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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066章 缧绁之厄刿心目 ...


  •   在马车上,经过我和阿九的一阵折腾,终于把鹦哥打扮成一个标准的丫鬟模样,我从来未曾发现,鹦哥居然如此适合女装,看着阿九和他,一个如火,一个似雪,原本儒雅的模样在此时已然幻化成秀丽脱俗,俊秀的脸似苹果一般清新鲜嫩,一张一合的酒窝恰到好处的妆点其上。

      我啧啧叹道:“好一对佳人绝色!在你们二人身旁,真是自卑!”

      沉默叹息半晌的阿九终于开口道:“姑娘,你净会取笑阿九,你与公子之间才真真是一双璧人儿!”

      鹦哥闻言脸色变了变,看他的神色我愈发觉得好笑,嘴上却说:“阿九,你怎的如此说?眼前这位姑娘明明是一个黄花大闺女,与本姑娘站在一起那也是一对儿姐妹花!‘璧人儿’这词你用的不妥,看我回去不罚你吃酒!”

      “姑娘,阿九错了,阿九错了还不行吗?您与这位俏丽姑娘真真是一对俏丽无双的姐妹花!”阿九自上车时一直紧锁着的眉头终于在此时舒展开来,我不由得放了些心。

      鹦哥瞪了阿九一眼,阿九悻悻地闭了嘴,鹦哥兀自噘着红唇嘟囔道:“若不是为了探望程大人、伯虎和直夫,本少爷又岂会如此?”

      “对对对,杨大公子最是重情重义了!”我又给他整了整被他方才挠的有些散乱的头发。

      再次步入这牢狱,心中五味杂陈,俗话说“事不过三”,今日已是我第三次步入此地,饶是外面阳光多么耀眼,都照不进这“狴犴之城”,饶是外面多么温暖如春,都穿不透这垒垒厚墙。

      鹦哥眼中满是好奇,连走路的步子都已忘记该有的优雅,食盒在他手中好似已然不复存在,而阿九的俏脸,则是愈来愈苍白,原先好不容易平复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提着食盒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我叹了一口气,轻轻握住阿九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和放心的眼神,她只微微地对我挤出一抹干笑。

      听到监狱的牢门的声响,程伯父抬起头来,浑浊如漫天杨絮的眼眸与我的视线凄然对上,看着他愈发苍老和憔悴的脸,我疾走上前说:“程伯父,我们来看您了!”

      眼前的牢狱还是那个牢狱,狱中的环境也依旧污浊不堪,眼前的这个老人也依旧蓬头垢面,我压了压不断上涌的酸甜苦辣,给了程伯父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程伯父扫了一眼众人,在鹦哥身上顿了顿,对我道:“鸢丫头来了?”

      我笑着点点头,以眼神示意鹦哥将酒菜拿过来说:“程伯父,鸢儿给您带了些酒菜,都是您平日里爱吃的,您快趁热尝尝!”

      程伯父接过我递给他的碗筷,看着食盒说:“真是个了解小老儿的丫头! 除了那傅家面馆的面、你铺子里的饮子和点心、老夫给你吃过的果子,竟然还有这么多好吃的!

      看到程伯父顿放神采的眼睛,我笑嘻嘻地将碗盏端至他嘴前说:“程伯父,您先喝口这八宝攒汤,免得吃这些东西太油腻!”

      程伯父就势喝了一口,陶醉地说:“‘箪瓢轩’的汤还是这么香甜爽口,唇齿留香!”

      他虽急切却仍不忘应有的气度,将每种菜都略略尝了尝,细嚼慢咽、仔细品味,自是一幅老人享乐图。

      若不是鼻尖飘着牢狱特有的腐败气息,眼前狭小的视野,程伯父破烂而沾着血渍的衣衫,还有那憔悴枯老的面容,我真有种又回到了在程伯父书房中与他品食谈笑的错觉。

      斜眼瞥了瞥在墙角已发霉的半块窝头,我叹了口气问:“程伯父,您在狱中的食物可曾改善?还仍如往常那般吗?”

