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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傍晚时分,薛时靠在楼梯扶手上,听岳锦之向他汇报:“酒厂把我们订的酒都送来了,十年玉泉酿,一共六坛,今晚就咱们几个自家兄弟,该是够喝了。”

      薛时点点头。莱恩今天刚刚搬进来,他琢磨着让他在兄弟们面前露个脸,正式介绍一下,于是准备了这场家宴,除了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兄弟,就只有工厂里他的左膀右臂何越何律两兄弟。

      “只是可惜了二哥,这会儿人在江苏喝不到,过年那阵子他还嚷着要订两坛玉泉酿来着……”

      薛时没有说话。昨天被情报局查到头上,连夜把朱紫琅送走也是无奈之举,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次朱紫琅跟着叶弥生胡闹,闹出事来也是咎由自取。

      薛时上上下下掏摸着口袋,岳锦之一看就知道他要什么,立刻默契地摸出烟盒,掏出一支香烟送到他唇边。

      这时,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到慢慢走下楼的那人,薛时惊得叼着的香烟都掉了,在地板上滚出去很远。

      莱恩穿了一身样式中规中矩的白衬衫黑西装,这套衣服还是薛时临时借给他的,两人身量差不多,薛时这套衣服他穿起来还算合身,只是脚上的皮鞋有些大了,里面空落落的,走一步脚后跟那里就要掉一下,这让他动作很不自然。

      此时莱恩看到楼梯底下的两个人正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便越发怀疑自己的步伐有问题,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扶着栏杆愕然看着那两个人,抬起的脚迟迟没敢落地。

      岳锦之率先反应过来,啧啧赞叹道:“李先生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薛时朝他笑了笑,表示了赞许的意思,然后弯腰捡起掉落的香烟。

      莱恩松了一口气,缓步走下楼,来到两人跟前。

      外面响起车马声,岳锦之朝窗口望了一眼:“兴许是哪个兄弟到了,我去看看。”说罢便走了出去。

      薛时上下打量着莱恩,视线落在他那双不合脚的皮鞋上:“今天搬进来太仓促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先穿我的衣服凑合一下,明儿我让圆子出去给你置几身像样的行头。”

      莱恩想说不必了,穿他的旧衣服也可以,就见薛时伸手过来替他理了理衣襟:“今后你是我薛家的先生,一言一行皆是代表了我薛时的体面,衣食住行自然不可怠慢。今后时间还长着,慢慢来,缺什么就和我说,我会一样一样为你置办整齐。”

      莱恩觉着薛时今天的说话方式特别正经,正经到有点可爱。他突然想起一事,忙从口袋里摸出那枚蓝宝石袖扣,执起薛时的手,给他戴上了。

      薛时理了理袖子,笑道:“怎么还记着这个?”

      “这么贵重的东西,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应该还给你。”

      薛时点了点头,心说回头得跟弥生再说个谎,解释一下这只失而复得的袖扣。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陶方圆提着两条鲜鱼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看到莱恩,忙收敛了神色,恭恭敬敬道了声:“李先生好!”

      两人都被他这大嗓门吓了一跳,薛时皱着眉朝厨房指了指,陶方圆便提着鱼颠颠地跑去厨房。

      “你不用拘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敬你为先生,安然受着便是。兄弟们读书都不多,有莽撞失礼的地方也甭跟他们客气,管教他们是你的职责所在。”

      薛时怕他不习惯这里,还在絮絮叨叨,莱恩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便是他未曾谋面的那位盲眼弟弟。

      就在这时,岳锦之扶着叶弥生走了进来:“时哥,是小叶回来了!”

      莱恩循声看过去,看到岳锦之搀扶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只是打了个照面,莱恩突然就记起那年在监狱的病房外面,他在树丛后面无意中看到薛时和人起了争执,那人,似乎就是这个青年。

      薛时对叶弥生和朱紫琅两个人干的那桩事仍然心怀芥蒂,此刻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就是因为这些年太过包容和溺爱他,才造就了如今这样头脑中充满可怕想法的叶弥生,所以薛时现在开始有意冷淡和疏远他,对他也变得格外严厉。

      但是当他看到叶弥生朝他走来,在地毯边缘绊了一下,险些向前磕倒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冲上去扶住了。

      薛时将叶弥生的手送进莱恩手里,将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对叶弥生道:“这是时哥的先生,现在请回来做你的先生,以后我若是不在家,都由李先生教导和帮助你。”

      莱恩看着薛时,觉得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颇有兄长的威严。

      “先生?”叶弥生缩回手,转向薛时,“时哥怎么突然想到给我请个先生?”

