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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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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弥生跟着助手走进益生制药厂的地下实验室,却发现薛时不在房间里。
助手表情为难地朝浴室方向一指,叶弥生走过去打开浴室的门。
浴室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他就站在门口怔怔看着,很长时间都没有往前跨出一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墙壁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薛时背对着门,侧卧在潮湿的地面上,因为伤痛的缘故,他瘦了很多,整个人蜷缩起来一动不动,从叶弥生这个方向,可以看到他嶙峋的脊梁。
这副脊梁曾经为他支撑起整个贫穷困顿的少年时代,曾经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的精神支柱。
他突然觉得胸口一缩一缩地疼。
他往旁边移了一步,好让房间的灯光照进来。
薛时现在对光线十分敏感,被灯光一照,不由皱起眉毛,抬起双臂遮挡光线。
发作的时候他失去理智不停用手指去抠墙,导致指甲全都劈裂,十指血淋淋的,叶弥生让助手用绳子将他双手双脚都捆了起来,防止他在挣扎中伤害自己,甚至让助手在他头上缠上厚厚的绷带用作缓冲,以防他用头去撞墙。
“给我药……”薛时看到他,缓缓开口。凌晨刚刚发作了一次,他嗓子吼哑了,声音听起来简直不像自己的,一开口,就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舌头疼痛而僵硬,应该是发作的时候,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咬破了舌头。
他侧过脸,吐出一口粘稠的血。
叶弥生抚着胸口闭上眼,等这阵锥心的痛感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心,已经不会有感觉了,可是看到薛时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心痛得连呼吸都要停滞。
“药……给我药……”薛时看起来有气无力,哆嗦着嘴唇,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话。
叶弥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薛时眯起眼睛看他,在叶弥生的手指快要触到脸上的时候一偏头,避开了。
“时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们各退一步,都别闹了,好不好?”叶弥生语气软了下来,“我还是舍不得你。”
然而薛时似乎根本就没听进去,只是朝他伸出手,哑声道:“给我药,给我药……”
叶弥生定了定神,收起他那肝肠寸断的心情,起身唤来了助手。他知道这种药物成瘾的人瘾头一旦上来,根本无法交流,且毫无理智可言,能控制住不做出伤害他人伤害自己的举动就很不错了。
助手很会处理这种状况,他先是替薛时解开了绳子,用热水将他脸上身上简单擦洗了一番,替他换了身干净的衣物,便扶着他回房。
叶弥生一直在旁边看着,看到薛时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地躺回床上,全然没了刚才那副让他锥心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助手将医用推车推了进来,推车上放着药箱和早餐,他像往常一样将餐盘放在桌上,刚想打开药箱,就看到床上的人突然蹿了下来,闪电一般从推车上抱起药箱,闪身钻进了浴室,并且“呯”地一声关上门,从里面上了锁。
助手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看着叶弥生:“老、老板?”
叶弥生倒是很镇定,朝他摆摆手:“无妨,他要自己来,就让他自己来吧。”
进到浴室,薛时喘了口气,打开药箱,从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纸盒里拿出一支药剂,一口咬断了安瓿瓶,用针筒吸干瓶中的药液,捋起袖子,拍了拍手臂上青色的脉搏,动作熟稔地给自己注射了进去。
一针下去,他长舒了一口气,背靠着墙壁静静站了片刻,渐渐感觉灵魂都归了位,四肢又开始有了力量,整个人变得既轻松又亢奋。
他深呼吸着闭上眼,充分享受着这种精神和生命力一同回复的快感,片刻之后,他仰着脸睁开眼,精神振奋,眼神清明,像死过一次又重生一般,。
他把手伸进医药箱,拿出了第二支针剂。
接着,第三支,第四支……
他绝不是一个可以让人随意侮辱践踏,最后泡在自己的呕吐物和排泄物里,像条濒死的狗一般求人施舍的懦弱之辈。
这是最后一搏——要么死,要么从这里逃出去。
浴室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助手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出不对劲。
突然,里面传来一声物品落地的声响,似乎是药箱被打翻,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出来。
助手连忙上前拍了拍门:“怎么了?”
