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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5个节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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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所有江湖跑路的杂耍班子那样,拾荒和拾遗只是在车站附近的小旅馆房间里整顿了一天,又排演了几个小时,等窗外华灯一起,便雇了一辆载货用的人力车直奔这个大城市的中央广场而去。
也就是那种改良了外观显得不那么寒碜的平板车。
大大的轱辘一吱一哑地滚过青砖巷子,月亮穿行在屋檐与屋檐的缝隙之间,初上的光华被这整洁而有序的城市中的楼宇划分得方方正正。
在这样一片大好的夜色下,拾荒不由地再次钦羡起那种大街上能够有马可骑的年代来。
那种未曾经历过的年代,对她而言无疑深具着某种嚣乱,与血腥的美。
对,她不太喜欢安详。
换成你身边要是也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一个吸血鬼,和你同吃同睡同拉撒已达7年之久,你明明知道这个事实,可生活还是那么四平八稳安然无恙的话,也一定会和她产生同样的不自在。
那么,接下来,就看陆拾遗的了。
刚才说到马。
如果真的有一匹眼睛能发出冷光、总喜欢高抬前蹄望月长嘶的黑马,大概才不枉她把它打扮得像只吸血小蝙蝠般的苦心——
要知道,短时间内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中租到一件黑色蝙蝠袖镶金线小礼服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像个锅盔似的圆顶帽对它来说显得有点大,几乎遮掉了一半眼睛,不过已经是那间演出服饰出租专门店里最小号的了。
除此之外,拾荒还特意给它搽了鲜红色的唇膏——就算是我亲手搽上去的,可冷不丁地看到它也还是会被吓一跳啊——好衬托它洁白无瑕的脸庞,它那双不挫自尖收放自如的小牙齿。
拾遗对她以上的种种摆弄都没有表现出它惯常的那种反抗情绪。
尤其是在最后她把它带到房间里那面破败的穿衣镜前时,甚至还隐约感觉到有一簇小小的欢欣的火苗在它眼光中飞窜过去。
“你好像很开心啊?”拾荒问。
“没有。”它拒不承认。眼睛一眨巴,那火苗便啪熄了。
就这样,他们在城中最大,也是最容易募集到有闲心闲情和闲钱之人的中央广场搭建了一个临时露天戏台。
利用晚上八点至九点这样的黄金时段表演了两天。
节目莫过于——
1、“小德拉库拉”死气沉沉地躺在棺材里,“兰朵”盖上棺材,等她再打开时,里面已是空空如也,“小德拉库拉”不见了。
2、“小德拉库拉”死气沉沉地躺在棺材里,“兰朵”盖上棺材,等她再打开时,里面只剩一朵血红的玫瑰花,“小德拉库拉”不见了。
3、“小德拉库拉”死气沉沉地躺在棺材里,“兰朵”盖上棺材,等她再打开时,里面跳出一只黑猫,“小德拉库拉”不见了。
4、“小德拉库拉”死气沉沉地躺在棺材里,“兰朵”盖上棺材,等她再打开时,里面是“小德拉库拉”、红玫瑰和黑猫一块儿躺在里面。
5、某个观众兴奋莫名地蜷缩在棺材里,“兰朵”盖上棺材,等她再打开时,里面已是空空如也,那个观众不见了……
之类的。
基本上人们都在翘望第5个节目。
然后等着追问被邀请去躺棺材的那个幸运观众,是怎么被“兰朵”瞬间变走的。
“不知道啊,明明是看着棺材盖在我头顶上方打开的,可就在打开的一刹那,眼前突然一黑,人便躺在后台的地板上了。”
第一天去尝试过的当事人这样很含冤地说,觉得自己刚才是白白牺牲了尊严和人权硬被我塞在那个尺寸明显不合适,气味又难闻对身心发展极其不利的小棺材中的。
哪怕是这样,第二天拾荒问谁要参加这个节目时,他都还是举手了。
结果,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他的冤屈显得更深,不过拾荒没有心思再去理会这些,她关心的是别的事。
到了第三天,进帐篷来围观的人更多了。
“明天我们要不要换个城市了?”
因为票卖得太快,所以开场之前她和拾遗都还很有空。坐在后台,她问没完没了地打理着自己那身蝙蝠袖的陆拾遗。
简直就像是迫不及待想和这身过时服装融为一体那样。
它的这种表现,让她有种因为适当的妆扮而导致某部分潜意识爆发的感觉。
当然,这是错觉,它刚刚还喝了一碗白花花的稀饭呢。
“随便。”它说。
小手用力地试图把袖口的一丝褶痕给抚平。
“你看两天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这个城市的吸血鬼说不定惨遭过什么屠杀吧,不然遇到这么招摇的我们,怎么会连泡泡都没冒一个。”
“那就走吧。”它一点也没关系地说。
“嗯。”拾荒点了点头:“虽说这里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不过好歹大帅哥让我遇见一个,也算知足了……”
拾遗总算从与褶痕的战斗中提起了一点额外的劲头:“大帅哥?”