      “哼,我没空管教你,再不给你找个先生,让你继续这样厮混下去你就要反了天了!还有你二哥也是,逮着机会我要找他好好谈一谈。”薛时丝毫不留情面。

      叶弥生没有说话,自他家道中落开始,时哥就一直像个兄长一般护着他,处处照顾他,未曾对他说过一句重话,甚至在他铸下大错的时候毫不犹豫为他顶罪为他去蹲监狱。这次因为陈玉瑶事件时哥将他关了禁闭,自那之后已是许久没有回家和他一起好好地吃顿饭说一说话了,想来时哥这一次是真的怒了,所以才会安排一个先生来管束自己。

      想到这里,叶弥生摸索着执起莱恩的手,朝他微微颔首:“李先生好,我是叶弥生。”

      莱恩握着他的手上下摇了摇,淡淡道:“你好,我叫李莱恩。”

      岳锦之一见气氛有点僵,连忙招呼道:“我看晚饭差不多好了,都别在这杵着了,去坐吧!”

      正说着,小唐捧着个热气腾腾的海碗从厨房往饭厅走,莱恩远远朝她笑了笑,毕竟自己养病那段时间得到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对这个细心又温婉的姑娘,他心存感激。

      众人来到餐桌边落座,人不多,都是家里人,朱紫琅又不在,一张大圆桌都没坐满。

      岳锦之看着满桌子菜不由叹道:“凤姨主厨,小唐打下手,今天有口福了!”

      “李先生!”莱恩刚想落座,却被岳锦之拦了下来。

      岳锦之亲亲热热地按着他的双肩,将他推向上座,一边笑道:“今天李先生可是主角,理应坐这里由我们敬酒的!”

      薛时觉着岳锦之这些年真是越混越人精,人情世故门儿清,在很多细节之处帮了他不少忙,让他十分满意。

      岳锦之俨然一个主人,看到小唐还在忙进忙出,热络地招呼道:“小唐姑娘也别忙活了,叫上凤姨和圆子一起来吃饭!”

      小唐微笑着摇了摇头,朝薛时比划了一下,表示她要去看看玉姨。

      母亲的身体这些年每况愈下,三五不时就要去医院走一遭,前段时日,天气突然突变,母亲就发病过一次,多亏了小唐在医院里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好多天才有所好转,出院后,她只能深居简出,在家养着,下不来床,稍一运动就喘得厉害。

      小唐端着一些汤水去了母亲的房间,陶方圆刚刚落座,忍不住啧啧赞叹:“这小唐姑娘人真好,长得漂亮又细心,时哥你们家真是多亏了有她在……”

      薛时拍了一下他的头:“小唐姑娘这么好不如你把她娶回家算了?”

      “我可不敢抢时哥身边的人!”

      “好了,少废话,还不快去拿酒!”

      陶方圆嘴上应着,一抬眼突然瞥见小唐惊慌失措地跑回了饭厅,她脸色发白,一把揪住薛时比划着,薛时第一反应就知道母亲情况不妙,立时放下筷子冲进了母亲的房间。

      果然是母亲病发了。

      薛时迅速抱起母亲奔出客厅,将她小心地塞进汽车里,又转头看了一眼候在院中的众人,道:“圆子、李先生,你们跟我一起走。锦之、小唐,你们留下照顾家里,务必招待好大家。”

      汽车里,薛时感觉到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漏气的风箱。

      他让母亲伏在腿上,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试图缓解她的痛苦,然而没有用,母亲一手抚着胸口,后背起伏得很厉害,从急促的喘息声中听得出她竭尽全力在呼吸,可是仍然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常年被疾病折磨如今佝偻成一团的矮小妇人眼看着越来越虚弱。

      开车的陶方圆回头看了一眼,焦急道:“玉姨,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

      莱恩看着薛时徒劳地替母亲顺气,但毫无效果,忙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轻声说:“让我来试试。”

      他从背后一手扣住那妇人瘦弱的肩膀,一手探到前面,突然就紧紧捂住她的口鼻!

