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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064章 藏形匿影谋私利 ...


  •   夏至这日,淅淅沥沥下了多日的春雨终于停止了脚步,匿于云中。

      我悄悄走到王守仁身边,低声问道:“一会儿打算如何说?”

      他沉吟片刻道:“除了我爹那部分,其余照实说!”

      我有些不满地道:“你这是‘护老子’的行径!”

      “其实,今日我说与不说,结局都早已定下,我们如今的这些都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罢了!”王守仁神色淡然地说。

      我瞪大双眼问:“你为何如此说?什么叫‘结局早已定下’?什么叫‘徒劳无功的挣扎’?你究竟是何意?”

      我的声音不禁大了些,将鹦哥几人吸引了过来,鹦哥一脸警惕地瞪着王守仁问:“你又欺负郁鸢了?”

      使劲拉了拉鹦哥的袖子,我不满道:“一,在此场合下叫我‘自由’,二,没有‘欺负’,三,没有‘又’!”

      鹦哥撇撇嘴道:“你没事就好!”

      我不以为意道:“强悍如我,能有什么事?你们跟踪都穆,可有查到什么?”

      没想到鹦哥的脸瞬间红了,我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李石楠,他依旧是一脸淡漠的样子,我又低头看了看身旁的串铃,她也是闷声不语,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我抚了抚额问道:“你们三个到底搞的什么鬼,定是查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不告诉我们,其实,我们也查到了,或许比你们查到的线索更劲爆!”

      就知道鹦哥会如此反应,他一脸期待地笑着问:“什么线索?你们查到了什么有趣儿的?快说来听听!”

      我故意卖着关子说:“一会儿你们听伯安说罢!”

      忽然想起一件严重的事情,立刻敛了笑意说:“据我们所知,今日来的这些人当中还是有细作,我们要如何才能将其捉出呢?”

      鹦哥几人皆是一副吃惊的神色,还未等他们几人说话,王守仁便摆手道:“我已知是谁,对方不足为惧,我们该如何便如何。”

      看他一脸自信的表情,我便不由自主地放心许多。

      人渐渐多了,待大家一阵寒暄之后,德成率先说道:“不知在座各位进展如何?”

      “诸位且慢,且等老夫给诸位介绍这位右通政焦芳焦大人,因吾等操办联名上奏之事,一直在为程大人奔走的焦大人方才得知我们在此处有会盟,此次特地来与吾等一道,还请诸位原谅老夫的莽撞!”王琼王大人恭敬有礼地对在座的人解释道,但是站在他身旁的马文升却以一种鄙夷和不屑的眼光看着这个焦大人。

      看着此时正站在王大人身旁的这位头戴黑漆方帽不言自笑的焦芳,我将周遭的附和之声、寒暄之声以及应答之声完全忽略,皱眉道:“这个焦大人,真的是……焦芳?”历史上那个将会依附刘瑾阉党、腹内草莽的不学无术的焦芳?我摇摇头,曾经想象中奸巧狡黠的焦芳着实与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相差甚远。又突然想起,那晚那个马侍郎好似提到了焦芳,若是真如马侍郎所言,这个焦芳确实是与马文升等人一起为程伯父伸冤的。

      德成不明所以地说:“你此问倒是多余,朝中叫焦芳的大人也唯此一人,我已能猜测他此次为何前来。”

      “为何?”我下意识地问。

      “程大人的岳丈是官至从一品少保李贤李大人,而焦芳,则是李大人的学生,他与程大人有这层关系,为其奔走倒也说得过去。李大人声望甚高,清廉而博学,曾被赞许为一代治世良臣,”德成皱了皱眉,话锋一转道:“但是,为何会教出来一个如此蛮横粗鄙、人品庸劣、鼠肚鸡肠之人呢?”