浴室里面很安静,没有回音。
这时,叶弥生也觉察到出事了,他跑过来,和助手一起撞开了门,朝浴室里一看,两人都大吃一惊。
薛时仰躺在地上,浑身时不时抽搐一下,嘴里不断吐出白沫,他还睁着眼,但瞳孔已经涣散了,门一开,感受到光线,他的眼睛就慢慢闭上了。
“老、老板?”助手声音都在抖。
叶弥生沉着脸,一把推开助手,冲了进去,从地上抱起薛时,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伸手探了一下他的呼吸,拍了拍他的脸,焦急唤道:“时哥!你怎么了?你醒醒!”
助手从地上一个接一个地捡起空的安瓿瓶,送到了叶弥生面前,小声道:“老板,他自己注射了十一支……”
叶弥生看着助手手中一大把空的安瓿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怎么办?艾瑞克医生不在上海……”助手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
叶弥生当机立断:“去喊人!让他们抬担架过来,吩咐他们备车!送他去医院!快!”
助手点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晌午,一辆汽车飞速冲进仁济医院大门,一大群医护人员将垂死的病人抬上担架,匆匆送进了医院大楼。
抢救了一整个下午,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医院走廊里,医生和叶弥生说着话。
直到医生离开好一会儿,叶弥生才惊魂未定地跟助手确认:“刚才医生的意思,是不是说他已经脱离了危险?”
助手点头道:“是的,老板。”
叶弥生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惊魂未定,浑身还抖得厉害。
良久,他睁开眼,拍了拍助手的肩:“你做得很好。”
这个助手一直跟着艾瑞克医生,对这些还是比较有经验的,在送医之前果断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否则,薛时很可能在他们抬进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朱紫琅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得知消息,匆匆赶来。
薛时躺在病床上输液,他还没有从昏迷中醒过来,叶弥生静静坐在一旁守着他。
朱紫琅走进病房,看到叶弥生黑着眼圈一脸疲惫地坐在那里,顿时一阵心疼,埋怨道:“出了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和他一见面就打,我舍不得罚他,又舍不得罚你,左右为难,谁受了伤我都心疼,”叶弥生一眨不眨地盯着昏迷的人,慢慢地伏下去,伏在他手边,握着他的手喃喃道:“我再也不罚他了……”
“你还是在乎他。”
“在乎他,也在乎你。”或者说,他在乎的,是当年他们五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毫无芥蒂无拘无束的时光。
朱紫琅表情失落地站在他身后看好一会儿,怅怅然叹了口气:“你又陷进去了。”
“是啊,又陷进去了,没得救了。”叶弥生一脸感伤,说罢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回那些旧时光。他不会为了钱去杀人,不会让时哥替他蹲监狱,他还是那个被细心呵护着的、双手干干净净的小弟,他们之间也不会多出来一个李先生。
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突然伸过来,轻轻抚上他湿漉漉的脸。
叶弥生一惊,骤然坐起身,看到薛时已经醒了,躺在那里蹙眉看着他。
“为什么哭?”薛时哑声问道。
叶弥生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又落下一串眼泪。他一把捉住薛时的手紧紧握住:“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一时没控制好用量,”薛时虚弱地笑了笑,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仁济医院。”朱紫琅冷声答道。
“可以帮我把窗帘拉上么,劳驾。”薛时微眯着眼,对朱紫琅说,“很刺眼。”
朱紫琅不声不响走过去,将窗帘拉上了,病房里一下子暗了下来。他对叶弥生道:“还没吃东西吧,我去给你们买早餐。”说罢便开门出去了。
窗帘下方的地面上有一道狭长的阳光,薛时不动声色地朝那里瞥了一眼。他处心积虑,甚至差点赔上性命才能走出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朱紫琅下楼的时候,在楼道的转角处和一个陌生人擦肩而过,不由回头多看了两眼。
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他左臂的袖子空荡荡地飘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步伐沉稳,蹬楼梯向上走。
朱紫琅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从阴暗的地下室搬到有窗户的病房里,薛时才知道他的眼睛被药物侵蚀得有多厉害。即便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他也不能适应室内白天的散射光线,眼睛酸胀,时不时就得拿毛巾擦一下眼泪。
叶弥生见他难受得厉害,眼睛都睁不开,遂找来护士,让她用绷带将薛时的眼睛一圈一圈地缠上。
薛时按了按覆在眼睛上的绷带,还是能有光线从鼻子两侧的空隙透进来,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我能不能要求换一间病房?”
