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光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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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日野瞳也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当你用心注意到一个人，那么全世界都被他充塞得满满。
他高大健硕的身影出现在公共课的阶梯教室斜前方；细软的金色发丝在她于课堂上不经意的走神间轻柔摇摆在窗外的樱花树下；某日傍晚迈着矫健的步子与低头行路的她擦身而过。
他叫月岛明光，真是与整个人十分相衬的名字，熠熠灼灼的光辉就在那一次次的不经意中点亮了她深如潭水的清冷眼瞳。
她想她真的是病了，否则不会决定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加入英子所在的社团SF协会，于那个樱雨飘飞的四月午后与另一个新入社的成员内山由衣一起推开Miss的玻璃门。
卡座里的老成员显然是愣住了。瞳穿着一袭剪裁得当的浅蓝色套裙，勾勒出纤秀玲珑的曲线，栗色的卷发款款垂在腰际。她的双手交握在身前，捂了满手心的汗水，心跳得厉害。
身边的内山由衣大着嗓门自我介绍完毕之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这才从慌乱忐忑中回过神来，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卡座正中那张她已在素描本上勾勒过无数次的面庞，开口的语调却是清清冷冷的：“我是今年入社的日野瞳，请多指教。”
人群静默了片刻之后陡然炸裂开来。
“日野瞳？真的是那个日野瞳吗？”田村像围观珍稀动物般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最终被英子低声喝止。
月岛明光对这个名字也有所耳闻，只是一直与人对不上号，此刻将目光投过去，只觉得面前的女孩美得犹如一尊精致的洋娃娃，却又有些熟悉的既视感。他轻蹙了眉想了想，很快绽开笑容轻声招呼道：“原来是你啊。”
他居然认出了自己。瞳不知道心底涌动的情绪是欢悦还是沮丧——前者为了他未曾将那个冬夜遗忘，后者则是因为一想到当时自己那个“鱼干女”的邋遢形象就恨不得遁地而逃。内心的复杂情绪激烈交战了好几个回合，端坐在卡座英子身边的瞳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并且对月岛明光引起众人注目的那句话只是抱以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
明光有些愣怔，并不知道自己的那声招呼是不是引起了她的不快——毕竟，当时那个不修边幅的女孩子与传闻中的完美小姐几乎判若两人。不过，他认真地看了几眼斜对面妆容精致的瞳，突然很想告诉她她素颜的样子或许更加美丽。现在那双细细描绘过的眉峰似乎太过犀利了点，使整个人看上去很不好接近，全然不似那一晚的懵懂慵懒令人觉得望而可亲。
日野瞳加入SF协会的第一天，月岛明光对她说的第二句话是“也许素颜或淡妆更适合你”，虽然是私下很小声的一句，却令她霎时红了脸庞，嘴唇哆嗦了好久言不由衷回敬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于是月岛明光的第三句话是怔然片刻后的一句“对不起，我只是建议而已，并不是唐突你……”
瞳后来回想起自己与明光相识的最初，他似乎就一直在说着“对不起”，无心之言遭遇了她的傲娇冷遇后如是，被她莫名当成宣泄对象攥着衣襟痛哭后如是，在听到她最初的那句表白后……亦如是。
那个“第一天”里，日野瞳也认识了星原灯里。抱着托盘的少女挺直了脊背立在卡座旁，笑嘻嘻地看着一群旧相识。明光先征询了由衣的口味，又偏过头问瞳想要点什么——这是那日他对她说的第四句话。彼时她已沉默很久，在喧闹的众人中仿佛一抹格格不入的空气。听到明光问询的大家这才将目光转过来。瞳也没有辜负明光暖场的好意，接过了星原递来的菜单。而后者的目光在她与明光间切换了一会儿，突然抿唇了然一笑，记下了大家的点单后像只小兔子一样一蹦三跳地跑去了吧台那里。瞳的视线跟随明光望过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粉蓝色背影。
她连她的样子都未曾记得清晰，却无比深刻地记住了明光那双浅琥珀色眼睛里流转的浓得化不开的在意与关切。
那是他喜欢的人，瞳几乎是当场就下了判断。这个判断令她之前一直狂跳不歇的心一寸寸地冷却下去。她攥紧了手心，警示自己，决不能泥足深陷。
*