      没想到此时焦芳还未依附于阉党却已有了这种非议,我皱眉问道:“你如此评论这个焦大人,是否因为当年大学士万安与人闲聊之时无心所言‘不学如芳,亦学士乎?’致焦大人迁怒于彭华,对外扬言‘若吾与学士失之交臂,定杀彭华于长安道’,骇得彭华将焦芳此言告诉万安,最终使万安不得不将原为编修的焦大人晋升为大学士之事?”

      德成点头道:“这是原因之一,当年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你也必是知道,因着此事他阴狠且蛮横粗鄙的脾性便为世人所知,还有另一层原因是此人习惯在背后议论旁人,因此不为朝中同僚所喜,着实可悲!”

      “德成,那你方才所言算不算是在背地里议论他人?你说你日后会不会不被同僚所喜?”张含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令德成极没面子的话,场面瞬时有些尴尬。

      鹦哥拉了拉张含的袖子,白了他一眼,张含却不明所以地问:“升庵,你总是拉我作甚?今日这么多的人,快放开我,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我强忍住笑意,刚想去劝说几句,沉默许久的王守仁说道:“我倒觉得,这个焦芳是个仗义有能力的,他的先生李贤李大人虽已病卒,但是焦芳依旧前来为其女婿程大人奔走,算是义士。且当今圣上英明决断,若是此人当真胸无点墨又岂能坐到此正四品的位子?他若非毫无真才实学,又如何能从被贬谪至贵阳后不久便迁为霍州知府,之后一步步升至如今的位置?要知,自我大明开朝以来,每代帝王所封赏的三品以上官员少之又少,能做到四品便实属不易。且不论他是否是鸿儒硕学,单单这被人踩到地上再翻身而起,直至小有成就的韧劲也是值得称颂和学习的!”

      众人则已有些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此时,马文升正捋着胡须,中气十足地说:“在座的诸位,老夫已将拟好的奏章带来了,上面亦有朝中支持他们的众同僚的留书,诸位可传阅着看看是否妥当,不妥之处,各位尽管指正。”

      张含一脸崇拜地看着马文升说:“马大人真不愧是我大明朝堂上的德高望重之人,若是一般的大人,定是写好奏章直接便呈了,但是瞧瞧马大人,不仅拟好了,还将签名留书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撮合着联名了,还给我们这些小辈们看,如此谦恭下士、尊敬他人之人,怎会不得到天下百姓以及朝中官员的敬重和爱戴?”

      “你这马屁可以说的大声些,让马大人听到!”我打趣张含。

      张含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气恼,只是气定神闲地说了句:“背后夸赞,始是真情!”

      “诸位,我们的奏章也已拟好,联名也搜集了些,请各位过目,还有一事,不知老夫当讲不当讲?”沈周谦恭有礼地环视着众人。

      洪远洪大人恭敬却不谦卑地点头道:“沈公请讲!”

      沈周徐徐道来:“徵明等人去搜集学子的联名并未如我们当时所料想的那般人数众多,吾等当初盘算着找些有名望或者及第的学子,然会试与殿试现皆已毕,诸多来京的学子业已返乡,因此徵明等人上月便快马加鞭地去北直隶周边省司去布置联名上书之事,是以今日只老夫一人前来,还请诸位谅解!”

      马文升脸上满是赞许的微笑道:“沈公真是客气了!老夫原先想着找些京城里的学子联名便罢了,未曾想沈公考虑的如此周详,真是辛苦了尔等,老夫先在此谢过!”

      杨循吉边手舞足蹈边兴高采烈地说着:“哈哈哈,我们亦是如此,惟馨等人也已至北直隶周边省司联络百姓,今日也仅鄙人一人作为代表前来,还请诸位放心,京城内的活动已安排妥当,过个一两日便可实行,还请诸位拭目以待,哈哈哈!”

      “好!”王琼王大人捋着胡须满意地赞叹。

      杨一清杨大人笑道:“那诸位先传阅吾等和沈公即将上奏的两份奏章看罢!”

