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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069章 一锤定音终如此 ...


  •   “除非什么?”我急急问道。

      鹦哥轻笑两声,我知他心中已经猜测到了几分,德成继续说道:“除非他这个‘下人’所在的‘大户人家’并非一般的大户人家儿,而是这世上最大的‘大户人家’。”

      我接口道:“你是说……皇宫?”

      张含赞同地点头说:“都说看仆知主,按我平日里与此人接触看来,他谦恭有礼却不卑不亢,识字知书却低调收敛,许多细节处也考虑的十分周详,可以说,京城内的这几次活动,他功不可没,我原先从来不知,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竟能将各方势力协调的如此均衡,能将事情安排的如此妥帖,若说他是一般府衙里的下人,无论其主的身份多高贵,终究能从细节处看出些破绽,我曾经也在想,到底是多大的庙才能容得下他这个所谓的‘下人’。”

      张含皱了皱眉,继续道:“但是,他每回都按商议好的时辰与我们几人相见,从未见晚来亦或不来,按理说,一个在宫中侍奉的人,不会有权力能随便出入,除非……他在宫中的地位不凡。”

      “他可是内侍?仔细想想,此人说话次数虽然不多,但是声音却如内侍般尖细轻柔,虽已在竭力佯装,但是终归……与一般男子的声音还是有所不同,”鹦哥歪着脑袋思考。

      我赞同地点头道:“那他许是伺候皇上或皇后的,这样才有足够大的权力随时出入皇宫,也有足够大的能力和面子让马大人等人尊重于他。”

      “还有一个可能,”王守仁抿了一口奶茶说。

      德成轻笑道:“太子?”

      王守仁笑看了一眼德成,点头道:“若是皇上或皇后的随侍,他又怎可明目张胆地按着我们约定的时辰来回,若可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原因——得了皇上或皇后的应允,换言之,他是皇上或皇后派出来监视我们的。”

      我深吸一口气道:“他是皇上的探子?”

      王守仁徐徐摇头道:“非也!我们方才已说,皇上对民间请愿活动甚是反感,这明显是为其增添烦恼之事,又岂会应允张恒去做这个?但是直至今日,张恒依旧可以照常出入皇宫,奔走组织,这便说明他并非是皇上和皇后的人。”

      德成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秀美精致的奶茶壶说:“太子如今九龄之年,正是爱玩闹调皮的年岁,最是容易哄骗和讨好,若是能得了太子的应允那随时出入宫廷并非难事,除了皇上和皇后,也只有太子随身的内侍才会与朝中的大臣相识。”

      “有几分道理!”鹦哥眼底愈发深沉。

      我却依旧有些不安,轻叹一声道:“这一切都只是我们几人的揣度和猜测,也并不能绝对排除他不是皇上的人,还是需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德成若有所思地颔首道:“好,我们会安排妥帖。”

      讨论毕,见李石楠欲离开,我急急说道:“难表,留步!”

      他转头:“何事?”

      我心内有鬼地看了眼众人说:“先生上回布置的课业还请劳烦你代我给他老人家,我方才随手放厨房了,烦请你跟我去拿一下!”

      确定鹦哥和张含没有跟来后,我才松了一口气,在厨房找了个椅子坐下说:“难表,我有件事想要与你说,你一向稳重牢靠,你也知鹦哥那个急脾气,和王守仁平日里又不对付,这件事我想了许久该不该说,不说怕误了大事,说了又不仗义,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案子比仗义重要,我本想和德成说,但德成家与王守仁家是世交,怕是也不好,王守仁虽比较聪明,想法也比较多,也能想到我们想不到的,但我与他接触久了也发现他也不是我先前所想的那种圣人,还是有喜怒哀乐,私欲计较的,他的所作所为虽然都是自有他的道理,但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毕竟程伯父他们的性命更重要,还是得稳妥些不是?我就思量着……”

      我这才觉得自己好似一直在喋喋不休,自言自语,急忙住了嘴,不好意思地看着李石楠,而他,只站在我身旁安静地听着,既无表情,也不言语,我顿觉有些无趣,干咳了两声,想,要么就罢了,我自己暗里去查。

      “你是要找我商议是否有必要去查王守仁之父王华?”李石楠终于开了口。

      我似小鸡啄米般点头,睁大双眼问:“你怎么知道?”