SF的社团活动为瞳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渐渐地，她也可以与同伴们谈天说地言笑晏晏。那样子的她，对其他人而言也像一个新世界，除了月岛明光。他早已见过她素面朝天的样子，惊慌失措的样子，稚气探问的样子，并不觉得现在的她有什么令人惊奇之处。他也一直以为那个“标本”的外号只是因为她行事苛求完美。
瞳因为那时的自我警示对月岛明光始终保持着冷淡的态度。明光一开始不以为意，觉得她只是认生，直到几个月后看到与其他成员谈笑风生的瞳脸上漾着的飞扬神采，而这样的表情在对上他的视线后立刻收敛无余。明光惊讶之余很有些郁闷。他想，或许是他这个会长不能令那位“标本美人”信服？
消弭这个误会的转机出现在一次野外活动的时候。
那是放暑假之前最后一次集体活动，经过商讨后，大家决定去鬼怒川龙王峡做一次探险，收集灵感。
爬山和过吊桥是瞳极少有过的体验，听到提议后她的面色便有些微微的泛白。尽管如此，为了不在喜欢的团体里留下不合群的印象，她还是从善如流地跟随了大家。为此，她第一次穿上了T恤牛仔裤和登山鞋，还扣了一顶运动遮阳帽，简单轻便的装扮令她整个人松快得想要飞起来。
然而，进了景区分组行动的时候她与月岛明光分在了同一组，这让她原本无拘无束的心多少打了一点折扣。她拉下遮阳帽檐，盖住了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沉默不语地走在他身后。不过，穿惯了高跟鞋的她实在无法掌握脚上这双初上脚的登山鞋的步幅，几乎是一步两滑，时不时地撞上前头人的后背。
月岛明光无言地顿住脚，摆正身子回过头来。
事实上初初与她分到一组时，明光也有些忐忑，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触了这位完美小姐的逆鳞，令她对自己的印象更加恶劣。但负责分组的英子倒是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也许月岛君会发现一个不一样的小瞳哦。”
——的确……有那么点不一样……
月岛明光看着她满面通红不断道歉的窘态，完全无法与之前在他面前冷若冰霜的人联系起来。他微怔了片刻，歉然道：“是我不好，应该让你走在前头。”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超乎他的意料，走在他前面的瞳淑女风范尽失，步子踉踉跄跄，身影摇摇晃晃，看得他心惊胆战，时不时伸手虚扶一下。
两人终于跌跌撞撞走到半山腰的吊桥前，瞳低头沮丧地用鞋底蹭了蹭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明光恍然问道：“是不是鞋子不合脚？”
瞳懊恼地盯着脚上价格不菲的登山鞋，死咬着唇别过脸，话语中带了隐隐的颤音：“很少穿平底鞋，也很少爬山，所以走不好。”
“……”月岛明光愣了好久，突然忍不住笑得肩背都颤抖了起来。
日野瞳又羞又窘，见他还一个劲地大笑不止，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很好笑吗？！”
“抱歉抱歉……”明光摆了摆手，“我不是在笑你，只是突然想起我一个也只穿高跟鞋的朋友，不过她是因为觉得穿高跟鞋的感觉像大人。”
明光想着听从了自己的建议为升学考试而日夜努力的灯里，眼中冉冉升起一抹转瞬即逝的温柔光芒，却被静静注视着他的瞳一眼就捕捉到。
她垂下头，轻轻攥住帽檐，低声问道：“月岛君口中的那位朋友，是星原小姐吧？”
明光愕然怔在原地。许久，缓缓撇过头望向吊桥两边的青围翠绕。
“那个，我们过去吧。”
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令瞳莫名气馁与烦躁，她甩了甩被帽子压住的发，头也不回地径自往吊桥走去。
“哐当”一下，疾步迈出去的前脚踏在吊桥湿漉漉的木板，后脚还来不及调整好，瞳骤然被自己赌气般的急切步伐绊了个趔趄。她惊叫一声，视线正对着吊桥下的急流险涧，瞬间面色骤变，本能地回身去抓一侧的栏杆。她的身子往后一仰，结结实实地跌进了月岛明光的怀里。
“小心！”明光牢牢握住手中纤软的腰肢，试图抱她起来，觉察出瞳激烈的挣扎意味，一时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得移到她细瘦的肩头轻轻抓着她的T恤一角。
瞳惊魂甫定地喘了口气，想挣脱他的手自己站起来，可是此刻自己蹲坐在地上被他双手罩着的样子实在难看至极。她窘得手足无措，水润的杏眼渐渐氲了两汪泪——为什么每次自己最难看最没有形象的时候都被他撞见，而他又为什么要这么不留情面地窥破自己的狼狈不堪。可她偏偏又不能像偶像剧或少女漫里的姑娘那样娇嗔嗲气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一句：“你要对我负责啊！”
她越想越气恼，越想越委屈，索性就势蹲在地上掩面而哭。
这一哭把月岛明光吓坏了，他单纯以为她是被吓到，蹲下身和声安慰道：“怎么了怎么了？这不是有惊无险吗？别害怕啊。”温柔的声音仿若魔咒一般拂在痛哭不止的瞳的耳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伤心，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一个男孩子。而偏偏这个男孩心里没有她。