“对,真是好看得离谱啊,而且,他可是慕名而来,似乎对我也非常感兴趣的样子呢!”
拾荒说的就是刚才在卖票时候出现的那名嗓音迷人面容优美的年轻人,穿着线条简单的手绘Tee和干净凉快的亚麻长裤,蓝色白底的夹指拖鞋,脸上挂着温煦笑意,有种暖暖的懒懒的舒服。
后来她给了他一张可以站在最前排观看的票。
“你叫米娜吗?”他拿了票,开始跟她搭讪。
——此时“搭讪男都很猥琐”这样的观念在拾荒的心目中遭到了根本性地粉碎。
“咦?”
“不是吗?既然有德拉库拉不是?我以为你们要演《惊情四百年》的。”
“不是,我是魔术师兰朵。”
“兰朵?”
他显得有些惊讶,声线飞扬。
“嗯,这名字是有点怪,而且和德拉库拉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我的搭档是个躺在棺材里的吸血鬼而已。”她诚实地告诉他。
“哦。”
“你信不信?”
“当然信啰。所以我才特意来看一看。”他颠倒众生地冲她一笑,就走进去了。
黑帆布帘在他身后重重地落下来,阻挡了他华丽的背影。
在要不要相信一个吸血鬼存在的问题上,天大的美男子和憨厚的行李工其实是一样的。
“是那家伙吗?”
听到拾荒这么说以后,拾遗从后台往外边偷瞄了一眼。
应该是对方扎在人堆中太过显眼的缘故,它马上就找到了站在最前面等戏开锣的那个年轻人。
“没错!”
她摇头晃脑地:“看,我没吹牛吧。”
拾遗只是从鼻子里轻巧地“哼”了一声,便又去摆弄它的袖子。这样沉默的不屑,反倒害她愣了一下,她还以为,它又会说出诸如“愚蠢的人类”之类的评语呢。
“喂,我说你……”
刚想掀起点批判,它又突然打断她说:“那个大叔又来了。”
“谁?”
“连续两天都上台的那个大叔。”
拾荒歪头一瞅,不免幸灾乐祸起来。果真是,不死心呵。
来吧来吧你们都来吧,来拆穿新世纪吸血鬼的大魔法吧,只要你们稍微有一丁点儿相信它们存在的心,就够了。她暗暗笑着。
到了第5个节目,那位大叔毫不意外地又举手了,几乎所有人都在笑看他,可又仿佛是众望所归般的,等着“兰朵”点出他的位置。
“今天还是请最前排这位年轻的先生上来吧。”拾荒笑眯眯地说。
抱歉啊,谁让她的帅哥先生也举手了呢。
见拾荒的手向前直指过去,于是在一片叽叽喳喳私语声中那个年轻人轻慢地走上台。
经过她身边时还顺便跟她道了谢。
“不用客气。”拾荒说。
然后打开棺盖。
“里面可是完全空的哟。”她先把棺盒侧过来好让人们看个清楚。
“好了,现在请你进去吧。”
“如果挤不进去就换一位好了。”直到他一脚踏进去的时候拾荒才意识到,以这个年轻人的体格,要想完全装在这口棺材里真是太勉强了。
“没关系。”他笑一笑,又跨进另一只脚。
看到他左扭右弯不知怎么地居然就真的被塞进去,她想,可能是瑜珈高手之类的吧。管他呢。
最后他冲她眨眨眼,示意她可以将他盖起来了。
她把那口柞木棺材严严实实地合上。
1……2……3……
再打开。
3……2……1……
一道高挑的身影站了起来。
拾荒的脑袋顿时嗡嗡作响。
而台下,几乎是立刻的,便翻起了惊喜的波浪——“看啊看啊,那人从棺材里出来啦,那人没有消失,这又是一个新的节目哪!”
“德拉库拉来了,小德拉库拉回来了……”
“啊,厉害啊,我也要上台,兰朵姑娘,让我也上台试一试啊。”
“兰朵姑娘,让我也抱一抱小德拉库拉吧!”
……
而她呢?
她也没法为这种貌似成功的状态而欢呼。
只能傻不愣登地望着眼前的陆拾遗——
明明是要让这年轻人消失让棺盒空掉的安排,这种时候,它非但没有把人弄到后台去,还被人家抱无尾熊般地从棺材里给甜蜜蜜地抱出来,啊呀呀,它现在到底,在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