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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050章 敏感男儿心苦楚 ...


  •   徐经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眼中精光一闪,仿若看到了什么曙光一般,大声叫道:“自由?郁鸢?是你吗?是你吗?莫不是这牢中光线太暗我眼花了?不对,若是眼花,那看到的也应该是阿九,不应该是郁鸢那傻丫头啊!不对,不对!”说罢低下头不断地摇着头。

      疾步上前欲将衣衫褴褛的徐经扶起,可他已然站立不起,似一滩烂泥般重又回到已不能称为地的地上,如若不是收回手时所看到的那刺眼的血渍,会让人以为他这又是醉了。

      呆愣地看着沾满血渍的双手,他的这个伤,竟是新的!我颤抖着声音说:“你没看错,是我。”他却好像在想什么似的丝毫不理会。

      “听闻你已招认拿金子买通家童?”我已顾不得手上的血,只迫不及待地问。

      徐经仍低头直愣愣地看着地下,不断用手扒着腐烂的枯草,好似在找些什么宝贝东西,我有些害怕地使劲摇了摇他说:“你倒是说啊,我们这么多人都在帮你们找证据驳他们,未曾想你竟招了,到底是何原因,你告诉我,我们也好想对策!”

      徐经听罢我所言,身子抖的哆嗦了一下,猛然抬起头来瞪大双眼说:“真的吗?有希望吗?能让我们出去吗?郁鸢,我不知道眼前的你是幻觉还是真的,如若是真的,你回答我,你知道我是蒙冤的对不对?”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真的,我是真的,此事也是真的,不仅是我,还有许多人都相信你们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一定有希望!好些人都在搜集证据意欲帮助你们伸冤,相信不久便可还你们清白,你一定要振作精神,不能再如此自暴自弃!”

      徐经依旧在颤抖着,我语气温柔地试探道:“你招供一说究竟是何原因?你可否告诉我?我们也好驳了那些自以为是的人!”

      “我是屈打成招啊!”徐经眼角突然溢出眼泪,仿佛这泪水早已积攒了许久,一旦开闸,汹涌澎湃。徐经流出的泪水将脸上干涸的血渍冲出两条“血流”,让我不禁一阵阵揪心。

      “屈打成招?”我自言自语道。

      徐经一边伤心地流泪一边颤抖着说:“狱卒用绳将我腰腹死死绑住,在两端不断使力收住,又用荆棘编成的绳子捆绑我的双脚,我戴着枷锁镣铐,那如匕首般弯曲的五尺榆木棍带着利刺生生地打在我身上,疼痛至死却又丝毫动弹不得。还有那长六七尺、围五六寸的大杠猛力敲着我的足胫,更不要说什么廷杖、盐鞭,等着我的那种种刑罚五六十样,若是不招,只有死路一条啊!”

      徐经哽咽着继续喃喃自语,我知道,这如噩梦般的刑罚于徐经这个富家子弟而言是从未受过的,或许,也更是从未想过的,看着眼前这个似孩子般瑟瑟发抖的徐经,我心中不由得一阵阵抽痛,他曾经是怎样一个翩翩公子?他曾经是怎样幻想着衣锦还乡?他曾经是怎样自信风华?而这一切,皆被打碎,落入尘埃,甚至连影子,也无从找寻。

      我听的头皮发麻,紧咬牙关愤恨地说:“你放心,我定会替你洗清冤屈!”说罢拿出手帕想给他擦擦脸上的血渍,可无奈手帕上已无干净之地,只能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对不住。”

      他低头看了看我握在手中沾满血渍的帕子问:“你去看过伯虎了?”

      我点点头,他苦笑着说:“哎,那小子定是会高兴的好几日都无法安枕,这回,他是做鬼也风流了!”

      徐经不知想起了什么,本来充满着笑意的脸,突然布满了落寞,好似挣扎了许久,终于抬起眼眸低声问:“他,没招吧?”

      “没有,”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哎,也只有我最没骨气了!”徐经眼神黯淡,自怨自艾地说。

      看他如此模样,我愈发觉得心痛,强挤出一个微笑说:“你别如此说,你这是聪明明智之举,颇有当年狄仁杰之风!

      他深深叹了口气说:“哎,我若是能有狄仁杰那般运气就好了,若是皇上也能如武后那般……”

      “你放心,一定会!”我怕他再祸从口出,毕竟周围还有那么多吃皇粮的人,若是再被抓住把柄那就是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便急急将他的话打断。

      “想必那小子也是惨不忍睹、不忍直视吧!”徐经歪着嘴无奈地笑笑。

      听他如此讲,我愈发哀恸,无奈地说:“你们两个难兄难弟啊,平分秋色!”

      他听罢淡淡一笑说:“我如今这般悲惨的情形,还能看到除了狱卒之外的人,还能看到不让我害怕的人,甚好!”