      薛时看到母亲剧烈挣扎起来,眼睛瞪得浑圆,双手因窒息而四处乱抓,他狐疑地看着莱恩。

      莱恩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发白,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像是要令她窒息而死一般。直到她的挣扎渐渐衰弱,身体渐渐无力,他才猛地放开她。

      母亲发出一声悠长的鼻息,好像是一口气突然就续上了,呼吸变得深重而平缓。薛时连忙拿出水壶,喂了一口水给她,问道:“妈,你感觉好些了吗?”

      薛小玉瘫软在座椅上,无力地点点头。

      陶方圆喜道:“嘿,还是李先生有办法!”

      莱恩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这不是什么好办法,只能撑一会儿,还是要尽快去医院。”小时候在码头上,他曾经看见一位牧师用这个方法为一位穷苦的哮喘病人缓解痛苦,此时便想到来试一试。

      “这孩子是……”薛小玉看着莱恩,动了动灰败的唇。

      “他是李先生,是我在狱中的先生,曾经教我读书。”薛时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将水壶里的水倒在帕子上,然后执过莱恩接触过病人口鼻的那只手,很认真地替他擦拭手心。

      薛小玉满意地点点头:“我儿长大了,懂得尊师重道……”

      薛时尴尬地笑了笑:“妈你是不是糊涂了?我都二十多了。”

      薛小玉突然转向莱恩,虚弱地笑了笑,执起他的手,用干枯的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缓缓道:“真是个好孩子……”

      薛时以为母亲是病糊涂了,李先生穿了他的衣服,再加上车里昏暗,她就把李先生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便没有在意,只是脱下外套,盖在了她身上。

      直至到了医院,把病人放在担架上送进了病房,几个人才松了口气。

      医生走后,第一时间到病房里来的,依旧是李秋雨。

      薛时看着她,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李小姐,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李秋雨抱着病历,摇了摇头,淡淡道:“你不必如此,这是我的工作。”

      “我是想跟你另外要张铺,我跟我家先生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薛时指了指莱恩,“我们两个大男人,总不能挤在一起,那多不合适。”

      李秋雨点了点头:“我会尽量替你想办法。”说罢转身走了。

      两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薛时尴尬地耸了耸肩,对莱恩说:“她如今对我特别冷淡,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和以前许多次紧急入院一样,母亲这次总算又逃过一劫。

      病房是个单人间,带有盥洗室和小阳台,颇为豪华,有个陪护的小隔间,小隔间里只有一个铺位,李秋雨又从别处给他们借来了一张简易床铺,塞了进去,总算可以容两个人住下。

      薛时执意要带着莱恩一起来是基于安全考虑。莱恩搬家搬得太仓促,小公馆的各种安全工作都没做好,那里并不安全,再加上他忙起来有可能十天半个月都回不了家一次,想来想去还是把人带在身边,每天都可以看到,他才能安心。

      母亲戴着氧气罩,手背上插着管子,医生在输液瓶里加了镇定药物,因此她睡得分外沉静。

      小唐给他们送来了一些衣物和日用品,怕他们吃不惯医院的东西,还给他们带来了家里的饭菜,薛时没什么胃口,勉强陪着莱恩吃了几口,看着他热汤热饭地吃了休息才放了心,让他待在小隔间里休息,自己到母亲病房里来守着。

      他在小阳台点了支香烟,默默抽着,寻思着这几天准备修缮一番自己那小公馆。

      围墙要加固,后院杂草得清理清理,不能太不修边幅,门房得换个牢靠的人,阁楼须得添置一些器物家什,倘若李先生需要一间书房,便把自己那间书房给他用……还有什么?对了,给弥生添置一架钢琴吧,最近给他的冷脸已经够多了,受到这些惩罚他也应该知道自己错了,以老师的品格,往后好好带着他应该就会学好……

      他思考着这些家务事,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轻轻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

      莱恩浅浅地睡了一觉,睡醒打算去换薛时进来,让他也躺下休息一会儿,谁知刚一推开门,就看到那个“特别冷淡”的姑娘打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他狐疑地看着呆立在那的薛时。