      程伯父瞧了那个好似满含他冤屈和不甘的窝头,放下碗筷,却不回答,只叹道:“哎,做人还是要如这窝头,凡事得留个心眼!”

      我蓦然怔住,话虽突兀,但细细品味,却觉这话中饱含了辛酸、苦楚和悔恨,我一时哀叹,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痛骂。

      “程大人您放心,您必有沉冤得雪的那一日!”鹦哥捏着嗓子说。

      程大人闻声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鹦哥,鹦哥走上前来拿出药箱和水袋,对程伯父苦涩地一笑,程伯父怔了怔,也苦笑了几声摇摇头。

      “哎,你们都是好孩子!”程伯父慈爱地看了我和鹦哥一眼,又扫了一眼我们身后的狱卒,鼻中冷哼一声,不卑不亢地说:“我程敏政一生拳头上立得上人,胳膊上走得了马,岂能折在那些宵小手中?老夫相信圣上自会明察!”

      鹦哥自打方才进入狱中看到程伯父,原先好奇的脸上就蒙上了一层黑色,在方才不失时机地提醒我尽快给程伯父受伤的伤口上药后,就一直盯着程伯父的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看。

      终于,他的斥责声在我背后赫然响起:“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狱卒子是怎么回事?皇上没给你们下旨吗?不是说会给干净饭菜和诊治伤口吗?幸好我们备了来,不然又要生生让他们遭罪!现如今,你们这些小小的狱卒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竟然连圣旨都敢违抗!”

      众人皆愣在当场,我转头看了看气的脸色发青的鹦哥和在一旁紧抿双唇的阿九,无奈地笑笑,平时极少看到鹦哥这种类似指责下人的神情,不觉感到有些新鲜,不过鹦哥却实实在在地说出了我原本想说的话,于是我便稍微调转了下方位,既可以继续给程伯父慢慢上药,眼角也可以瞄到鹦哥那处的情形,耳朵,也仔细竖起,想听听狱卒究竟会如何解释。

      “你个下贱丫鬟算老几?敢在这里吓唬老子?”一个牢头模样的人一个跨步来至鹦哥眼前,腰间佩剑已离了鞘。

      起先没想到狱卒会如此凶悍,我刚要去阻止,没想到鹦哥一掌便捏住牢头的手腕,另一只手灵活地紧捏住牢头的肩胛骨,腿上一个使力便将牢头重重地摔至地上,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但牢头好似摔的并不重,一个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拿起掉落至地上的佩剑的同时其他几个狱卒也已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齐齐杀气腾腾地看向鹦哥。

      “住手!”程伯父厉声喝道。

      我也走上前去,训斥道:“你们要做什么?我的丫头方才所言不对吗?小小狱卒难道要反了不成?我的人代我说话,你们可有异议?难道非要本姑娘亲自说出口,你们才肯当回事?”

      几个狱卒的脸色稍微松了松,却依旧愤恨地看着鹦哥,好像只要我和程伯父稍一转身,他们便会动手杀了鹦哥。

      我冷笑一声道:“你们还真是好大的狗胆!连当今皇后亲妹妹的贴身丫鬟都敢动了?瞧你们对我剑拔弩张的这阵仗,怎么?是要反了我、反了皇后、反了皇上吗?”

      狱卒们的脸色瞬间煞白,牢头已拿起的剑也悄然藏至背后,我冷眼扫了一圈,方才自进入牢中便压抑住的,因看到程伯父在狱中的情形丝毫都未改善所升起的怒火,在此时,已然按捺不住,斜翘起嘴角刚要厉声继续斥责,其中一个反应极快又极有眼色的狱卒立即跪下求饶:“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并没此狗胆,方才都是误会,还请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小的!”

