我还没怪你轻薄,你就这般埋怨,亏你还是远近闻名的才子,若是让人知道你是这样浪荡的登徒子,看你的颜面何存?”
鹦哥竟然笑了,笑的是那样不怀好意,我下意识地又后退几步,他笑道:“我对我青梅竹马的娘子做亲昵的举动,本就是天经地义,旁人若是知晓,只会道我们小两口儿夫妻情深!”
我顿时怔住,愈发恼怒,指着他道:“杨杹瑛,你说什么呢?谁跟你是青梅竹马?谁是你娘子?谁和你是小两口?谁又和你是夫妻?你别信口开河!”
“你啊!”鹦哥只短短两字,便将我气的要吐血。
紧握了握拳,只想快回自己的屋子躲起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脸上的笑竟是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鸢儿,你自小寄养在我们府里,而你与我又一向走的亲近,阖府上下无人不知,世家子弟对此事更是远近皆知,纵然是那民间的黄口小儿,也了然当今皇后的三妹是要嫁给杨大学士家做媳妇的,连那严肃的朝堂之上,那些大人们也都知鸢儿你与我打小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我成婚,那是迟早的事!”
甚是得意的几声笑,他的酒窝愈发深了,舒展着好看的眉毛道:“更何况……咱们还合开了夫妻铺子!”
他的话如五雷轰顶,将我震的汗毛顿竖,从来不知,周遭的人竟然是如此想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府里下人每回看到我和鹦哥在一起时那奇怪的眼神,还有自己院子里头的那些下人……每回鹦哥一来,他们便齐齐离开……还有……还有在张含面上经常会看到的,那不怀好意、高深莫测的神情,我顿悟,原来这些人,竟是那般想法!
恼意不禁齐齐上涌,怒气逐渐开始取代方才的手足无措:“他们是他们,他们如何想我不管,我只在乎我自己怎么想,但是我现在还不明白我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别拿那些人来压我!若是我自己不喜欢,任谁以为我和你是青梅竹马也没用!”
“这才是我喜欢的鸢儿,你就该如此想!”鹦哥的这句话又差点将我气倒。
自他身侧绕开,一行后退,一行蹙眉盯着他道:“你别再跟过来了,此事容我好好想想,你我都莫冲动,成婚什么的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得仔细考虑清楚了,你也回去好好想想,若是反悔还来得及!”
“鸢儿,我没有冲动,今日所言皆是我心底里的话,绝无半句诳语,我早就想清楚了,根本就无需再想,我只等你的回话!”他又朝我走了几步。
我指着他的脚尖说:“停!你在我眼前会扰乱我的视听,没法好好想,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仔仔细细地想一想,不能有任何人打扰的那种想,你若是一直在我眼前晃,分了我的神,饶是十年,我也不一定能想明白。”
“好!好!我不再跟着你,你快回屋好好想吧!无论何时想明白了,都可遣人来找我!”鹦哥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期盼。
我转身进了房,急急将房门关上,心如擂鼓。
留下的,是一院的桂花香。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年悄悄改变——弘治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