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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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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一直在做梦,时而凶险,时而怪诞,走马灯似的,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大汗,浑身滚烫,意识混沌——他发烧了。
有人向他走过来,等到那人走到近前,莱恩才看清楚,那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朝他笑了一下,动作轻柔地将湿凉的毛巾敷在他额上,然后转身去桌边端来一碗汤药,坐在了床边。
“你是谁?”声音沙哑粗砺,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女子一怔,停下调试汤药的动作,将碗放在一边,握起他的一只手,在他手心画着,莱恩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这是在写字。
薛……时……让……我……来……
莱恩讶异道:“你不会说话?”
女孩点点头,继续在他手心里画:我……叫……
她还没画完,外面就响起敲门声:“小唐,我给你们送饭来了!”
莱恩收拢掌心,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叫小唐。”
陶方圆提着篮子走进屋,看到莱恩醒了,随即热络地朝他打招呼:“李先生醒了?”
“李先生今天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早上宋医生来看过了,说这发烧是正常的,等烧退了,就该好了,所以别着急,好生将养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您是时哥的先生,也就是我们的先生……”
陶方圆放下篮子还不肯走,站在那里絮絮叨叨,被小唐狠狠捶了一拳。
小唐瞪着他,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保持安静,病人需要休息。
“行行行,小唐姑娘要赶人了,那我走了啊,李先生,这是时哥以前住的屋子,您别拘束,就当做自己家一样,时哥嫌我们粗手笨脚的,特地请了小唐姑娘来,小唐姑娘细致……”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唐推出门外,小唐一脸怒气地栓上门,屋子里才彻底安静了。
“谢谢你,小唐姑娘。”莱恩虚弱地笑了笑。
小唐从篮子里把食物一一端上桌,都是些适合病人食用的汤汤水水,新鲜热乎,莱恩不愿让大家白忙活一场,尽管没什么食欲,却还是逼着自己喝下了大半碗鸡汤,勉强吃了一点煮得软烂的蔬菜,又按要求服了药,肚子里有了内容,人就开始昏昏欲睡。
小唐收拾好碗筷出去了,回来时将一物放在床头的桌上,莱恩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他从监狱里带出来的一包东西,是他出狱时唯一的随身物件,但在躲避日本特务的时候弄丢了。
小唐见他醒着,微微一笑,指了指那包东西,在他手心里画:时,让……我……拿……给……你……
他谢过了小唐,小唐替他掖好被子,转身出去了。
莱恩侧身躺着,把桌上那包东西拿了下来,打开,那里面是一把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扣子,莱恩从中挑出那枚镶了蓝宝石的银袖扣放进口袋。
他注意到了,这对袖扣,即便是有一枚在他这里,剩下的那一枚薛时也一直用着,显然是珍贵之物,兴许是他重视的人送的,莱恩寻思着下次见面的时候把这一枚还给他,留在他这里并无用处,可惜了这一枚漂亮贵重的袖扣。
然而,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月。
这半个多月来,薛时未曾露面,只在中秋节的时候遣人捎来一盒月饼。
莱恩卧床休养了两三天就基本恢复了健康,便让小唐回去了,毕竟男女有别,两人共处一室,他没有跟年轻女子交往的经验,气氛有时候很尴尬。再者,他有手有脚,没有让人伺候的道理。
莱恩独自在这个小院中住了半个多月,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进来,他一个人实在是待得闷了,想出去走走,刚打开院门,就看到陶方圆提着食盒站在院门口。
“哟,李先生!午觉睡醒了?”陶方圆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朝他举起食盒,“方和斋的花生酥,很有名,我沏了一壶上好的龙井,来来来,圆子陪你一起喝下午茶!”陶方圆忙不迭地把茶壶和糕点码在院中矮桌上。
“我不饿。”莱恩看着那些点心,摇了摇头。
爸爸从小就很溺爱他,虽然小酒馆赚得不多,但爸爸从未让他缺衣少食,因此他和唐人街上那些瘦弱的穷孩子不一样,他的体质一直都不错,就算这三年在狱中条件艰苦身体有所亏损,但如今这样整天无所事事,一日三餐顿顿都是人参鸡汤,也早就滋补得差不多了,莱恩很担心再这样吃下去缺乏必要的运动会让他变得像一头被圈养的猪。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很久没有理发,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趁着秋阳正好,他寻思着出门去找间理发店。
陶方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按着他的肩强迫他坐下,提起茶壶给他倒茶,又将一碟子酥糖摆在他面前:“李先生,先喝茶吃果子,等会儿我找两个人陪着你一起出门。”
莱恩垂下头,呆呆地看着茶杯中缓缓冒出的热气。
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院子几乎是封闭的,唯一通向外面的出口连接着澡堂的后门,被一道铁门锁死了,站在铁门里朝外望,可以看到一条狭窄的小巷,非常冷清,难见行人,但只要他探头,巷子里立时就会有两三个年轻人神情紧张地聚拢过来。
他住在这个院子里,是时时刻刻受到监视的。
“是薛时让你们这样做?”