“这里还是太亮?”叶弥生观察着他,一脸担忧。
薛时点了点头:“我的眼睛已经一点光都受不住了,我要是瞎了,以后恐怕就要靠你照顾我终老了。”
“别瞎说,”叶弥生握着他的手低声说道:“再等等,很快我们就能研制出副作用没有那么强的药物,就不会让你受罪了。”
朱紫琅的效率非常高,出去买个早餐的工夫,他已经找熟人雇了两个可靠的保镖,带着保镖一起来到医院,就看到护士们正推着薛时从病房里走出来。
朱紫琅拦住一个护士,皱着眉问道:“他怎么了?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叶弥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他眼睛受不得阳光,我给他换个背阴的病房。”
“他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娇气了?”朱紫琅听罢冷笑了一下,指着身后的两名保镖,“这几天,我要是不在,就由他们负责你们的安全。”
叶弥生点了点头:“有劳了,还是二哥办事最稳妥。”
“让她们赶紧换,”朱紫琅将提着的早餐送到他手里,“换好了吃点东西休息休息,一整夜没睡,累坏了吧?最近工厂里忙,我得去一趟,下午再来看你。”
叶弥生接过早餐,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二哥。”
护士们推着薛时进了走廊对面的一间背阴的病房,朱紫琅朝雇来的保镖使了个眼色,两个保镖不动声色,也跟了进去。
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前,静静站着一个人影。
朱紫琅眼角余光瞥见这么个人影,立时眼皮一跳,警觉地看向那个方向。
那个人逆光站着,看不清面孔,但是朱紫琅能感知到,那个人正在审视自己。他身形十分瘦削,左臂的袖子轻飘飘地吊着,朱紫琅立刻就认出这是刚才他在楼梯上遇到的那个独臂青年。
“朱先生、朱先生?”
朱紫琅回过神来,看到艾瑞克医生的助手提着一只暖水瓶站在旁边,看到他在发呆,一脸困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噢,没事。”朱紫琅朝他摆摆手,等他再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发现走廊尽头的窗户那里空无一人。
“我走了,照顾好他们。”朱紫琅拍了拍助手的肩,便下了楼。
他离开医院之后并没有立刻去工厂,而是立刻去了熟人的介绍所,又多雇了两名保镖送去了医院。今天两度碰到的那个残疾青年委实怪异,虽然他并不认为一个残疾人会对他们产生什么威胁,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一整个上午,他都心不在焉,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于是,中午十二点一过,他就带上没对完的账本,匆匆离开工厂,赶往仁济医院。
八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到这会儿天空已经阴云密布,云层中隐隐传来雷声。
朱紫琅赶在下雨之前赶到了医院,蹬楼梯直奔五楼,打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两名保镖一左一右坐在角落里,尽职尽责地进行他们的看守工作。薛时眼睛上裹着绷带,头歪向一边,正在沉睡。叶弥生大约也是累极了,趴在他手边睡着了,但是他被开门声惊醒,转过头,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看到无事发生,惴惴了整个上午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朱紫琅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俯身将他抱了起来,放在一旁的空床位上,轻声道:“累了就躺下好好睡一觉,下午我在这。”
叶弥生点了点头,盖上薄毯,翻身睡去。
朱紫琅让那两名保镖退了出去,在外面守着,再加上楼下守着的两名,应该是万无一失了。他拉了张凳子坐在两张病床中间,翻开了上午没对完的账本。
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闪电越来越密集,风很大,时不时将窗帘高高吹起,不多时,暴雨倾盆而至。朱紫琅走过去,将窗户关好。
一转身,就看到薛时正坐在床上,面朝着他的方向,他吓了一跳,一脸警觉地问道:“你干什么?”
