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纪事》明灯岭

3、第三章

　　谁还知道那老法师那枯老的身体里还蕴含着一团火？

　　一团火红的、燃烧着耀眼的星芒的火焰，即使是快要熄灭，却依旧燃烧着那意思激情与澎湃的生命力。

　　禁忌冰咒是一个传奇，一段神话，一篇浓墨重彩的史诗。

　　透过了千年的历史，他凝望的这片世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属于他的时代早已过去。

　　英雄迟暮，在这个新的世纪中，一个远古的时代即将结束，他代表着那个时代，在这新的实际走向终结。

　　就和所有的伟大的魔法师一样，人们只会在那泛黄的典籍上看见他的影子。

　　那隽长的字体简叙着他那并不明朗的生平，就和所有人眼中的禁忌冰咒一样，他的怪戾、冰肃、冷漠，他的博学、才华、陈旧。

　　再犀利的眼光也穿不透那泛黄的纸张，薄如蝉翼间是一段时空的距离。

　　再也看不见他的脸，他的严肃下藏着的慈祥、他那干枯冰冷的身体里那颗如火焰般雄燃不熄的心。

　　琳的耳中停留着人们的惋惜，眼中闪耀着闪烁决裂般的寒星。

　　她的心只若寒冬冰结，刺骨的冷，直坠入谷底，沉寂下压抑着躁动不安。

　　为什么不让我回去？琳心中浮动的不是疑问，而是一种知道答案的不甘。

　　不去细数余下的日子里能拥有多少痛苦而哀伤的快乐，去避掉接近结果的绝望。离开他就不会去看和想，可是这样我真的能如你所愿的快乐吗？

　　恐惧着未知，恐惧着不知何时，愈发的去想。那老人选择一个人静静离去，没有人看到那历史的终结，而这段终结在一段注定的时间不为人知的发生，你知道这必然的结果，却不知这结果如何了结。

　　就像是闭着眼跃进铺满了刀的深坑。

　　琳不愿结束，不甘结束。

　　在穆恒的日子里她一如既往天真的骄傲，可心却从未有过一刻的宁静，她的脾气的确是非常孩子气，而她也足够的聪明，会想会奢望，不受控制的去强求。

　　她不可避免的想要破坏生与死的规律。

　　她怎愿意孤身一人？老师是像祖父一样的人啊，那是她的一切，她的信仰。她怎能看着老师离去？她不愿放弃。

　　“伊贝茜，”她突然嘶声唤道，“伊贝茜！”她一向清澈而浅薄的眸子里闪过残酷的色彩。

　　“怎么了？亲爱的琳。”伊贝茜的声音如期而至，夹杂着早已预料的惊喜，她早已等待多时。“决定好做我的伙伴了吗？”

　　“你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傀儡，我给你就是。”

　　琳冷冷说道，胸口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撕裂，心疼得厉害。

　　如果老师知道了自己与恶魔签下了契约会怎么样？要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完全的清醒，在看透未来祸患的前提下自甘堕落。

　　老师会怎么想？可是琳不愿去想未来。

　　怎么能扔下我一个人？

　　那是她无法忍受的痛苦，她甘愿付出一切代价延缓这场痛苦，哪怕延迟过的风暴将来得更加猛烈。

　　从未有那个冬天比这个更寒冷。

　　“请帮助我，”琳平静的喃语，“我需要能改变一切的力量。”

　　“咯咯咯咯……”伊贝茜的笑声回荡在禁'书室。“太好了，琳。你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以你的天赋一定能成为最强大的暗法师，谁都无法阻拦我们的脚步，即使是穆恒再生！”

　　伊贝茜的声音变得尖锐而疯狂。“我受够了着永无止境的禁锢，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我受尽了苦难！等我恢复了自由，第一件事便是吞噬掉这可恨的穆恒之火！他的主人封印了我，它又镇压了我千万年！！”