      薛时此时的表情就好像霜打的茄子,他向前挪了几步,轻轻抱住了莱恩,下颌搁在他肩上,哑声道:“我有一阵子很喜欢她,觉着她很安静、很特别,气质有点像你,不说话,但是让人很放心,刚才,她跟我说她快要结婚了……””

      “……”莱恩任他抱着,良久才拍了拍他的后背,“去睡一觉吧,这里我守着。”

      母亲的病情总算稳定了下来,薛时放了心,便又回去埋首于工作。

      他大部分时间是不在医院的,小唐负责将一日三餐送来,小唐一走,医院里陪护的,就只剩下莱恩一个人。

      他将吃饭用的矮桌在病床上安置好,把饭食一一摆上桌,将病人扶起,把碗筷摆在她面前,自己坐在一旁抱着果盘削苹果。

      天色早已黑透,薛时还没回来。

      薛小玉没有动筷子,只是一直看着那个为她忙碌的年轻人,微笑着招呼道:“一起吃吧。”

      莱恩一怔,点了点头,放下果盘,给自己添了副碗筷。

      两人对坐,默默吃饭。

      连日来的相处,薛小玉看出来这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孩子,寡言、温顺,如空气般毫无存在感,可是又会在需要他的时候适时出现,默默地做完一切,与他相处非常舒适。

      两人吃完晚饭,莱恩把预留给薛时的饭菜码整齐了,放在大碗里盖好。

      薛小玉看着他认真的神情,不由笑道:“李先生,他又不是三岁小儿,须得追着喂饭,东西放着,他爱吃便吃,不吃就算了,不必如此细致。”

      莱恩嘴上应着,但还是固执地将盛满饭菜的大碗浸泡在热水里,以免凉了。做完这一切才又折返回来,在病床边坐下,继续削苹果。

      “李先生,我们以前家境贫苦,我儿自幼没正经读过什么书,尝遍人情冷暖,因此养成了现在这个性子,莽撞、愚钝、冥顽不灵,你们虽然年纪相仿,但我瞧着你端庄稳重,是个明事理有大智慧的人,那个臭小子也特别听你的话,往后你要替我看管他、教导他。”

      薛小玉说着竟然笑了起来:“但我瞧着你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有点溺爱过头的意思,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感到惭愧。”

      莱恩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说到这里,那老妇人颇为惬意地躺下去,闭上眼睛喃喃道:“我时日无多,往后有你在,想来不会让他肆意妄为招致祸端,若能如此,我就了无牵挂……”

      她说着说着就渐不闻声,等莱恩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他不大明白这个妇人怎么会对他这个刚刚才接触几天的陌生人如此亲切和信任,不过他从小到大都甚少与女性长辈像这样单独相处,他认为这种感觉并不坏。

      入夜之后,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一辆黑色的汽车在厚重的雨幕之中平稳地行驶,车里的气氛很沉默,因为不想惊动身边的人,薛时今天叫了何律同行。何律开车载着他去了医院,趁母亲熟睡悄悄把莱恩接了出来。

      何律跟随时哥也有几年了,此时他大概是知道时哥心里不爽快,也不多问,只埋头专心开车,直到他按着时哥的指示在一处旧公寓环绕的弄堂口停下。

      三个人坐在车里等着,大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薛时开始一耸一耸地打瞌睡的时候,莱恩拍醒了他,将一个小盒子塞进他手里——下午的时候两人抽空去了一趟珠宝店,这是莱恩帮着挑的礼物。

      薛时惊醒,囫囵朝车窗外看,就发现不远处的雨幕之中,一对年轻男女紧紧依偎在一起,撑着伞朝这个弄堂走过来。

      薛时盯着那个盒子看了一会儿,释然笑了笑,将它塞给何律:“何律,你去把这个交给那姑娘,就说是时哥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何律点点头,打开车门,撑着把伞就冲进了雨幕之中。

      “真的不去见她一面?”车里只剩下两个人,莱恩忍不住问道。

      薛时摇了摇头:“不去了,没意义,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嫁个安分守己的人,挺好。”

      的确,在过去的三年之中,每每受伤住院,都是李小姐在照顾他,她总是让他感到很安心,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子能让他产生这种感觉。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这种朦胧的好感,不是爱情。

      风大雨大,这一来一回只是十几步的工夫,何律已经浑身湿透了。他收了伞,冲进车里,掸了掸身上的雨水,问道:“时哥,回医院吗?”