薛时听到窗外的雨声,摸了摸眼睛上的绷带,自己一圈一圈地拆了下来,扔到一边,低声问道:“我睡了多久?几点了?”
朱紫琅看了一下手表,没好气地说:“两点。”
薛时似乎很不舒服,浑身瑟缩着,双手在身上乱抓:“我需要打一针……”
朱紫琅想了想,还是去病房门口把一直守在外面的助手叫了进来。他也不愿意看到薛时在医院里发疯,毕竟是公共场所,不是工厂里的地下室,闹大了把巡警引过来就遭了。
助手抱着他从工厂带出来的医药箱走了进来,很熟练地就给薛时注射了一支针剂。
薛时放下袖子,靠在床头,听着窗外的风雨声,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他朝助手道:“有饭吃吗,我饿了。”
朱紫琅自己也感觉肚子里有点空,便对助手吩咐:“去,买些吃食过来。”
助手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食物。
朱紫琅搬来小餐桌,摆在两张病床中间,叫醒了叶弥生,见薛时还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便走过去推了他一把,冷声道:“你是自己吃还是想让我喂你?”
薛时睁开眼,默默坐起身,拿起了筷子。
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默不作声地吃饭,似乎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和平。
叶弥生刚刚睡醒,人还有些懵,表情恹恹的,吃得也不多。与他相比,薛时就胃口极好,吃得很香。朱紫琅斜睨了他一眼,心里知道他这是注射药物之后的正常反应,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挖苦他:“胃口这么好?一点都不像快死的样子。”
叶弥生啧了一声,皱着眉,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好不容易能和平共处,三个人一起安安静静吃顿饭,他不想破坏这气氛。
叶弥生单着一只眼皮,脸上还带着睡觉时的压痕,头发支楞着,衣服扣子没扣好,松松垮垮的。朱紫琅抬眼看他,瞬间觉得心都要化了,偏偏,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薛时扒完了一碗饭,碗筷一丢,便回到他的病床上继续卧着,闭目养神。
注射下去的药物掩盖了一切身体上的不适,再加上刚刚吃饱喝足,现在的他,精神振奋,浑身舒畅,正是最佳状态。
朱紫琅叫来助手收拾碗筷,他走到病房门口,回过头对叶弥生说道:“我去找医生给他检查一下,如果没什么毛病了,明天就让他出院。”
“明天?”叶弥生转头看了薛时一眼,“时哥,你觉得呢?”
薛时睁开眼,微笑着看他,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就只是笑。
朱紫琅突然浑身一震,心里没来由地产生了一阵恐慌。
叶弥生也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朝他走过去,怀疑地看着他:“时哥?”
“我想现在就出院。”薛时笑着说。
“不要靠近他!”朱紫琅突然大吼一声,飞身朝那两人猛扑过去想要拉开叶弥生,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薛时跳下床,动作迅捷,一把将叶弥生按进怀里,用手枪抵着他的额头,强行拖着他后退了几步,退到窗边。
两名保镖闻声慌忙奔了进来,一见到这架势,纷纷掏出枪指着窗口。
薛时挟持着叶弥生站在窗边,与朱紫琅和两个保镖对峙。
叶弥生经历了一瞬间的难以置信之后,终于冷静下来,沉声道:“你哪来的枪?”
“我想你可能还没弄明白,你以为你现在是站在谁的地盘上和我说话?”薛时在他耳边和蔼地说道。
他拼死都要从那个地下室逃出来,目的就是尽量暴露自己,让尼姑的人可以找到他。
上午,他刚刚苏醒,正和叶弥生说话的时候,不经意朝门口望了一眼,他看到对面的病房开了门,一个独臂的年轻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知道,阿遥已经找到了他。两人目光相触,彼此用眼神交换了一些讯息。
朱紫琅刚刚出去了,两名保镖坐在墙角,叶弥生背对着门,他们三个什么都没看到。即便他们看到了阿遥,一个独臂的残疾人出现在医院里也并不奇怪,不会引起怀疑。
薛时借口向阳的病房光线太过刺眼,提出要换去走廊对面背阴处的病房,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而叶弥生心存愧疚,自然分外殷勤,对他有求必应。
换进这间病房之后,他在枕头底下摸到了一把枪。他明白,阿遥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
薛时反手用胳膊肘撞开了窗户,一阵潮湿的风吹了进来,外面还在下暴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这里是五楼,跳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你逃不出去的,”朱紫琅拿枪指着他,“放开他,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予追究。”
薛时坐在窗台上,雨水喷进来打湿了他的后背,病号服吸饱了雨水湿嗒嗒地粘在背上,他丝毫不在意,凑到叶弥生耳边笑道:“你二哥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觉得呢?”