      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曾几何时,徐经是一个多么洒脱不羁的人,天不怕地不怕,仿佛天下苍生皆唯他独尊。若是在以前,他对狱卒定是不屑一顾的,可现在,他竟如此恐惧狱卒,我知道,他怕的是皮肉之苦,怕的是现实,怕的是那即将被安在头顶的罪责。

      徐经看着正满脸愁容的我说:“嗳,不过,要是能看到阿九,那就更好了!”

      “你为何想见阿九?”我随口问道。

      “一寸相思一寸灰!”他满腹心伤地吟道。

      我呆愣片刻:“相……相思?你……你……难不成,你喜欢阿九?”我瞪大了双眼,极其惊讶地说。

      徐经旋即垂下头去,轻轻点了点头,复又深叹了口气说:“哎,现如今,这也只是奢望,哎!罢了!罢了!”

      我明知阿九喜欢的是唐伯虎,可在此时又不能让本已经伤心的徐经更加伤心,便坚定地说:“直夫,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好好照顾阿九!”

      他抬起闪亮的眼眸说:“大恩不言谢!”

      徐经似孩童一般天真的表情却让我的心情愈发沉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会试案还悬而未决,当事人的感情又再生波澜,我喟然长叹,忽觉前路漫漫,看不到尽头。

      徐经语调哀戚地问:“郁鸢,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胡说,你命还长着呢,死不了!”我忽然对徐经的绝望有些厌烦。

      徐经凄然一笑说:“近几日我连连梦魇,梦里竟都是我是如何死的,看似那样锋利的刀口,那样光洁闪亮的刀锋,可刽子手那个脑满肠肥的家伙却给的极不利落,我都咿咿呀呀地死命求饶了,可他们还是给的极不痛快,我只得赶紧回家拿银子给他,想让他快些了结了我,可无奈,他竟和刑部审理我的判官一起拿着锋刀指着我的鼻尖,说我行贿窃题的罪证由此坐实,我真是百口莫辩呐!”徐经说着说着,热泪又滚滚而落,我的泪,也禁不住簌簌滴落。

      徐经依旧兀自呢喃着:“以前在菜市口看斩人时,每回看到血溅当场,我便会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脖子,觉得真是疼啊!可在那梦里头,我才觉得,我这样被人一刀一刀又一刀地砍不断才是真的疼,刀口穿过皮肉,刺进骨血,斩断咽喉,那痛,是那样清晰,那样深刻,我想象着让自己疼的昏死过去,那便可以再不用忍受这比死还折磨人的痛楚,可是,我竟然清醒无比,比我此生任何时候都清醒无比,莫说是昏过去,就是意识稍稍模糊也没有,你知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刀刀宰割是何种滋味吗?我可是生生体会过了,在那黑的看不见尽头的梦里,我就是屠案上待宰的猪狗牛羊,动弹不得,挣扎不得,甚至,连呼吸,都求不得。我当时想着,待来世,若是有幸还可以为人,我再不要吃肉。”

      “别说了!”我捂住双耳,颗颗泪珠滴落至衣衫,滑入,再也看不到的黑暗。

      徐经好似没听到我的叫喊,依旧眼神呆滞地盯着牢狱门口那片难得的光亮,低声说着:“我还梦着,我死后飘啊飘,飘啊飘,像那冬日里的雪花一般,被吹的飘飘荡荡,如孤魂野鬼,其实,我心里是想飘回家看看家中老母,看看妻子儿女,还想看看,阿九,可无奈啊,那风总是阻止我飘回家的方向,总把我吹回这好似处处都是青面獠牙妖怪的狱中,我想,最不济,那便让我落入尘埃之中,如落叶归根,似白鸥落水,再随着无根水缓缓流入我家门前的荷塘也就罢了,可是,任我如何使力,如何挣扎,都逃不出这阴风阵阵的牢狱……”

      “别说了!听到没有!”我猛地站起身来,对着他大喊道,只因一时间各种滋味齐齐涌上我的心头,我知他最后终究是不会死,他的恐惧,他的困扰,实在是杞人忧天,他这种自暴自弃的态度,更是让我有些气恼,但是,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能丝毫不顾及自身的颜面如此说,坦然表露自己的忧惧,完全说出自己的恐怕,那心中必是苦涩酸楚至极,而将他生生逼至这种境地的,是那些仍还在暗中的不知名的人,悲哀、可怜、伤感、悲愤、不甘……千般滋味,万种情仇。

      “我今日都招供了,怕是死期也不远了呢!窃题是死,舞弊是死,贿赂主座是死,哎,此生怕是再见不到阿九了,我还未将我的情意告诉她呢!真不知她知道后是会怪我轻薄于她了呢,还是高兴呢?郁鸢,你帮我问问她可好?待我行刑那日,你来刑场告诉我阿九是何反应,如何?”徐经面露羞色,似孩子般纯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轻抚着胸口,不知为何,我只觉得心好痛,为什么,我要搅入此局?为什么,我要与他们牵扯不清?为什么,我逃不开躲不掉?我多么希望,并不曾得知唐伯虎对我的心意,也不曾知道徐经对阿九的情意,我竟有一瞬间的后悔,后悔去求皇上,后悔今日来狱中看他们,后悔听他们说话。

      唐伯虎对出狱是期冀的,他憧憬着昭雪后的新生,憧憬着回江南后的惬意,憧憬着将与我在一起的日子,而徐经,却是悲观的,他看不到昭雪的可能,看不到回江南的希望,看不到与阿九开始的生活。一是为生而表白,一是为死而遗憾,这或许,便是开启他们不同命运之门的钥匙吧!