      此时,其他狱卒也已反应过来,齐齐下跪,那个方才被鹦哥摔倒的牢头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跪下。

      我敛了敛神色,喝道:“本姑娘旁的本事没有,就是会将眼前见的、耳里听的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和皇后,就连一个白眼、一声冷哼都不会落掉,这个目无圣上的罪责……”

      我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牢头,牢头这才开始哆嗦,颤声道:“姑……姑娘,不是我们违抗圣旨,实在是这牢饭和诊治不归小的管啊!小的也未曾受到圣上下的旨意,如若不然,就是给小的一千一万个狗胆,小的也不敢呐!还请您饶过小的啊!”

      鹦哥微微皱了皱眉,程伯父无奈地说:“郁鸢,好孩子,你们别难为那些狱卒了,他们也都是听上头吩咐,哎,算了,有你每月这一回,老夫就知足了!”

      我转过头,程伯父正打开食盒一层,抬起头笑着问我:“郁鸢,这花花白白的是什么?”

      见程伯父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也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勺子递给他笑着答:“您先尝尝鸢儿再告诉您!”

      “嗯,入口即化,香甜醇厚,看着像你从前那个提拉米苏,但是仔细尝着却又不像,好吃!好吃!”说着还十分惬意地喝了一口酒。

      我将程伯父的酒杯抢了过来说:“程伯父真不愧是尝遍天下美味的行家,味觉竟如此灵敏,这是蛋糕,用鸡蛋做的糕点,若是您觉得好吃,下回鸢儿再做来给您吃!只是这酒啊,鸢儿带来是为了给您解解馋,但您身上有伤,不能多喝,最要紧的是身体,可不是嘴!”

      我本是嬉笑之言,没想到本来眼带笑意的程伯父,此时的眼中却微有浊泪,只短叹长吁地不说话。

      “程大人,这些吃食您先留着,这是冰袋,包裹住食盒便可,狱中的潮气虽重,但是有了这冰袋,食盒中的吃食放个一两日是不成问题的,”鹦哥适时地打破即将溢满悲伤的场面。

      “好,好!”程伯父语气中略有些激动。

      我看着程伯父脸上逐渐浮起的皱纹,咬了咬牙道:“程伯父,您放心,现在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民间百姓和书生,都在为您声讨说法,上回在我们铺子里会盟来了好些人呢!您朝中的同僚、敬仰您的书生还有打抱不平的百姓,经过我们那日的商讨,此时都在为此事而奔走,您绝不会一直如此沉冤莫雪,老天必有开眼的那一日!”

      鹦哥点头道:“程大人,正是呢!朝中的马文升马大人,洪远洪大人,王琼王大人,还有杨一清杨大人那日都来了,还有大文士沈周,您曾经的部下席书等人,众人都誓将为您等人澄清冤屈。请您一定要放宽心,这世上,有如此多敬重您的同僚和后辈,定不会允许您受此不白之冤!”

      程伯父原本浑浊不清的双眼顿时如夜空中璀璨的星星,看着鹦哥道:“启南来京了?”

      这“启南”本是沈老先生的字,听程伯父叫的如此亲昵而自然,便可知他们二人的交情果真匪浅,鹦哥点头道:“正是,沈老夫子年迈体虚,却仍旧舟车劳顿、不远万里来京为此事奔走,着实令吾等小辈尊敬之至!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堪为百世之师!”

      程伯父却依旧眉头紧锁,喟然长叹却再无任何言语。

      我忽的想起也许身后的狱卒中会有心怀叵测的奸细,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不屑地说:“正义终归能战胜邪恶,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心里有鬼的,只能自求多福了!若是害人十分,老天必会让其偿还十分,为防现世报,还是要待欲加害之人好些!”

      身后狱卒神色各异,程伯父顺着我的目光也意味深长地扫了众人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鸢儿,你小小年纪,却为老夫辛苦做这些,老夫……老夫真是无以为报呐!”