      李石楠终于淡淡地笑了,却只说:“我会去查,你放心。”

      我心内不安地问:“你会觉得我不仗义吗?”

      李石楠却道:“没甚么仗义不仗义之说,你方才那番解说有理,程叔父等人的性命更重要,莫忧心了,你先忙自己这处吧!”

      看着他离去时颀长而挺拔的身影,心内,却是对王守仁无限的愧疚。

      “你能如此相信我,甚好!”李石楠转过头对我说了这么一句,我有些不明所以。

      正欲问他,他却已转身离去。

      京城的气氛依旧紧张,眼瞧着不几日就要到六月大暑天,众人愈发急躁不安。

      浇灭了所有酷暑和闷热的便是一则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皇上下旨命涉案诸人于午门前置对,各自陈奏说明,且要亲自听审此案。

      于惴惴不安中,终将此日待到。

      众人皆是期待而兴奋,唯有我,只是不断祈祷,千万不要如历史所载,千万不要如历史所载!

      自晨起到晌午,自卯时到未时,每人桌上的饮子已添了一壶又一壶,却都不见传信的前来,人人手中都紧握着杯子,仿佛只有手里紧紧拽着自己的命运,才是妥帖安全放心的。

      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骤然响起,众人齐齐向铺子外望去,这许就是马大人的家童了,他抹着汗道:“我家大人让告诉诸位,他们三位的命算是保住了!请大家放心!”

      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堂内的舒气之声齐齐响起,我扫视了一眼众人,冷哼一声,道:“命虽是保住了,但却已和没命无甚区别了吧?”

      小童自是明白我在说什么,垂下眼帘,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长叹一声,点头道:“我家大人让把详细情形说与在座诸位听,置对之时,程大人处以唐寅和徐经本就不在榜上为由自辩,徐经处说,来京时因仰慕程大人学问便送上银钱请求从学于程大人,之后试题上有程大人先前为他们讲学之时提到过的,所以人们才会妄自怀疑和揣度是程大人鬻题……”

      他话未说完,伍文定猛地一拍桌子,不由得将已百感交集的众人吓了一跳,沈周等江南一众人士面上皆是又怒又悲。

      小童急急道:“诸位大人莫着慌,我家大人说了,徐经是因近日又遭拷打,说出此言定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为之,事实情况究竟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还请诸位相信徐经。”

      “请接着说下去!”沈周长叹了一口气说。

      小童亦叹息道:“华大人等一众入狱言官在置对之时,反悔说徐经、唐寅二人许是并未以银钱贿赂程大人,先前是自己未查明,莽撞了。”

      众人面上又皆是怒目之色,小童吸了吸鼻子道:“我家大人说那些审案的起先给程大人、唐寅和徐经定的是徒刑,将其关押并强制劳役,华大人、林大人等一众给事中、御史官等人是杖刑,但因置对之时多人反口,大理寺斟酌再三,亦是想息事宁人,便给程大人、唐寅和徐经定的是赎徒之罪,各交一百两文银,给华大人等人定的是赎杖最,各交五十两文银。”

      “哎呀你个小童子,快些说结果和重点!莫叫我们着急!”杨循吉不断地拍掌催促道。

      小童咽了咽口水,点头行礼道:“大人且听小的说下去,今日午时,法司、大理寺、礼部、刑部、吏部、都察院、锦衣卫齐聚,因先前都未曾料到置对竟是这结果,各部司商议后,都觉若是想息事宁人恐怕已不可,尤其是先前各给事中接二连三的奏表,在宫廷内外造成了不小的震动,但置对结果又显此案确实是小案,也就是程大人讲学不慎说漏了嘴,各言官未查明便贸然上奏,如此名不副实之案实难裁断。”