      “你说,如何?”徐经不依不饶地问。

      我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说:“好!”

      擦干眼泪,带着伤心、带着恼怒、带着忧虑回宫复命,皇上和姐姐见到我都是一怔,我冷笑了一下,想,大不了,治我一个仪容不整、目无主上之罪,然后,也将我关入那牢房。

      将狱中情形一五一十地给皇上和皇后讲明后,着实又费了一番口舌,且幸而有皇后帮忙劝说,皇上才应允准我每月去狱中探望程伯父他们一回,却不是我请求的两回。我不知,这件案子究竟会持续多久,究竟会审到几时,但求能多去探望他们几回。

      待皇上走后,皇后满脸慈爱地拍着我的手说:“鸢儿,告诉长姐,看上他们二人中的哪个了?”

      我愣在当场,疑惑地问:“姐姐所言何意?”

      皇后笑着说:“鸢儿的确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此事不怪你,哪个姑娘见了风流倜傥的才子不心动呢?”

      我一个激灵,连连摆手说:“姐姐,不是,不是,您误会了!”

      “本宫原就听闻说唐寅和徐经都是一表人才,方才差人去打探,那徐经家境殷实,祖上也是世代为官,家世也算清白,只是自从徐经之父去世后,家中事务皆是其母和其妻料理,徐经则只埋头读书以求考取功名,长姐私心里觉得这样的书生刻苦是刻苦,但是无法扛起一个家,更何况家中早已娶妻,姐姐断不会让你去做妾室的。那唐寅,听闻也是仪表堂堂,自幼从师于沈周名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是不可多得的才子,按理,与你也算得是才子佳人了,但是,你可知,前几年他父母、亲妹妹、结发妻子在一年内接二连三逝去,如此克亲克妻之人如何能托付终身?更何况,他已续弦,且如今的娘子出身青楼,姐姐怎忍心让你嫁过去?”皇后紧皱着眉头,眼中满是心疼地看着我。

      我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给她解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长姐,您真的误会了,他们只是我的朋友,鸢儿对他们并无男女之意!”

      皇后微微摇头,轻抚着我的背道:“傻鸢儿,这世上,只有男人和女人,才子和佳人,所谓男女间的知己和朋友无非皆是借口与托辞罢了!即使你对他无意,难道他对你就无情?鸢儿,你这副可人模样站在姐姐面前,姐姐都喜欢的紧,更不要说血气方刚的男子,你说是不是?”

      看着皇后意味深长的笑,我自知理亏,讪讪地低下头不说话。

      皇后喟然而叹说:“若是此事未发生前,你告诉长姐,本宫倒是可以做主命他休了正房,再在京中安排个舒心的官职,让你安心嫁过去,也不是不可,但是,现如今此事闹得满城皆知,即使他的确如你所言是被冤枉的,可即便是出了牢狱,这辈子也算是毁了,一个人若是没了清誉,是无法安然存活于世上的,本宫不想你日后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之中,也不想你活在夫君的长吁短叹里,你勿要怪本宫狠心,长姐是断断不允许你跟了他们之中任何一个的,无论是唐寅还是徐经。虽说本宫今日替你求了皇上,可既身为长姐,今日所做只是为了不让你伤心难过。你放心,本宫一定会找一个比这才子的家世、样貌和学问都好的才俊,如何?”皇后轻轻拍着我的安慰道。

      我知道再解释也无用,无奈地耷拉着脑袋说:“好!”

      皇后欣慰地轻抚着我的头,微笑着说:“我们鸢儿真的是长大了呢!果真开始考虑夫君之事了,那明日长姐便与皇上商议此事,让他给咱们鸢儿寻个清白的好人家,而且一定要是个专情的好儿郎,如何?”

      我将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急切地说:“姐姐真的误会鸢儿了,鸢儿并无此意,婚姻之事日后再说罢,当务之急,鸢儿只想还程伯父他们清白!”心下却暗自思忖,我现下的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的确是该嫁人的年纪了,所以,为了自己将来的幸福,要尽快为自己筹划,我绝不要那甚么盲婚哑嫁。

      虽然我满腹心事,可春日的天气却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依旧微风徐徐,但我知道,无论春风如何和煦,阳光如何灿烂,都照不暖心中的那片寒冷,我无精打采地坐在院中的桂树下走神,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花坛,叹息着还有一两月,桔梗的花期便要来临,那时,此案的进展将如何?程伯父、唐伯虎和徐经的命运又将会如何?

      鹦哥一脸深沉地步入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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