      看着程伯父眼眸中复杂的神情,我坚毅地说:“程伯父,您客气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在鸢儿心中,您就似朋友那般,朋友有难,帮衬是应该的,更何况,请命会盟之事是李石楠提议的,孙德成、王伯安、杨升庵还有张愈光来操办的,我在其中没出什么力。”

      “哎,辛苦你们这些孩子了!”程伯父的眼中满是无奈,紧皱成“川”字的眉头愈来愈紧,似要归结成一个高高耸立的“1”。

      看着程伯父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问道:“程伯父,您还有什么想嘱咐鸢儿的吗?您此时莫要与鸢儿客气,只要鸢儿能做到的,必定竭尽全力给您达成!”

      程伯父有些颓然地坐于衰朽的草堆之上,方才还紧抿的双唇有些下弯,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哎,老夫只是担忧家中老小,我这把老骨头碍了小人的鼠眼也就罢了,只是可怜了我那无辜的家人和族人,尤其是家中那两个刚出世没多久的孩子,他们都还不会叫‘爹’便要与老夫相离,因为此事,不知家人可有被牵连?妻儿老小如今可还生活的下去?”说罢便禁不住地老泪纵横。

      第一次见一向镇定自若、谈笑风生的程伯父这个样子,震惊之余是复杂的慨叹,我轻叹一口气,拿出帕子给程伯父擦着眼泪:“程伯父您放心,您府中家眷并未受此牵连,伯母主家有方,外人自是不敢欺凌,您且放宽心,勿要过度忧思,身体最重要,毕竟他们都还在等着您回去,我会经常代您去看他们,您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们吗?”

      程伯父努力撑起身子,咬紧牙关,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好,好!你只消告诉他们,无论老夫怎么样,他们都要给我好好活着!只要是我程府里的人,就绝不能丢了我的脸面,让别人看扁了!”

      “程伯父您放心,鸢儿一定替您传到!”我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对程伯父说道。

      几人心情沉重地到了唐伯虎的狱中,见他正歪着头闭目养神,阿九情不自禁地叫了句:“唐公子!”

      唐伯虎闻声睁开眼睛,皱着眉头看了我们半响,猛然跳起来却突然摔到地上,脸上的神色一阵白一阵红,嘴上却没停:“郁鸢,你来啦?真的是你!终于把你盼来了,太好了!”说罢就伸出了双臂。

      “伯虎,”鹦哥声音悲戚地走上去握住了唐伯虎伸出的胳膊,我和阿九也一齐走过去,想去看看他方才摔的重不重。

      唐伯虎看到眼前的鹦哥,先是一愣,继而忽然明白了什么,用力拍着大腿哈哈地笑着说:“升……”

      还未等他开口,我便疾步上前大声将他的声音淹没说:“伯虎兄,摔的痛不痛?”说罢对他着急地眨了眨眼。

      唐伯虎好似明白了我神色的含义,边依旧大笑着边不以为意的嘟囔道:“嗨!瞎小心什么!”

      “来,我给你带了好些酒菜,你想喝酒想很久了吧?”我不想再让他笑鹦哥的模样,只能转移了话题。

      果然,他挣扎着要上前,却被阿九和鹦哥扶住,唐伯虎睁大了双眼看着我的两只手说:“酒呢?”

      我无奈地笑笑,对阿九说:“阿九,先给他上药!”

      阿九眼中含泪地看了看我,这才醒过神来,使劲点了点头,赶紧拿出水袋弄湿了帕子慢慢给唐伯虎擦拭着,准备上药。

      “酒呢?”唐伯虎像个孩子似的可怜地看着我。

      鹦哥拿出食盒说:“这些,都是京城里你爱吃的菜!”他说罢将一层层的食盒打开,给他拿出酒,又徐徐端出吃的。

      “就这么点酒?”他疑惑地看了看鹦哥,又看了看我。

      我耸耸肩说:“还嫌少?你伤成这个样子,有酒喝就知足吧!”

      “嘿嘿,我这手在上药,你来喂我好不好?”唐伯虎嬉笑着,脸上的伤已结痂,笑起来好似牵动了他的伤口,他忍不住猛地抽出手去抓挠。

      正在给他手背上药的阿九被他猛地一带,唐伯虎一个未提防,被阿九撞到了地上,阿九被顺势带地躺在了唐伯虎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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