      不一会,堂中便是一阵又一阵的“啧啧”感叹之声,或仰天,或俯首,或叹气,或摇头,或望远,或皱眉,无论是有官阶的官员,还是无头衔的学子和百姓,都对几位大人和沈周报以无比崇拜、无比敬仰和无比敬畏的眼神和表情。

      待马大人等人的奏章传至我手时,汪洋恣肆几千字,一页一页,引古说今,大气而又磅礴,在理而又谦恭,笔酣墨饱,波澜老成,不蔓不枝,洋洋洒洒的字体不断在眼前一字一句地刻过,令我为之一振,为之一惊,不禁慨叹,若是皇帝每日所阅的奏章皆是如此文采,那该是一种多么好的文化熏陶!

      而沈周的奏章却给了我另一种截然不同却同样震撼的感觉,文笔恣意却不失分条析理,宛若行云流水,仿若笔底烟花,看似不经意地说理求情,实则却是句句刻骨铭心,让人想忘却都忘却不了,看似古风悠然不急不徐,实则却大有摧枯拉朽之势,让人禁不住为之折服,连笔法也细致柔腻却不失傲骨,无论是文笔亦或是书法皆如皑皑白雪中孑然而立的梅花,亦如凛冽秋风中迎风而立的松柏,清新却又不失气节。

      “哈哈哈,沈公真不愧是文章巨公,纵然是请愿,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请求之意,《玉箱杂记》曾言‘曹植七步成章,号绣虎’,司马迁《史记》有云‘谈天衍,雕龙奭,留炙过髡’,这‘绣虎雕龙’形容沈公此文是再贴切不过了,辞藻华丽颇具魏晋之古风,秀雅清新颇有名士之风范,字数虽多却无一字冗余,妙文!妙文!”王琼王大人竭力称赞道。

      洪远洪大人点头赞道:“正是!《晋书•孙绰传》中所云更是贴切,‘卿试掷地,当作金石声也’,辞藻优美,大有余音三绕之绝,却又铿锵有力,切中要害,着实是一字不易!”

      “依小生拙见,沈老夫子之文便是那高节迈俗的翠竹,秀逸却遒劲有力,宋朝梅尧臣有《读黄莘秘校卷》诗曰‘龙章秀骨苦轻时,继作五弦须款款’,此所谓‘龙章秀骨’所言的,便是此文之境界罢!”鹦哥一脸恭敬地看着沈周。

      席书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此炳炳烺烺之辞拂过心头,让人不仅看得到形,亦听得到其中的高雅节气之声,今日一见此词华典瞻之文,方知吾等小辈的差距在何处,还望诸位大人和前辈多加指导!”

      众人正谈笑间,我却又在一扫而过的李梦阳脸上看到了一丝鄙夷、嘲讽以及不屑一顾的表情。

      沈周受众人如此夸赞,却并未露出夸张神色,只淡然说道:“此文主要是为徵明、钱福、何孟春等小辈所作,老夫只作略微雕章琢句,咬文嚼字罢了!列位实是谬赞了!”

      “哈哈,沈公总是如此黄公好谦,沈公为其润色只会令此文焕然一新,是如灵丹妙药,定具点石成金之效!”马文升马大人负手而立,不断点头称赞着。

      沈周笑道:“马大人过誉,几位大人才是文章星斗,老夫读惯了江南文士之文,今日见了几位大人之文,始知真正的文士当如诸位这般,文章矫健有力却深沉典雅,气势雄伟却浑厚朴实,韩愈《荐士》诗有言‘横空盘硬语,妥贴力排奡’,如此硬语盘空雄深雅健之文,不令人神清气爽,如被醍醐灌顶也难!”

      看着周围谈笑的人群,我顿觉信心满满,若说我能为其折服十分,那看惯此文的皇上如能被说服一分,那便是知足了。

      “不知几位留心都穆与傅博广,可有何收获?”德成看着在座的众人询问道。

      方才一直在紧锁眉头的伍文定,此时终于开口道:“诸位可否还记得复查朱卷之事?”