      薛时靠进座椅里,仰着头,喉结上下动着,末了道了一句:“去南京路吧,散散心。”

      车窗外的光景越来越热闹,到处都是闪烁的霓虹灯。

      这时候的薛时好像又活了过来,跷着二郎腿望着窗外感慨道:“十里洋场,红尘万丈,这才是夜上海,没来过这里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上海滩混过,走,李先生,今晚我带你去夜来香开开眼,顺便开开荤!”

      “你说只是出来散散心……”莱恩后悔了,他后悔和薛时一起从医院里跑出来。

      薛时看他表情严肃,只得打哈哈:“对,散心、那就散心。”

      雨势小了很多,薛时撑着一把大伞,将两人罩在伞下,朝一处花红柳绿的酒馆里走去。

      看得出来薛时今晚有点疯,他大喇喇地把一条手臂搭在莱恩肩上,笑嘻嘻道:“夜来香!这地儿我常来,里面的姑娘我都认识,你别拘束。”

      等到车里两人一走,何律就脱下湿漉漉的外套,从车里拿出备用的衣服裹上了。虽然薛时交代他把他们俩送到地方就可以自行回去,可他不放心,觉着还是守在这里保险,时哥酒量大但是酒品一直都不怎么好,轻易不会喝多,但一喝多一准儿得出事,自己在这守着,到时候出了什么变故可以第一时间喊人接应。

      他坐在车里,看着勾肩搭背的两个人被簇拥而去,不由惋惜地摇了摇头。

      大家都知道,跟时哥喝酒,十个有九个要被放倒,今天他带着温和腼腆的李先生,估计要遭殃。

      反正那俩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何律就索性裹着衣服躺车里睡下了。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何律听到有人在重重拍着车窗,他慌忙坐起,就看到雨已经停了,车窗外站着个女人,这女人他有点印象,似乎是夜来香那位半老徐娘的经理,常来这儿消遣的客人都恭恭敬敬唤她一声红姨。

      红姨招呼他打开车门,指了指不远处朝这边走过来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不行了,整个人都挂在同伴身上,一步一个踉跄。

      何律急急地下车,想要帮着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那人弄上车,走到近处一瞧,不由瞠目结舌。

      醉得歪歪扭扭走不动路的正是自家大哥,而面不改色照料那个醉鬼的却是李先生。他咽了口唾沫,不由暗道:这李先生,看不出来啊。

      “行了,这就省得我另外叫车了,小兄弟,把你家老板抬回去吧,”红姨说罢转向莱恩,笑眯眯地说,“李先生,你今天可把咱姑娘们的魂儿都勾走了,他薛老板的风头全让你给抢了,以后要常来啊!”

      薛时难受地趴在车门上,仿佛一秒钟都忍不了,踉踉跄跄地奔到路边,蹲在草丛里就是一阵呕吐。

      两个人使尽浑身解术把人弄进车里,莱恩思忖着这人醉成这个样子带去医院也不合适,就索性吩咐何律将他们送回了家。

      醉了的薛时倒也安静,但并不安分,虽然不会说话了,但是整个人扭来扭去,原本是头枕着他大腿的,车子动起来之后可能是因为难受得紧,就不停用头顶撞他的腹部,莱恩自己也喝了不少,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敞开喝酒了,此刻被薛时一番折腾也是一阵泛恶心,只得伏下身去,压着他的手脚,不让他乱动。

      时间已是凌晨,汽车开进大门,薛时被莱恩和何律架着胳膊从车里拖出来,站都站不稳,抱着莱恩又是一阵猛吐。何律进屋去喊人,这一下,公馆里上上下下都被惊动了。

      小唐手脚麻利地就去厨房烧开水煮醒酒汤药去了,叶弥生穿着单薄的睡衣摸着扶手跑下楼的时候险些摔倒。

      莱恩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醉鬼,心想真该把他送到黄浦江边,吹一夜冷风就该清醒了,好过弄到家里兴师动众的,搅了大家的睡眠。

      何律也弄得够呛,身上、车里满是污秽,莱恩让他先回去清理。

      好不容易将那个抱着自己不肯撒手的醉鬼弄进客厅,让他在沙发上躺下,莱恩总算松了口气,薛时安静了,仿佛也觉出了疲倦,就着满身污秽睡死过去。

      小唐端了醒酒汤过来,一碗汤药下去,薛时毫无反应,三个人对着醉鬼一筹莫展。

      总不能让他就这样睡在客厅吧?可是弄成这样,至少也得洗干净了才能把人弄到床上去,这活,谁干?

