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何处是归时》紀無念。

6、【陆·不速之客】

　　马蹄声将近耳前时，领路的骑都尉李蒙提刀踏前一步朝来人喝道：“来者何人，速速下马！”
　　那人似是没听见李蒙的呼喝，仍是着力策马上前。见此，李蒙叫余下兵士把守好入口，自己一个跃起捉刀朝来人逼去。那人骑在马上，见有人朝自己拿来，立时踩镫腾起，空中提脚拦了一拦对方横劈过来的刀背，接着轻松落地，继续上前。李蒙刀被拦下，哪肯这样放人走，转身斜探改劈为撩直取对方下盘，那人也是反应极快，疾退半步躲开刀锋，仍是拿脚来拦，谁知这是虚招。他一脚没拦到反因用力而重心不稳，这么摇晃间，李蒙早已变换刀法，直直朝他肩胛砍去。那人一抬眼就见明晃晃的刀劈头而来，干脆不躲，顺势朝地上一躺一个翻滚躲了过去，起身时一声大吼：“苏暮，你倒是管管我啊！”
　　苏暮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来人是谁，却偏偏假装没听见，只顾低头喝茶，薛凛风本来紧张，此时也放松下来，摸着腮边胡子眼珠子到处转。只冯晨不明就里，听见那边风声大盛，想要过去看个究竟又害怕，急的直挠耳朵。
　　这边喊了一声却没有回应，而对方刀势不减，又夹风劈来，没法之间退至马旁，伸手一捞，掌间赫然也是一把刀。李蒙一见心道是棋逢敌手，一时来了劲下手便不再保留。
　　两人“砰砰啷啷”过了几十招，却不分伯仲，但稍懂些的便知其实是李蒙落了下乘。他虽也刀法精湛，但这么对起招来却在步伐上稍显凌乱，显得下盘不稳，而对方稳稳当当站定当下，只是偶有步法的变换。又过了几招，山顶传来一声“李蒙”，声音不大，细听还似是有些中气不足，但就是这么轻轻绵绵一声，李蒙立刻收了刀势，退到一旁。
　　那人见苏暮终于肯开口，将刀挎至腰间，气呼呼地往上走去：“我说苏暮你堂堂一个朔北王爷，刀剑相向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那人仿佛不知何为客气，大喇喇走到矮几旁坐下，伸手抓了个糍团吞下，又执起一旁酒壶“呼呼”灌下，然后才长舒口气，望着苏暮。
　　苏暮不疾不徐放下手中杯盏，瞧着来人到：“一不知会，二不通传，策马乱闯，难道就是你岭南王的会客之道？”
　　沉默半晌，洛子轩“啧”了声：“苏暮，自从你成了朔北王爷，便越来越无趣了。”
　　苏暮听他说自己无趣也不去搭理他，“你不在岭南当你的王爷，跑到我这朔北来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告诉我我有多无趣？我可是听说南诏闹腾着呢。”
　　洛子轩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儿到：“我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王爷，骑马打仗的事情自然有人做，可轮不着我操心。再说了，我那儿可从没太平过一天，若放不开手可不得累死！”顿了顿又到：“还是你这朔北太平。”
　　苏暮听他说了也不搭话，不过洛子轩原也没想着他搭话，自己又接着说起来：“我听焕之说，你养了个小娃娃，在哪？”说话间转头见自己身旁站着个眼睛黑溜溜的孩子，连忙拉到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又各处拿捏过：“是这个孩子吗？不错不错，根骨好，像你，是块从军的料！叫什么？”
　　冯晨被他拿捏的极不舒服，本是不愿搭理他，但他说自己是从军的料，苏暮又朝他点了头，还是答了说叫冯晨。
　　“怎么不叫苏晨？”
　　“冯是他祖姓，我也不欲改了，若是他家人寻来，也好有个凭证。”