      一直没开口的王银说道:“复查完了不是说程大人夸赞的卷子不是唐大才子和徐大才子的,而是王大兄弟的吗?所以王大兄弟本该是会元是一甲的,但是却因为这事重新批阅,被生生拉到二甲,哎!”王银边说边一脸的可惜模样连连摇头。

      众人皆鸦雀无声地愣在当场,我不解地问:“哪个王兄弟?”

      王银好似恍然大悟自己说漏了嘴,悻悻然地看向脸色微变的王守仁,不止是我,连鹦哥等人脸上也面露狐疑之色,我皱眉道:“王银兄,此话怎讲?朱卷复查完毕后是说程大人夸赞的朱卷并非唐伯虎和徐经所为,而是其他学子的,因此也从侧面证实程大人与唐伯虎和徐经并无干系,但这又与伯安有何联系?”

      王银只偷眼瞄着王守仁,却不敢再说一句话,王守仁对众人揖了揖说:“诸位或许只知小生此届为二甲进士第七人,举南宫第二人,却鲜有人知此届会试我本该是程大人点中的一甲会元,却因会试一案将所有朱卷重新审阅,小生是以落入二甲。”

      众人皆是连连吸气,未曾想,王守仁也因此事被连累到,我不禁想起那晚马侍郎所言,当时听的就不甚明白,此时才明白原来如此,不禁慨叹命运无常,捉弄人是也!

      “竟有此事?我等竟恍然不知!”洪大人似是怀疑又似是在慨叹。

      王守仁苦笑道:“这本不是什么光彩事,是以未声张,诸位只当是谣言听听便过了,反正此时结果已宣召天下,再如何都已无济于事,或许,上苍自有安排!时泰,你方才所问朱卷复查之事是为何?”王守仁说罢,看向伍文定。

      伍文定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其实方才鄙人问诸位复查朱卷之事,是想问大家是否还记得当时复查朱卷前后礼部的反应?”

      张含摇头摆脑道:“礼部在华昶第一回上奏时便回圣上说‘必有所闻,故陈此奏。但恐风闻之事犹或未真,况未经开榜,不知所指实之人曾取中否?’,此次华大人上奏后,礼部又言‘乞如所奏,行令李东阳会同五经同考官将场中朱卷凡经程敏政看中者重加翻阅,从公去取,以息物议’。”

      张含说罢皱了皱眉道:“这反应如何?有何不妥吗?”

      伍文定点头道:“礼部作为此次会试的主要负责之部,作此公允应答自是妥当,但是,诸位可还记得,程大人是何官职?”

      “礼部右侍郎,”李石楠不假思索地答道。

      伍文定雄厚的声音再次响起:“正是,按理说,程大人已在礼部做了几十年,程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礼部不可能一点偏颇或者一点求情之辞也没有,本来我们只是按着查到的蛛丝马迹进行猜测,没想到方才翻阅朝中大人的联名,发现礼部之人的签名几乎没有,这就更加证实了吾等的猜测,诸位可有想到什么?”

      德成负手问道:“你是说,程大人是受礼部之人的陷害?”

      “恕吾等不才,还未查清究竟是礼部事先陷害还是之后落井下石,只是肯定程大人之事与礼部的某些人定是脱不了干系!”伍文定斩钉截铁地说。

      鹦哥惊讶地问道:“难道礼部有一股与程大人相左的势力?无论是对程大人陷害还是落井下石,反正待其入狱后,这股势力便趁虚而入,欲取程大人之势而代之?”

      席书点头道:“正是如此!”

      杨循吉迫不及待地拍着桌子问:“哎呀!那是礼部的哪些人呢?诸位方才所言又与你们所留意的傅博广有何联系呢?真是急煞人也!啊啊啊!”

      李梦阳哈哈一笑说:“君卿问的好!诸位可知,傅博广已归乡的父亲付灏原先的官职?”

      马文升神色已有些了然道:“礼部尚书?”

      伍文定等人齐齐点头,胡世宁继续问道:“那诸位可知傅物华有一位叔叔?”

      “傅瀚?”鹦哥答。

      我脑中嗡地一声巨响,傅瀚?傅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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