“啊?”陶方圆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薛时让你们监视我?”莱恩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失望。
没错,那个人是承诺过要保护他,然而带给他的是什么呢?这不是保护,这是监视和囚禁!没有自由、时时刻刻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这和在监狱中有什么区别?
陶方圆突然“啪”地一声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力道很大,茶水洒了出来。
“李先生,你说……监视?”陶方圆站起身,脸色铁青,对他怒目而视,“李先生,我们兄弟几个是一起长大的,我不知道他在狱中受到了你怎样的恩惠,但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时哥像现在这样把一个人当祖宗一样供着。”
“就是现在,这个院子外面,有十多个我们的弟兄,日夜轮番把守,确保万无一失。你不愿意让小唐姑娘贴身照顾,那就由我来,由我时刻关注你的衣食起居,然而你现在把这些叫作、叫作监视?!”
莱恩抬头毫不畏惧地与陶方圆对视,语气森冷地说:“你叫他来,我要见他。”
“前段日子他经常来,在深夜里,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就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有时候坐到天亮才走,你睡得早,自然是不知道。”陶方圆表情有些难过,“李先生,时哥是个特别顽固的人,他认定的事情就会贯彻到底,如果你不能信任他,不能信任我们,我奉劝你尽早离开,不要把别人的好意当成敌意,把别人的付出当成多余。”
莱恩叹了口气:“他既然来了,为何不来见我?”
“时哥最近是真的太忙了,他母亲前几日病重,他每天都要去医院陪着,这些日子又去了山东,等他回来,李先生的意思我会代为转达,”陶方圆一边转身朝外走,一边斩钉截铁地说,“只是在那之前,还是要委屈李先生在此多逗留一些时日,基于安全考虑,我们不能放你出去,一切等时哥回来再说,李先生还有其他的需要吗?”
“我需要有些事情做,”莱恩目光灼灼,“你的澡堂缺不缺人手?我需要一份工作,什么都可以。”
秋热如虎。
白家澡堂这几年扩建翻新了一番,生意是越发兴隆。这个燥热的季节,澡堂子不到天黑就已经门庭若市。底楼的公共大澡堂里雾气蒸腾人声鼎沸,形形色/色/的市井小民泡在大池子里,有相熟的就互相搓个背,不认识的也能高谈阔论一番,算是辛苦了一天之后的娱乐节目。
莱恩穿着一身陈旧的布褂,袖子挽到手肘处,因为温度太高,他的衣服湿透了,布料紧紧贴在身上。
他抱着一筐干净的浴袍目不斜视地穿过赤/裸/的人群,走上木质楼梯。二楼单间浴室的客人比较尊贵,澡堂里会为他们提供浴袍和茶水,今日二楼几乎客满,这一筐浴袍须得尽快送上去。
陶方圆提着装满茶水的大壶从后面噔噔噔地追上来,担忧道:“李先生,要不、你歇会儿吧!怪热的……”
从莱恩提出要在澡堂里干活,陶方圆就一直惴惴不安,就怕这样自作主张到时候时哥会不高兴,所以故意给他安排了一些繁重的体力活,希望他干几天之后知难而退,因为他瞧着这位李先生细皮嫩肉,猜想他是干不来这等粗活的,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谁知七八天过去了,这李先生不但将他派的活桩桩件件完成得很好,不敷衍不搪塞,而且好像还越干越起劲的样子,对澡堂子里那一套流程完全熟了之后还会见缝插针自己找活干,简直就是相当于请了个话少又能干的伙计,连母亲都对这个伙计赞不绝口,这下陶方圆自己过意不去了。
莱恩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双臂抱着藤编的筐子,用肩膀蹭了一下额角的汗,说:“不了,这筐衣服凤姨等着要。”
话音刚落,白凤花从二楼走廊里探出头来喊道:“小李,快,给我!”
