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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踏秋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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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春去秋来,寒暑更迭,冯晨个头也窜起来了,路也走得稳当了,一张小嘴也利索了起来,按照奶娘的话是“这身量这样子,如何看也该是个两岁的孩子了”。
这日里苏暮本在房里看书,冯晨自己在院子里玩耍。苏暮抬头自窗子看出去,他正望着天上的鸟儿发呆。苏暮将他唤进屋里,他一阵风地跑过来扑进苏暮怀里:“爹爹,你叫我?”
苏暮将冯晨吃进嘴里的发丝拨出来,问道:“晨晨,你刚在看什么?”
“爹爹,天上那只鸟儿,飞得好快,我看着它一会儿就飞出了院子。”
“那晨晨想飞出去吗?”
冯晨听了苏暮的话,歪着头想了会儿,“想,但是我不会出去。”
“哦,为何想却又不出去呢?”
“因为我要陪着爹爹啊~晨晨出去了,那就没有人来陪着爹爹了,所以晨晨不出去。”
苏暮看着扬着头的冯晨,心里十分复杂。这一年来,冯晨除了王府哪里也没有去过,一则是他年纪小怕他出去有危险,二则……苏暮轻抚了抚靠在轮椅上的腿,半晌他问冯晨道:“改天爹爹带晨晨出去玩,可好?”
“真的!”听到此话,冯晨的两颗小眼珠瞬间就亮了起来,“好好好!好~”一叠声答应完,又将头埋进苏暮怀里撒起娇来。摸着冯晨的头,见他如此高兴的模样,苏暮在心里寻摸起了出游的日子:再过几日就是九月初九,按例这日要出门踏秋,虽往年都并未真去登高,但今年正好趁着节日带冯晨出去玩玩。如此这般计较后,苏暮便叫来福伯准备出游事宜。
福伯乍闻苏暮要踏秋,先是愣了一会,紧接着高兴地有些手足无措,一径在书房里转着圈儿想着要准备些什么物什。薛凛风瞧得眼晕,唤着福伯停下来,福伯勉力瞪着有些湿润的老眼道:“王爷这都……这都好几年未曾出府游玩了,我这是高兴啊!哎,对对对,眼见着没剩几日了,我得下去准备准备,吃的、喝的、用的都得好好打算打算……”福伯自顾自地说着出了书房,剩下苏暮与薛凛风二人表情各异待在原地。
过了良久,薛凛风挠挠头朝苏暮到:“王爷,其实……我与福伯都很感谢小公子……若不是……”
“我明白……”苏暮打断薛凛风未说完的话,盯着脚前的青石板陷入沉思,薛凛风见状躬身退下,为他合上了书房的门。
待薛凛风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苏暮推着轮椅来到书房的角落,打开立在那里的柜子,取出一副拐杖在手中细细摩挲。这是一幅极其普通的拐杖,没有任何花纹亦无任何雕饰,握手处较之它处要更为光滑,可见是长期使用而磨出来的,但细看又觉似是蒙了尘,像是久未使用的样子。
苏暮将拐杖横在腿上推着轮椅到了书桌旁,弯身将两条瘫软无力的腿一一搬至地上踩好,将两拐并至一处握在左手,右手扶着书桌,然后双手与双腿同时使力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待双腿适应了如此的站立不再抖动,他松开右手从左边拿过一支拐在腋下夹好,前倾身子递出双拐,接着屈膝拖动右腿上前,等右腿站稳再依样跨出左腿,如此便算是走出了一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花了两刻钟,他倒也慢慢在书房中走了一个来回。待他松掉拐在轮椅上坐下时,不仅两条腿,双手竟也是抖个不停,居然无力将腿再搬至踏板上。