　　伊贝茜狰狞的狂吼，尖利的音调像是碎玻璃狠狠的刮过石板。“琳，去最后一排书架上把我拿下来，解开我的封印。伟大的黑暗之主啊，我要回到这久违的尘间，让黑暗再临大地！！！”

　　伊贝茜不再掩饰，她知道琳一定会乖乖去做，她看着琳是如何下了决定，一切都逃不出她的预料与掌控。

　　黑色的封印之书冰凉，隐隐透出陌生而邪恶的气息。

　　琳的手抚过这坚硬的表壳，脑海中是伊贝茜疯狂的笑声。

　　接下来把书偷出去。

　　用复杂的阵咒骗过穆恒之火，在远离穆恒学院的地方解开封印。

　　这不难，谁会想到她——是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琳默默的将书抱在怀中，两眼放空的凝视着前方。她即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一切为代价，这份罪恶将让她活该入地狱。

　　“嘿。”一双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惊恐地转身，心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面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她紧张而惶恐得说不出话来。

　　“被吓到了？”穆夏笑得阳光，声音轻松愉悦。“哎——怎么，对这些黑暗的东西感兴趣？”

　　穆夏俯下身，敲了敲琳手中的书，友好的说教着“这可不是你这种一本正经的好学生该干的事情。”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琳只想到了这么一句话干巴巴的挤了出来，活像是不敢相信的质问，她紧张得几乎窒息。她一向是个优秀的孩子，连谎都不曾撒过。她手足无措，惶惶不安，脸色苍白，大脑一片空白。

　　“就刚刚啊，一进来就看见你从架子上把书拿下来啦。看不出啊，”

　　穆夏惊叹而玩味地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这上面的书我都不敢动啊，你居然就这么拿下来了。”

　　穆夏转身开始在隔壁的书架上翻找着什么。回头看看琳那慌张无措的模样，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他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琳面如死灰，眼神里都是“死定了”的绝望。她并不相信穆夏的话，可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她仍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这幅从未犯过错的乖宝宝第一次进网吧就被父母抓了个正着的表情极大程度上愉悦了穆夏。

　　他早就认识了琳，也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骄傲的女孩实质上也就是一个傲娇幼稚的公主病。

　　但琳对他人不屑一顾的态度的确给过他一定的伤害，也时常让他丢面子。

　　所以，即使知道琳之前的态度行为都是无心之举，但此刻诸如“你也有今天”的一类心思难免有些活跃。

　　他随即唾弃起自己拿恶劣的想法。这种“别人家的小孩终于也会犯错”的幸灾乐祸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于幼稚。

　　他看着琳那瑟缩可怜的样子，也没了逗她的心思。

　　“我是认真的”他温和的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你不也看见我溜进了禁.书室吗？按着校规，我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吧。”穆夏漫不经心的一摊手。

　　这不一样。琳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穆夏那散漫的态度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也许这粗神经的家伙更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呢？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么天真又乐观的安慰自己了。

　　她深深地呼吸进了一口气。

　　她决定转移话题，“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应该没有进入禁.书室的资格吧。”

　　这么说着，一边她自以为隐秘的将伊贝茜的封印之书背手遮掩在身后。

　　“用隐匿气息的神器呗。”穆夏轻松笑道。“下星期就要去参加试炼了，过来偷本禁咒书，不然怎么打得过疾风双刺火龙啊。”

　　琳很惊讶穆夏能把这么无耻的事情说的这么理所当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这股熟悉的气息......”伊贝茜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在脑海中响起，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声音阴邪。

　　忽而她尖利而怨恨的尖叫了起来。“天哪，该死的！这是穆恒的气息！琳！杀了他！杀了这穆恒的后裔！！！”

　　伊贝茜的怨恨充斥着整个脑海。琳心中一惊，穆夏是圣法师穆恒的后人，这和自己是禁忌冰咒收养的孤女一样众人皆知。

　　但她居然一时没想起来，而伊贝茜又怎么会忘却这令她仇恨的气息？那是她几千万年来不分昼夜都怨恨、和诅咒的仇人啊。

　　但琳不可能对穆夏下手，别的先不说，杀了穆夏的话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机会。在穆恒之火前面击杀穆恒的后人？这无异于是在找死。