莱恩应了一声,匆匆上去了。
陶方圆愁眉苦脸地站在楼梯上,只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下去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时哥交代。
愁苦的陶方圆脚步沉重地下了楼,一抬眼就瞥见从澡堂大门进来两个人。
那是两个身穿深色制服的年轻人,非常引人注目,原本还在高声谈笑的澡客们慢慢安静下来,纷纷向这两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仿佛是印证了众人的猜想,那两个人对前来招呼的澡堂伙计无动于衷,只是四下打量着周遭环境和那些不知所措的洗澡客。
来者不善!陶方圆立刻就警觉起来。
他紧盯着那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将茶壶放在地板上,然后换上了一幅谄媚的笑脸,颠颠地迎了上去。
“两位官爷两位官爷!店里的伙计招待不周,二楼有请!”陶方圆殷勤地招呼。
为首那个年轻人看着陶方圆,和颜悦色道:“我们是来查案的,听说这里是薛时的旧居,你认不认识他?”
“薛时?您是说那位薛老板?”陶方圆临危不乱,笑道,“官爷您说笑了,薛老板现在如何风光?怎么可能跟我这样的小人物有交情?我们只不过是……在他落魄的时候接济过他,低价租了两间房屋给他住,现如今他飞黄腾达了,偶尔也会回来照顾一下小店生意,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交情了。”
陶方圆观察着他们的脸色,斟酌着措辞:“可是那薛老板犯了什么事儿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严肃地对陶方圆说:“我们怀疑他和一起命案有关,你带我去他住过的房子看看。”
“哟,命案哪,这可严重了!”陶方圆略一沉吟,点点头,“可以,我一定会尽力配合两位官爷查案,但那屋子现在有新的房客,贸然打扰也不好,容我去知会一声……”他寻思着去后面召集弟兄们护送李先生走。
“不必了,情报局查案,没有打扰不打扰这一说法。”为首的年轻人斩钉截铁地说着,说着就抬腿往澡堂后门走。
没走出几步,那人就愣住了,停在楼梯下。
陶方圆追上去,就看到李先生提着一只空箩筐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年轻人。
他一拍大腿:坏了!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李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年轻人此时已经变了腔调,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和激动。
陶方圆吃惊地看着他们,问道:“李先生,这、这……你们认识?”
莱恩看了一眼凌霄,点点头:“他是我的朋友。”
陶方圆吁了一口气,暗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突然转念一想:不对!他们是来查案的,什么案?命案!莫非跟陈玉瑶的死有关?