明光试探地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背，犹豫着问道：“小瞳你……是不是讨厌和我一组？”
他口中蹦出的呼唤令她的心脏蓦然停跳了一拍，她抬起脸，抹了抹满颊的泪——她没有化妆，自从他说她素颜更好看后她就极少再化妆，所以不用担心弄花了妆容会更窘一层。
“月岛君你……为什么要直呼我的名字？”
——为什么要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唤我的名字啊。
“对不起……我只是顺着天上院同学这样叫了。”
瞳突然在他一本正经的解释中笑了起来，带泪的弯弯的眼睛里闪出一小颗一小颗的碎钻，她慢慢止住泣声：“月岛君你啊，真是温柔认真得让人……生厌呢。”
明光怔了怔。她果然对自己心有成见。这念头令他微微有点难过，毕竟一直以来作为会长，他试图努力地与每一个成员相处融洽。
“可是，我喜欢你，月岛君。”瞳闭上眼睛，在男孩铺天盖地的青草香气中低声地说道。
“……”明光的双手霎时僵在她的肩背。
——我在说什么啊！
瞳猝然捂住嘴巴，闪避着他垂下来的惊讶的目光。那目光先是带了几分难以置信，在触及她红透的耳根后同样闪避开来。
“对不起小瞳，我……”
瞳慌乱地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请忘掉我刚才说的话吧。”
——请给我，留一点尊严。
明光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郑重点了点头。
瞳紧抿着唇，懊恼得又想哭出来。
她在做什么？明明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却还是对他表白，这行为实在糟糕透顶。他一定认为她是个差劲的女孩，厚颜无耻地想要插足他幸福美满的感情。
日野瞳认定月岛明光与星原灯里是两情相悦的，他温柔爽朗，她活泼可爱，他们连名字都这样的般配。
结束了龙王峡的探险之旅，瞳有足足半个月都在后悔自己的失言。好在暑假没有社团活动，她不用和月岛明光尴尬面对。
*
秋学期转瞬即到。
SF协会的第一次聚会依旧安排在Miss咖啡馆。内山由衣突发奇想般号召大家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并把彼时放空的星原灯里也叫到了卡座旁。
由衣说：“大家在纸条写上自己喜欢的人的姓名缩写吧？”
田村揶揄道：“真没创意呀，还以为要写和多少异性睡过觉呢。”
灯里皱眉看着手里的纸条，歪着脑袋对由衣说道：“喜欢的人，有好多啊。”
由衣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打的小算盘是借此试探灯里究竟对明光有没有“那种”感情，谁知道她诡异的脑回路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恨铁不成钢地解释道：“田村学长说的不明白吗？异性啊异性！”
“那也有好多。”
田村带头吃吃地笑了起来。明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攥紧了手中写着“H.A.”的字条。他知道由衣的用意，如果灯里写下的是他的“T.A.”他就有勇气堂而皇之地当众表白，不怕挫败或失去。
然而，灯里在终于弄明白要写怎样的人后，蹙着眉问道：“如果没有喜欢的异性怎么办啊？可以空着吗？”
她郑重发问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在掩饰内心的羞涩，由衣怔了怔，迅速瞥了明光一眼，又看回搔着后脑的灯里，没好气地夺过她手里的空白纸条：“那你就别玩了！”
“喔……”灯里怏怏应了一声，拿出手机玩起消除游戏来。
日野瞳坐在卡座靠里的位子、月岛明光的身旁。她一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由衣的目光投过来的时候，她也刚好望向明光的侧脸，他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琉璃一样清澈通透的眼睛里流转着深切的痛楚，狠狠地戳疼了她。
她在这一刻才明白，月岛明光之于星原灯里，一如自己之于月岛明光。
他是那样的难过，难过到听完星原那番话后就立刻偷偷放下手撕掉了那张原本写好的纸条。这个男孩是怎样悄然而深挚地喜欢着星原，而星原又怎么忍心让这么好的男孩这样的难过。日野瞳就在这个瞬间，不假思索地在自己面前的纸条上写下了“T.A.”
作者有话说第8章 光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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