      叶弥生摸索着伸出手,拍了拍莱恩的肩:“李先生,辛苦你了。”

      小唐也一脸坚定地看着他。

      莱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将地上那醉鬼拖了起来,由小唐帮着把人驼到背上,一路背进了盥洗室——这种事,总不能让一个盲人或者一个哑女来做。

      盥洗室倒是非常大,浴池砌得很深,热水也是现成的,莱恩把薛时剥了个干净,把人扔进浴池里,拿大瓢舀了满满一瓢水,对着他就兜头浇了下去!

      被不热不冷的水浇了一脸,薛时似乎醒了,半眯着眼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莱恩心里有气,拿了一截丝瓜筋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就是一顿搓。

      薛时的腰腹和后背有一些陈年的旧伤痕,胸前的皮肤倒是结实细腻,触感光滑,用丝瓜筋稍微一搓就有些微发红,再看看此时脑子不清不楚的那人委屈的眼神,好像受到了虐待,莱恩觉得自己下手太重,有点过分了。

      他放弃了丝瓜筋这一堪称粗暴的刑具,改用肥皂和手,指尖触及之处,薛时就垂着头,视线追随着他的手,眼巴巴盯着看。

      此刻这个家伙可谓是任他搓圆揉扁,毫无反抗之力,莱恩看着痴痴呆呆的薛时,突然觉出一点趣味来,印象中,这个家伙从来就不曾有过如此乖巧安静的时候,有点可爱,又有点……可口。

      他捧着那人的脸,缓缓凑近。

      水龙头没有关,热水源源不绝地流出来,盥洗室里烟雾蒸腾看不真切,然而灯光还是把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影投射在玻璃门上。

      叶弥生在外面敲了敲门:“李先生,还没好么?”

      好似被人撞破了秘密,莱恩条件反射一般放开薛时,有些惊慌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在确认门外站着的真的只是一个盲人之后才稍稍安下心。

      “快好了。”他匆忙把人从水里捞起来,替他擦干,自己穿好衣服,又拿了一条浴巾裹在薛时腰上。

      这么一番折腾,薛时似乎有点清醒了,但还是没什么力气,站不稳,任由他扛着一条胳膊,整个人的重量都集中在他肩上,呼吸之间满是酒气。

      叶弥生在前面引路,莱恩连拖带拉地把人带上楼,送到他自己的房间,扔在床上。

      时节早已入秋,雨后的深夜还是很凉的。薛时不常回来住,他屋里的床上居然还铺着凉席,连一条薄毯都没有,莱恩已是疲惫至极,但看着薛时光溜溜躺在冰凉的席子上不由叹了口气:“我去拿条褥子。”

      叶弥生坐在床边朝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

      莱恩回到自己住的阁楼拿了条褥子又折返回去,却捧着褥子一脸震惊地在房门口止步不前。

      叶弥生正伏在那人身上,忘情地亲吻他。

      莱恩向侧后方退了一步,隐身在走廊的黑暗之中,心跳又轻又快,刚才撞见的一幕有些难以置信。

      原来,在这个房子里,有秘密的不止他一个。

      再度走进去的时候,他故意弄出了一些声响,叶弥生迅速坐好,理了理头发和衣襟,不过他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莱恩看得分明。

      叶弥生坐在床沿朝他微微一笑:“有劳李先生了。”

      莱恩默默将褥子递给他,他双手接过,摸索着替薛时盖好。

      “时哥常常不在家,这些小事没人吩咐仆人就不会去做,我眼睛看不见,下个楼都不方便,小唐是时哥救回来的姑娘,暂且借住在这里,我也不能把她当丫鬟使,李先生你稳重又可靠,若是以后在这个家里长住,我去跟时哥说说,让你当个管家,给你丰厚的薪酬,可行?”叶弥生充满期待地朝他仰起脸。

      莱恩看着他空洞却又泛着愉快光芒的瞳孔,点了点头:“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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