莱恩不紧不慢从楼梯上走下来,凌霄快步上前,一把按住他的肩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焦急道:“我找了你好久!还以为……还以为你被日本人带走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是……”
莱恩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随手用袖子擦了把汗,低声道:“薛时救了我,我住在这里,在这里工作。”
“薛时?我早该猜到是他!李先生,你怎么还跟那个混蛋有来往?你知不知道,他很可能跟一桩凶杀案有关,你不能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果然如此!陶方圆在一旁听得直冒冷汗,立刻就想着去给时哥捎个信,然而碍于这两个情报局的人在场,又走不开。
莱恩朝澡堂后院指了指:“我就住在后面,来我院子里坐一坐,喝杯茶细细说吧。”
“好!”凌霄受宠若惊,立即应允。
莱恩回头,别有深意地朝陶方圆使了个眼色,就带着凌霄离开了澡堂。
陶方圆立刻就明白了那个眼神的含义,这李先生是故意替他支开了情报局的人,拖延时间,好给他机会去向时哥通风报信。看来这李先生平时虽然沉闷得像块木头,但关键时刻倒也机灵得很。
陶方圆一刻都不敢耽搁,快步奔到澡堂外,谁知他刚一跑出门,迎面就有一辆汽车缓缓停在澡堂门口,陶方圆立刻就认出那车子和坐在车里的人。
薛时提着两捆包装精美的糕点从车里跨出来,他刚刚办完事从山东回到上海,一下火车立刻就风尘仆仆地赶来白家澡堂,见着陶方圆便笑吟吟地将一捆糕点递给他:“圆子,这是给凤姨的。走,和我去看看李先生。”
陶方圆急得直跳:“时哥!别说这些了,情报局的人在查案,都查到你头上来了,快让二哥和小叶出去躲一躲!”
“情报局?”
“对!他们现在还在澡堂里,说是要查一查你的旧居……”
薛时表情一僵,连忙将手里的东西塞给陶方圆:“你现在快去通知二哥,让他去外面躲一躲,李先生还在里面,我得去看看!”
陶方圆想说不必了,李先生暂时没什么危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薛时已经冲进了澡堂。他也顾不得多想,跳进汽车就直奔朱紫琅家。
从澡堂出来,凌霄让他的下属守在院门口,就跟着莱恩走进他住的院子。
院子里的一切都布置得干净舒适,木桌长凳像是新搬进来的,漆得光亮,桌上放着茶壶和装糕点的盘子,莱恩朝那里指了指:“坐。”
凌霄坐下来,脱了外套放在腿上,又解开了喉咙下方的两颗纽扣,这才长舒一口气,澡堂里实在是太热了。
莱恩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粘在身上,他把衣服下摆撩上去,双手使劲绞着,淋淋漓漓地挤出水来。
“李先生,去换件衣服吧,入秋了,这样容易着凉。”
莱恩使劲挤出衣服里的水,随口应了一句:“不用了,一会儿还要干活。”
凌霄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到了这里?在、在这种地方干活?”
莱恩淡然笑了笑:“这里安全。”
凌霄点点头,他突然有点佩服薛时,那个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教养也几乎没有,但他居然能把日本人周旋开,护着李先生周全,也算是个人才。
“先生,你真的相信薛时这个人?”
见莱恩没有说话,凌霄继续道:“我最近在查一桩凶案,死者是个歌女,我查到,这个歌女曾经跟薛时有染……”
“那又怎样?”声音是从别处传来的。
两人吃了一惊,几乎同时从凳上站起来,齐齐望向那处,这才发现院门口的阴影处站着一个人。
薛时快步走进院子,视线从莱恩脸上轻轻扫过,会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后冷冷瞪着凌霄。
凌霄也不怕他,冷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薛老板,前几天我还去府上拜访,得知你人不在上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深更半夜私闯民宅,这是什么道理凌队长?”薛时暗中调查过情报局里面的环扣,得知这人相当了得,仅仅进入情报局三年就升任为刑侦队一个小分队的队长,可谓年轻有为春风得意。
“情报局查案,根本就不会跟你讲道理!”凌霄将档案袋拍在桌上,“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跟死者陈玉瑶有染。”
“你说陈玉瑶?她死了?”薛时怔了怔,随即大方承认,“我是跟她好过一阵子,我们都没成家,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的,这不是很正常?怎么、你们情报局连这都要管?那你们是不是还管人吃饭睡觉拉屎放屁?”
莱恩望着薛时,从他现身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
“那么薛老板,可否请你说说,上个月也就是七月三十日死者失踪的那天晚上,你人在哪里,又在干些什么?”