      “不是皇上亲自听审吗?”德成皱眉问道。

      小童点了点头说:“正因如此才难裁决,大人们需仔细揣度圣意,生恐逆了皇上之意,好在闵珪闵大人将此案审理数月的案卷文书皆呈于圣上,综合考校后,因程大人不避嫌疑,玷污主试官一职,勒令致仕,徐经和唐寅心术不正,终生不得再参与科考,但唐寅稍好些,好歹授了个浙江小吏,言官诸人不查核考校便贸然上奏,故此,带头的华大人降任南京太仆寺主簿,其后推波助澜的林大人被贬为海州判官,其余诸人罚俸半年。”

      众人皆是一脸的失望和悲戚之色,大家都懂,致仕,对于一个朝中重臣来说,意味着什么,不得参加科考,对于满腹诗书满心抱负的贡生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小童补充道:“各位,我家大人说莫灰心丧气,幸而有诸位内外的帮衬,还有民间百姓和学子的请命,圣意才得以动摇,否则,恐怕程大人他们必是死罪无疑。我家大人忖度,言官们此次置对能如此松口,承认自己过失,定是其背后之人畏惧我们请命愈演愈烈之势,这才欲缓和态势,我家大人在此谢过诸位!”说罢代马大人重重行了一礼。

      我不断冷笑,终于,还是如此。

      面对这个结果,我不知究竟该喜还是该悲,心中的五味瓶正颠来倒去之时,张含叹了口气道:“郁鸢,你莫自责,甭管傅物华那厮是经你提醒密报的,还是利用你借书做套子让伯虎和直夫钻,也甭管妄言被人家错当成是程大人的家童,反正此事也已盖棺定论了,结果既出,我们便往前看便是,我们拾掇拾掇准备迎他们出来吧!别总懊恼自责地后悔,你看,咱们屋子里这些人总归是尽力过了……”

      握着的拳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是啊,这一切不都是因我而起的吗?

      张含脖子一梗说:“怎么?我好心劝诫郁鸢还有错了?”

      早已在眼眶打转许久的眼泪终究还是抑制不住,转身奔去。

      躲在阴暗潮湿的柴房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原先射入其中的丝丝光线早已不见,眼前只是黑,如眼睛已瞎了的一般黑。

      蓦然想起,那日,也是在这里,傅物华曾坐在我如今坐在的地方,吊儿郎当,不屑一顾地说都是我,都是我提前点醒了他,都是我将带有试题的书堂而皇之地借给唐伯虎和徐经,都是我傻呵呵地被他所利用,而徐经和唐伯虎,却是自作自受,我呵呵地冷笑着,傅物华如今高中,心中定是爽快至极吧!他叔叔也如愿将程伯父扳倒,他们傅家在礼部再无阻碍。

      而……想至此处,我忽然想起,既然注定要沿着历史本来的轨迹运转,丝毫违拗不得,那程伯父……岂不是……真的要将死了?在他余下仅存的四天里,我要竭尽我所能去照看他,做我所有会的好吃的给他吃。

      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猛地拉开柴房的门,却对上一双璀璨夺目却满是痛心之色的眼眸,刹那之间,好似整个世界就只有我和他。

      院内的槐树簌簌作响,仿佛是在代替我们向彼此诉说心内的忧伤,我知道,他定是明白我此时的心境,定是明白我的内疚,自责,懊悔,愧疚,失望,彷徨,无助……

      他苍白洁净的脸上一双薄唇紧抿,带动着酒窝深陷,那其中似是盛满了已即将要溢出的诸多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仿佛春花已谢,夏雨已停,秋风已止,冬雪已落,不知究竟是过了几番寒暑,那般悠长。

      “鸢儿!”他温暖的手指落在我颊边,似是在小心触碰一朵暴雨后摇摇欲坠的花儿。

      待将泪痕擦干,他柔声说:“我们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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