　　伊贝茜失去了理智，她疯狂的叫嚣，邪魔之气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动与扩散。

　　“哎？”埋头翻书的夏一下子回了头，“这本书的邪恶之气怎么突然波动了起来？”

　　琳的脸色煞白，手中暗暗蕴起阵法，将那涌动的气息压了下去，但是还是迟了一步。

　　“这本书的封面没有写字？该不会是封印之书吧。你居然还破开第一层禁制把它拿下来了？”

　　“是我拿错了。”琳笨拙的解释着，迫使自己看上去更自然些，手心都泛起了冷汗。

　　“我...我本来只是想那本黑魔咒的书看看。”

　　“得了吧，”穆夏翻了个白眼，“绝对是你故意拿下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心虚，你才懒得搭理我。”

　　穆夏以一种我看穿了的得意笑容面对着琳，似乎对自己又把琳吓成这样很是自豪。穆恒之火映着琳煞白的脸，这时她第一次犯下这样的错误，这种毁灭性的错误。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思维卡了壳，一片空白。

　　“话说回来......这么刺激的东西，”

　　穆夏一伸手，他脸上显露出兴奋的神色，像是一只无聊的猫突然看到了有意思的玩具。“给我也看看。”

　　琳还没回过神来，只是出于本能的避了避。

　　咒术师的速度又怎能和攻击性法师的速度相比？琳没躲开，那书一晃就到了穆夏的手上。

　　“伊......”她下意识的唤了出来，又硬生生的将伊贝茜的名字强憋了回去，她只觉得心惊肉跳，嗓子发干，只得在心中暗自祈祷着伊贝茜不要冲动。

　　“唔？”夏困惑的皱起眉头。“大概是我感觉错了吧。”他喃喃地说，随手把书像挥扇子似得扇扇。

　　琳暗自庆幸着伊贝茜识相的沉默，自从在禁.书室遇见了穆夏，这短短的几分钟比飞天扫帚课还要刺激，一颗心想坐过山车似得，这几段的变化让她心悸不已，甚至对于和伊贝茜签下契约的决心也出现了几分动摇。

　　她只盼望着穆夏快点离开，可是穆夏却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似乎是打算要长聊了。伊贝茜还在他手上，转身就走绝对是不可能的。

　　琳坐立不安，却也只得耐着性子，按下心中的焦虑不安在一旁陪着。

　　“哎，琳。”穆夏突然鬼鬼祟祟的冲她一挑眉毛。“你说，如果我们把它打开怎么样？”封印之书轻巧的在他指尖转了一圈。

　　琳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惊惧地睁大眼睛看着穆夏。

　　优秀的穆恒后人的确拥有轻松解开前人封印的能力，但把一头失控的远古恶魔放出来会有怎样的后果？

　　不用说，穆夏就死定了，穆恒之火也会发出警示，她和伊贝茜的精神联系自然会暴露。

　　到时候别说是偷偷给老师续命，只怕老师只剩下一口气也会硬撑着来清理门户吧？

　　“要不要试一试呢~”穆夏笑得异常荡漾。说罢，竟作势要打开书。

　　“别别别别别！！！！！！！！”琳急了，一下子扑上去抢。“急了？”穆夏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实在是太天真了，看不出我是在卖玩笑吗”穆夏一向就喜欢和人开玩笑，琳恨极了他这玩世不恭的模样。

　　“放心好了，我才没那么傻。对了，你是咒术师，搞研究是你强项，怎么，帮我推荐本书？能针对这次试炼的。”