薛时走到桌边,在长凳上坐下来:“七月三十日那天晚上,我和两位浙江来的老板在吃饭喝酒,我们一直谈到后半夜。生意人,应酬多,这是常有的事。”
“既然是常事,你为何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是因为我记性好,我连你凌队长三年前被我按在地上往死里揍这回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呢!”薛时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多说无益,你们要不信的话可以去近江饭店查一查,那天我从傍晚一直到午夜都没有离开过,噢,对了,那天还签了份合同,凌队长要不要过目?”
凌霄被他噎得脸色铁青,但又找不出他的错处来,只得缄口不言。
“凌队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薛时斜睨着他。
见凌霄不答话,薛时对他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先生要休息了,凌队长,好走不送。”
凌霄盯视他良久,狠声说道:“你等着,我迟早会找到证据!”说罢拂袖而去。
“悉听尊便。”薛时皮笑肉不笑。
凌霄走后,两人面对面在桌边坐下,薛时上下一打量,疑惑道:“你这衣服怎么全湿了?去换一件吧。”
莱恩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地捋起袖子,一直卷到手肘:“不了,我要去干活了。”
“干活?干什么活?”薛时莫名其妙。
“我无所事事,在澡堂帮凤姨做一点杂活。”莱恩垂着头,低声道。
“……”薛时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把陶方圆骂了一通。
“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要跟你说,”莱恩缓缓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我打算搬出去住。”
薛时惊得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搬出去?外面很危险,为什么要搬出去?是圆子没照顾好你吗?我可以给你换个人,为什么要走?!还是说……你信了他的话?你也相信我会杀人?”
莱恩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我该去干活了。”
薛时从后面追上来,拦住他的去路,急道:“我刚才说的句句属实!你为什么不信我?你情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莱恩看着薛时,表情突然有些难过:“住在这里,跟住在监狱里没什么两样,我不是你的犯人。”
“我……”薛时突然就卡了壳,原来是这样!
他这阵子忙,没能顾得上李先生这里,只让手底下的弟兄们盯着,保证李先生的安全,也许是自己做错了,这样过度的保护会让李先生觉得像是被囚禁。他想不出莱恩这是积聚了多少失望才能说出要离开的话。
他看着莱恩失落离去的背影,心里就像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立刻脱口而出:“你别走!”
薛时追上去,像是怕被他溜掉一般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以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你别走!既然不喜欢这里,不如就住到我家里去,我有个弟弟,他从小就眼睛看不见,如今心思有点邪,我怕他误入歧途,你搬过去,多多少少可以帮我教教他……”说到这里,他愈发小声:“我那宅子虽然不大,但里里外外都是自家兄弟,今后同进同出,我也好照应你。”
外面太危险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莱恩离开他的控制范围,如果可能,他甚至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但考虑到他那处宅子里住的人多,母亲和小唐不说,还有一些杂役,也时常有一票兄弟进出,再加之弥生性子乖戾,很有攻击性,莱恩喜欢安静,鲜少主动与人交流,所以薛时暂时将他安排住在这里。如今,既然留不住他,不如就让他们试着相处看看,说不定会有另外的收获,至少,李先生的安全会有保障。
李先生就是李先生,真了不起!能一次次地让他服软,一次次地、让他低声下气求他留下。
“好,”莱恩看着他,微微一笑,“不过我会跟你收取报酬。”
薛时松了口气,惊魂未定:“我这就去差人把阁楼收拾出来,阁楼安静,我会吩咐下去,不会让人上去打扰你……”
直到薛时离开,莱恩才长出了一口气。
刚才装腔作势要走,只不过是使了一点小心机,事实上,他根本就无处可去。这个国家太黑暗太狰狞了,像他这样毫无自保之力的人,随时都可能被这黑暗淹没。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那人身边。
可是这样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他又不甘心。于是耍一点伎俩,想要尽可能离那个人更近一点,想要进入到他真实的生活中去,想要近距离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