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IKING（交谈）》晏丹墨

4、仲夏歌，指尖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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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莲开满了远郊的湖泊，又无息地谢尽；

　　金黄的梧桐叶铺满了道路，又悄悄地染上霜色；

　　轻盈的飞雪打着旋儿下坠，又间杂上几片新生的花瓣；

　　千丛桃夭明媚了几度，又在蝉鸣声里凋落……

　　第二年的夏，他们依旧安静地并肩等候在小公交车站里。
　　男孩在拔节成长的一年里窜高了好几公分，穿着利落合身的衣服，已经能够用“修长”来形容；女孩漂亮的头发留成两束辫子，文雅地垂在耳边，额前流海用发夹撩起，习惯穿着简洁的及膝布裙。
　　连站牌上的苹果园广告、斜对角卖熟食的老板都已经换了，223路也由二十分一班添加到了一刻钟一班，他们依然保留着相视而笑的默契。

　　她想，他是不是已经发觉了她不同寻常的沉静，只是温柔地不去点破，不去打碎这份她精心维持的、简单而极致的幸福？
　　或许这样，这就是她最期待的结果了。

　　路人也习惯了看到这对青葱年少的男孩女孩。
　　有个卷发的大妈每次经过，总会朝他们颇有深意地眨眨眼睛，故作一脸羡慕地笑起来。
　　记得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露出浅浅的两个酒窝。回过头对上他的眼睛，却看到他无奈、调侃的大大笑容。

　　然后，他的手臂慢慢伸过来，小心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指尖触碰着指尖。

　　柔荑若水。她的面颊涨得一片通红。
　　大妈佩服似地朝他竖起大拇指，无比满意地挽着菜篮离开。

　　他像是忘记了要松开她的手，就这样久久地握着，没有察觉手心渗出了粘湿的汗。

　　她忽然想到，喜欢……就是这样平等的注视和交谈，细微到天平的右端放了十粒米，左端就不能放九粒一样。
　　她和他，都太想握住这份糖果一样甜蜜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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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凉今夏。

　　——巧乐滋。
　　——芦荟圣代。
　　——护肤美白第二季。
　　——清爽海滨三日游……

　　对街的茶水摊的欧吉桑靠在躺椅上倦怠地午睡，头顶上耷拉着墨绿的“康师傅”遮阳伞，地上搁着画满了彩色冷饮的推销纸扇。

　　彩版的广告页被闷热的暑风卷到了她脚下。
　　她弯腰捡起一张，略略扫上一眼，不由地笑了。清凉冰爽的广告越多、越纷繁，就代表这个夏天越出乎寻常的炎热。
　　就像今天……射不进几束阳光的梧桐道上，暑风依旧热得让人昏昏欲睡。她亲眼看到报纸飞满路面的时候。对面迷糊不醒的欧吉桑还咽了咽口水，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抬头望向远处光线涌入的地方，不安地嘟嘴。223路迟到了，他也是。
　　慵懒的夏天，慵懒的人，真是默契啊。

　　她拍拍额头，清醒一下大脑，然后跳下人行地砖，俯身把散落的报纸一页一页捡起来，一页一页叠在手里。
　　民生版、国际版、娱乐版……马路中央散落着几页文摘。
　　她倾下身去捡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光线的幽暗。她回头，颤栗地看到他骑着鲜黄色的单车从侧巷口慢慢晃出来，灿烂地朝她招手示意。
　　——笼罩在公交车头庞大的阴影下。

　　悬在车顶的亮红色数字在疾速逼近，223以飞快的速度扩大、锐化，变得像血滴一样艳红刺目，仿佛下一秒就要狰狞地叫嚣着，从他头上碾压过去。
　　她僵硬地站直在那里。

　　他像是丝毫没有感知到身后汹涌而来的吞噬，还是舒缓地、纯净地朝她笑着。
　　车轮逼近的轰响、广播报站的机械声音……都去哪儿了？都去哪儿了？！
　　——他难道通通听不见吗！

　　丝漏的阳光下，他温柔得……像即将飞向天堂的天使。

　　报纸骤然挣脱了她松开的手，呼啦啦地纷卷上天空。
　　她全然忘记了灰色的禁忌。

　　她的手指飞快地指向他——反指向自己的肩后——打了一个方向盘90度的手势。
　　你。
　　后面。
　　车。
　　——这个条件反射般的手势，她花了不到半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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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意识地扳转车头，狠狠栽向路另一边的同刻，223路像是忘了要减速靠站，一阵劲风般掠过她身边，掀起垂落的发丝。
　　彩色的车身模糊地挡住了她紧盯他的视线，等到视野里重现了他支撑着地面坐起来的身影，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脸悸怕地追望着公交车在不远处一个猛刹，胸口剧烈地起伏。
　　然后，他仿佛难以置信地慢慢回头，转向马路中央的她，眼中流露着浓烈的异样色彩。
　　她笑得那么勉强。
　　他垂下头，露出一个陌生的苦涩笑容。

　　太快了，快得让她跟不上思维，快得让她来不及想出任何借口。
　　像细数许愿流沙一样小心呵护的秘密，比一张薄薄的宣纸更容易捅破。在一瞬间捅破，就永久不可逆复。

　　其实，背负着一个深暗的秘密去喜欢，就像被囚禁在黑色的梦魇里祈求幸福。幸福会逐渐稀释成真空，秘密会慢慢沉重成黑洞，背负的时间越久，就有越多的快乐变成了害怕失去的恐慌。
　　攥得越紧，手心的疼痛就越强烈。

　　她一天比一天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一天比一天害怕他会知道她天生的缺陷，躲躲藏藏地喜欢，心惊胆战地面对，她有些疲倦了。
　　是上天知道她的疲倦了吧，才安排了这样一个措手不及的夏日。
　　——让一切不再有回旋的余地。

　　她要勇敢地、松开双手，抛弃那些皱巴巴的禁忌和自卑。
　　这样，她才好舒展地伸开双臂，自由地拥抱他。

　　她想笑自己竟释然得那么快，都有自欺欺人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