　　洛子轩闻言摇了摇头：“我倒是不懂你，闲得慌了帮别人养孩子。算了不说这个，我来找你，可是有正事。”
　　“呵！你倒有正事找我？”说完打发福伯将冯晨带走。
　　洛子轩不理他的揶揄，只压低声音朝他说：“你能借我些钱嘛？”
　　“没有。”
　　“你还真是小气！年前不是还给京中那位送了万担粮草吗。”
　　瞟了洛子轩一眼，“你要钱做什么？”
　　“哎……有些用处。”
　　“多少？”
　　洛子轩伸出手掌比了个数字，苏暮沉吟一会，“这不是个小数目，你怕是用处不简单吧……”
　　往杯子里倒满酒，这次没有牛饮而是小口啜着，洛子轩慢慢悠悠道：“确实是不简单，但我现下还不能与你说道，不过你若是猜到……便权当不知好了。”
　　洛子轩如此其实已是将话说的很清楚了，苏暮望着不远处玩耍的冯晨的背影，良久摇头道：“我需要考虑。”洛子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冯晨正骑在薛凛风肩膀上眺望朔北城，他点点头：“好，你若考虑好了记得告知与我，我会在朔北呆上一阵子。”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一定会借与我的。”此话说得笃定，苏暮也明白他其实说的没错，只不过他心中也有计量。他想保这朔北与冯晨的一世平安，但是又不能不着手为以后做打算。如何平衡两者间的关系，如何隐秘的打点好一切，全都要详细考虑。
　　洛子轩喝完酒壶中最后一滴酒，站了起来。
　　“走了？”
　　“嗯。”
　　“不住府里？”
　　“……印象中，岭南王与朔北王可没多少交情。”
　　苏暮点点头，道：“你走罢”。
　　洛子轩便转身牵着马儿自来路去了。
　　苏暮又独坐一会，才去到冯晨所说能见到朔北城的那处，冯晨兴奋地指着远处朔北城南角落里的一处几乎看不清的庭园说：“爹爹你瞧，薛叔叔说那是王府！”
　　苏暮顺着瞧去，在巨大的城郭中，那片庭园隐在一方角落，并不大也并不奢华，一如这朔北城，一如这朔北城里的人。他将冯晨拉至身前，“晨晨，你喜欢朔北吗？”
　　“嗯！”冯晨用力的点着头回答苏暮的问题。
　　“那你愿意用生命保护朔北吗？”
　　冯晨盯着苏暮的眼睛，他不明白苏暮问的是什么，也不明白苏暮为何这么问，但他想让苏暮高兴，他不喜欢见他皱眉不想他眼里有名叫难过的东西，所以他又一次点了头。
　　苏暮轻轻抚着冯晨的头，捉着他的手指着朔北城：“以后这片土地，便是你的。”
　　薛凛风与福伯闻言皆是惊讶，这便意味着，冯晨终有一天要成为这朔北城的主人。如此草率的决定他们如何也不能同意，可看着苏暮与冯晨眼中相似的坚定时，他们又说不出反对的话。
　　踏秋回去后不几日，苏暮按照洛子轩说的数目将钱借了给他。拿着洛子轩写的借条，苏暮问：“如此多钱，你待如何避人耳目的运去岭南？”
　　洛子轩将笔搁在笔架上，扫下袖子说：“这便不劳你费心。山人自有妙计~”
　　苏暮看着他轻笑一声，“那你便自己保重！”
　　洛子轩深深看了苏暮一眼，朝他点点头，“你也是！”然后转身出了酒楼包间。
　　苏暮撩袖执起眼前未动的酒抿了一口，看着楼下洛子轩匆匆离去的背影。他今年也不过十九，但苏暮透过他挺直的背心却看见，在胸腔血骨包围之下一颗裹满重重心事的心。大家都以为洛子轩是个纨绔弟子，镇日里只会花天酒地，一个岭南虽不说败在他手中，但年年战乱下来，确实是比不得朔北的安乐，于是便连朝中那位也信了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一心只防着朔北，只是……这人果然是不能只看表面来着啊！一口饮尽杯中残酒，苏暮推着轮椅也出了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