苏暮靠在椅背上闭目轻喘,安静地描摹额角那滴汗滑落的痕迹。
当年他本是受伤极重的,阎罗殿前不知走过几个来回。老王爷赤红着眼抱着他瘦弱的身子,对着皇帝请来的那群太医低声怒吼:“你们若是救不活我孩儿,便一起给他陪葬!”那模样就似一头垂死困兽,形容挣扎。但那群御医年事已高,胆小怕事,看过苏暮的情形全都抖索着跪下喊着“臣无能”,若不是皇帝拦下,恐怕当真要血溅皇宫。最后有一名刚进太医署的小医正齐焕之,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频行诡招、凶险用药,竟真将苏暮救了回来,但一双腿却是废了,莫要说走,便是动一动也难。等苏暮稍好一些,老王爷立刻将他带回了朔北,并请了那时江湖上颇负盛名的“素衣圣手”为他延治腿伤。经过一月不断的药浴与针灸,加上素衣圣手一套独门的按摩手法,苏暮的伤渐渐有了起色,到了后来不仅能站起来,还能撑拐走上很远,可是老王爷却要苏暮答应他“当着人前永远不要走路”。苏暮何等聪明,立时便知其中利害关系,点头应允了下来,这么一答应便是四年。初始还会在夜里于王府间四处走走,后来便渐渐没了兴致。今日一时兴起拿出了拐杖,才知身体已是荒废至此,不禁只能苦笑。
又歇了盏茶功夫,苏暮俯身将双腿捞至踏板上放好,理好衣袍,又将拐杖收回之前的柜子,只当先前一幕并未发生。
这夜冯晨自福伯处知道了要去踏秋的消息,兴奋地睡不着,在床上翻来滚去:“爹爹,我们是去山上吗?”
“嗯。”
“为什么要去山上?我听薛叔叔说,城郊有马场,我们不能去骑马吗?”
将冯晨踢落的被子往上扯了扯,“九月初九是重阳节,也称踏秋,这日里大家都要登高远眺。”
冯晨趴在被子里看着苏暮又问:“为什么踏秋就要登高?”
苏暮看着冯晨在烛火映照下晶晶亮的眸子,想了想道:“相传东汉时期,汝河有个瘟魔,四处作恶散播瘟疫,那一带的百姓饱受病痛之灾。有一个叫桓景的青年为了除掉瘟魔不畏艰险四处寻访,终于在东方一座古老的山上访到一位法力无边的仙人,那仙人为他的精神所感动,教给他降妖的剑术,还赠了他一柄降妖宝剑。桓景每日苦练,终于练出了一身非凡武艺。”
“然后呢然后呢?他打败了瘟魔吗?”冯晨见苏暮停了下来,立刻催他继续。
笑着摸了摸冯晨的小脑袋,苏暮继续道:“在他学成这日,仙人将他叫至跟前告诉他说‘明日是九月初九,瘟魔又要出来作恶,你本领已经学成,速速回去为民除害’,说完又送他一包茱萸叶、一盅菊花酒,并教他辟邪方法,让他骑着仙鹤赶回去。桓景在九月初九清晨回到家乡,按照仙人的嘱咐将乡亲们领到附近一座山上,发给每人一片茱萸叶,一盅菊花酒。午时,随着几声怪叫,瘟魔冲出汝河,但他刚扑到山下就闻到一阵茱萸和菊花酒的香气,脸色突变再也走不动,这时桓景手持降妖宝剑追下山来,几个回合就将瘟魔刺死剑下。从此,九月初九登高避疫的风俗也就流传了下来。”
冯晨听完故事,琢磨了一会,“爹爹,真的有那瘟魔吗?”
“既是传说,那便是故事喽。怎么,晨晨是想有瘟魔呢还是没有?”
听了苏暮的话,冯晨想也未想便道:“我想有瘟魔!”
“哦~这是为何?那瘟魔可是四处作恶使人生病啊。”
“因为有瘟魔,我就也要找到仙人学到降妖的剑术,然后打败那瘟魔,这样爹爹的病就会好了,也能站起来了。”
苏暮眼神闪烁半晌,终于将冯晨搂在自己怀中:“晨晨能如此想,爹爹心里便高兴了,那些降妖除魔的危险事儿还是交给桓景去,你现在该睡觉了。”
“嗯!”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声,冯晨揉了揉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苏暮盯着怀里的孩子看了一会儿,终于也吹熄床头蜡烛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