　　琳彻底没力气说话了，穆夏转变注意力的速度之快让她筋疲力尽。

　　她想了想，有气无力的指了指书架上的一本书。

　　对于整年都混迹在禁.书室的她来说这并不是件难事。她现在只想快些把穆夏打发走。

　　禁.书室内禁止使用魔法。夏看了看那三米高书架，又看了看放得有点距离的书梯。

　　然后他下了决定，扒着书架就开始利索地往上爬，一只手上还抓着伊贝茜的封印之书。

　　琳欲哭无泪，下意识的乞求着神的保佑，保佑伊贝茜能沉得住气。想到这里她的心忽而一沉，直侵到了冰水里去。

　　这种事情又如何能向神明的祈得佑护呢……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的她，已经没有资格了。

　　她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放出伊贝茜，活该她和恶魔一起下地狱。

　　“喂——是这本吗——”穆夏在书架上冲她招手。她绝望地乞求着，“请…请小声一点，别把管理员引进来…”

　　“怕什么。”穆夏爽快的往下一跳，发出不小而琐碎的声响，又把琳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我来担着。”琳瑟缩的发抖，眼睛里都有了泪花在打转儿，穆夏的话并不使她安心，反而更加的害怕了，穆夏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而穆夏则找准时机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看上去更开心了。

　　“这本”穆夏晃了晃一本蓝色封皮的薄皮书。“以冰克火，挺普通的方法啊。”他啪的一声合上书本，和封印之书叠在了一起。“算了，还是换一本吧。”

　　“为什么——”琳失声叫道，穆夏还要在这里赖多久？！

　　“因为…我可不擅长冰系的法术啊。”穆夏挠了挠头。

　　“啊，果然比起冰系，我更愿意用火系的法术硬碰硬，总感觉即使冰之禁咒可以完克火龙也赢得不够爽快。这么说，也许这本更加适合我呢？”

　　穆夏的手再次扒上了书架，他一个用力上跃似乎是想接力将自己带上去，悬空的当头，他将脚也搭上了书架。

　　书架吱呀作响，摇晃得厉害。“哗啦——”大堆的书籍倾倒的声音瞬间回响在了禁书室。这变故来的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没有人来得及阻止。

　　书架承受不住单边的重量向偏重的一端倒去。

　　“嘶——”穆夏眼疾手快地后跃。成功避掉了被书架压倒的命运，但还是有几本书狠狠的砸到了他的头上。

　　“出什么事了？！”守在外面的管理员大声发问，眼看就要冲进来。

　　混乱中琳感到手腕被拉住了，惊愕中一回头看见穆夏一脸淡定的指着对面的小窗口。

　　“我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咱们可以从那里溜出去——”话未说完，琳感到了手腕上传来的巨大扯力，还没反应过来具体出了什么事情，琳已被穆夏拉着一路狂奔。

　　伴着急促的脚步，管理员进来了。接着高又密集的书架作掩护，穆夏一路熟练的逃窜。眼前已出现了穆恒之火那跳跃的蓝色火焰。

　　也许是书籍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又也许是某一位借阅者在阅读了书籍后贪图一时的方便未将书本归位。

　　冲在前面的穆夏一个踉跄，因为惯性狠狠的向前摔去，连带着身后的琳一并中招。

　　穆夏下意识的向前抓去，两人狠狠的撞在了穆恒之火的护栏上。

　　有了穆夏做垫背，琳倒是没有什么疼痛感，但她已无暇去注意这个了。

　　穆夏摔倒的那一刹不由自主的松了手，他手上抓着的书籍直直的向穆恒之火坠去。

　　晶蓝的火舌轻娆的上卷，在触到封印之书的那一刻火势迅猛的拉出了长焰，将书本包噬。

　　尖锐的，绝望的女声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一瞬间书上出现了一个向外冲的丑恶而诡异的魂影。

　　随即是火焰无情的吞噬，恶魂焚燃，连凋下的灰都化在了火焰的燃烧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伊贝茜！！！”琳惊叫道。

　　惊觉自己说漏嘴了，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穆夏，准备面对同窗那惊惧，厌恶的面孔——

　　映入眼帘的却是穆夏那调皮、仿若得逞了什么少年恶劣小把戏时的愉悦笑容，在眸子对上的那一瞬间，少年似乎笑得更加愉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