叶弥生冷着脸,没说话。
“怎么可能就这么过去呢?咱们两个人之间,那么多恩怨在呢,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斩不断的,你说对不对?”薛时又把他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给你机会,你放开他,我让你走。”朱紫琅额头上冒出冷汗,“但是我给你一个忠告,没有我们的药,你会生不如死。”
薛时看着,摇了摇头:“走?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一个人走?你放心,就算是死,我也会带着你一起上路的。”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朱紫琅紧张到极点,“药物也好,钱也好,你说出来,一切都好商量。”
薛时沉吟片刻,凑到叶弥生耳边轻轻一笑:“陪我一起死吧,你这么爱我,一定不会拒绝的,对不对?”
说罢,他抱着叶弥生向后一仰,两个人直接从窗口翻了下去!
叶弥生在空中爆发出一声濒死的惨叫,那一瞬间,朱紫琅觉得心跳都停止了,飞奔到窗边朝下看。
窗户下面吊了一根绳子,暴雨中,薛时抓住绳子从五楼一路滑了下去,稳稳当当落在一直停在医院后方的一辆小型卡车的防雨篷上。
朱紫琅半身都挂在窗口,惊魂未定地看着滚落在车顶的两个人,跺着脚恶狠狠地骂道:“疯子!真是个疯子!”
他根本没空细想薛时是如何得到枪,又是如何在严密的监视下布置逃生路线的,收了枪,转身匆匆奔向病房门口,对保镖们说道:“走!跟我下去追!”
薛时带着叶弥生从车篷上翻了下去,浑身湿透地坐进车后斗,才松了口气,接过阿遥递来的毛巾,擦着头脸。
车子发动了,朝大雨中驶去,阿遥朝叶弥生指了指:“他怎么办?”
叶弥生可能是惊吓过度,整个人都被吓傻了,瘫软在那里,一动不动。
薛时揪着他的衣领强迫他坐起身,叶弥生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眼睛都不会眨了。
“开枪会引来巡警。”阿遥出言提醒道,说着就递了一把匕首过来。
薛时默然接过匕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转过头看着叶弥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叶弥生看着雪亮的刀尖,这时才回过神,眼珠子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起身朝他这边爬了过来,跪在他面前,轻轻地吐出一声叹息。
薛时扬了扬眉毛:“不求饶?”
叶弥生凄然一笑,摇了摇头,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攀着他的肩凑近他,想要亲吻他,但薛时身体向后仰了一下,皱着眉躲开了。
两人近在咫尺,叶弥生停在那里,注视了他好一会儿,双手慢慢下移,覆盖住了他拿匕首的那只手,将刀尖狠狠捅进了自己胸口!
薛时放开了匕首,撇过脸不去看他。
叶弥生胸口插着匕首,血不停涌出来,脸色已是一片惨白,却还痴痴地望着他,身体缓缓向后倒去,整个人就这样从车斗里翻了出去,重重摔在路上,滚了两滚,趴在积水坑里,透过雨帘怔怔地望着远去的卡车。
阿遥朝车斗外面看了一会儿,说道:“他很聪明,知道自己动手,避开要害。”
薛时显然情绪不太好,他背靠着车壁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他刚才其实没想要他的命,他只想将自己曾经给他的东西拿回来,比如那双眼睛。而叶弥生清楚了他的意图,所以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保住他的眼睛。曾经最亲密的一对兄弟,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想想,也是讽刺。
薛时自嘲地笑了笑,看着车斗外面漫天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