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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凋零·Pride(傲慢)&Justice(正义) ...

  •   骄傲可以压倒一切可悲。人要么是隐蔽自己的可悲;要么是假若他提示了自己的可悲,他便认识了可悲而光荣化了的自己。骄傲压倒了并扫除了一切可悲。这是一个出奇的怪物,也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偏差。
      ——帕斯卡

      ——————————————————————————————————————————

      柳生到家的时候,有些诧异地看到了车库中分别属于父母的车。

      他推了推眼镜,转头叫住管家,想要问什么,可先出口的却仍是:
      “隔壁朽木家还是没有人回来吗?”

      “没有,少爷。”
      管家一板一眼地回答,没有展露分毫多余的情感,像是最精准不过的机器人。

      柳生闻言眉头微皱,心不在焉地坐到沙发上,取下眼镜,颇为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冰凉华丽的扶手咯着他的胳膊,将那种冷彻直传入心底。他愣愣地望着四周富丽堂皇的装饰出神,半饷才回过神来,却不解地发现身旁没有走开的管家。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
      “什么事?”

      管家毕恭毕敬道:
      “老爷和夫人一回来就在大书房讨论事务,并吩咐少爷一到家就去书房,他们有事要告知少爷。”

      柳生颇为错愕地挑高眉毛,一边起身向二楼走去,一边暗暗思忖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让工作狂的父母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这么早就到家。

      “哥哥,哥哥~”
      一团小小的人影欢呼着从楼梯上扑到了柳生的怀中。

      “小心点,明日香。”
      柳生低头抱住穿着公主裙的小人,眼神宠溺。

      “哥哥,樱姐姐呢?”
      和柳生有八分像的小女孩紧紧抓着自家哥哥的衣领,怯生生地问,
      “还有朽木妈妈,为什么她们好久好久都不来找明日香了?是不是明日香做错什么惹她们生气了?”

      柳生闻言一僵,继而安抚地拍拍她的头:
      “明日香怎么会这么想呢?大家都很喜欢你啊!”

      “不是的!”
      明日香激动地抬起头,忽而想到了什么,又把头死死埋进了柳生的怀中。

      “怎么了?”
      柳生感受着那微微颤抖着的小小身躯,连忙追问。

      “父亲和母亲都回来了,脸黑黑的好可怕!”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地从怀里传来,
      “呜呜~我不要他们,我要樱姐姐!呜呜~樱姐姐去哪里了?她不要明日香了吗?”

      柳生抱着哽咽的妹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想起那日晚上自己偶然看到的一幕,他也有满腔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心情打算直接和朽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又碰上了U-17的集训。一个寒假回来,便已天翻地覆。

      想到仿佛人间蒸发般的朽木家,他站在窗前转头望向一墙之隔的美丽庭院,目光晦涩。

      ……

      柳生比吕士和柳生明日香的童年,其实都是在隔壁的朽木宅里度过的。

      当年,身为一条家嫡女、才华横溢的母亲毅然下嫁只是柳生家三子、不继承家业的父亲,为的也不过是能自由研究自己喜爱的医学。所以,在生下作为继承人的柳生后,他们便都倾身投入于医院中,极少归家;而明日香的到来更是一个意外,从小到大都是由年长了近十岁的柳生一手带大,连父母的印象都格外模糊。

      空荡荡的华宅,面无表情的佣人,书房里一层层直抵天花板的原文书,还有父母匆匆而过的冰冷背影……这是柳生对于“家”最初的印象。

      当然,这本也是每一个世家子弟千篇一律的童年,直到——

      “小哥哥,那个……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吗?”

      “我就住在隔壁,一不小心——只是不小心哦!翻过了墙,呃……结果就爬不回去了嘛!”

      “柳、生、比、吕、士?好长的名字啊~以后就叫你比吕了!比吕哥哥,你也可以叫我樱花哦~”

      “比吕哥哥,你整天看书都不闷吗?你们家太无聊了,去我家玩吧!”

      不记得是哪一个春日的午后,樱发绿眸的软糯女孩悄悄翻过了那道攀满绿萝的矮墙,好奇地敲了敲书房巨大的落地窗,送给窗前看书的男孩一个羞涩甜美的笑容,而后,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入了一个全新的多彩世界。

      时而娇憨时而傲娇的软妹子朽木樱,温柔美丽却爱发明古怪新菜的天然黑朽木妈妈,还有不常见但儒雅博学的老好人朽木爸爸,构成了他心中对于完美家庭的全部幻想。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家”就是在你玩得一身泥、脏兮兮地趴在干净整洁的沙发上时,会有人毫不客气地拎起你教训一顿丢进浴室,转脸却仍认命地收拾残局;而不是只丢下冷冷的“抄写家规”便匆匆离去。

      原来,“家”就是会有人每天风雨无阻地赶回来只为了坐在固定的位置上翻阅报纸,然后在你看过来的时候露出温暖的笑容,用宽厚的大手爱怜地摸摸你的头,任你坐在膝盖上无理取闹地撒娇;而不是只留给你一个个期盼又失望的孤独夜晚。

      原来,“家”就是会努力吃下千奇百怪的黑暗料理,把从小到大的照片饶有兴致地贴满一墙,还没开口便默契地递给你要的东西,在雷雨天的晚上心照不宣地把房门偷偷留一条缝,会在攀满绿藤的白篱笆旁养一条狗或一只猫,然后等许多年后默默地陪你为它们的离开而哭泣……

      那是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无比美丽而珍贵的回忆。

      曾经,柳生无数次地梦想过,等他长大了,也要和朽木一起拥有一个这样的家。他们也许会有一个像朽木一样娇憨的女孩,也许是一个像柳生一样人小鬼大的男孩。他也会每天准点下班赶回家,坐在窗口的椅子上翻阅报纸,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看着朽木在厨房忙忙碌碌的身影,然后等到华灯初上时一起努力把她“青出于蓝”的料理吃得干干净净。

      他相信,他一定会和朽木爸爸一样,把妻子宠得迷糊天真,把孩子惯得任性可爱;绝对不会像他的家,彼此同床异梦、相敬如宾地将就过下去。

      这么想着,他自朽木不见后压抑了多日的心情终于好转了一些。想到父母还有事在等着他,他连忙将明日香交给匆匆赶来的女佣后便继续向书房走去。

      轻轻叩了叩门,待听到一声“进来”后,柳生才旋开把手推开了门。书房里,父亲正坐在书桌后和站着的母亲严肃地商讨着什么,一看到柳生进来便都齐齐住了口。

      觉得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柳生不由先开口打破沉默:
      “父亲,母亲,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呃……”
      对着许久未见的儿子不免有些生疏的柳生家父母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难得地有些语塞。

      “怎么?”
      柳生讶异地挑了挑眉,抬手推了推眼镜。

      最终,还是母亲支支吾吾地递给了他一张粉红色的帖子。帖上印着一枚六角形的家纹,正中居然是一朵五瓣樱花。

      她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说:
      “你祖父大人命人送来的,你那日去一下吧。”

      柳生接过帖子,视线在那枚从未见过的奇异家纹上停留了一会,一边打开一边问:
      “是有哪家订婚吗,怎么单叫我……”

      说到一半的话蓦地顿住,他瞪大了双眼,素来镇定从容的绅士面具第一次,碎裂崩开。

      双手微微颤抖,刺眼的订婚请帖飘落在地,露出一角醒目的“朽木樱姬”四字。他慌忙蹲下捡起,却不再看一眼,只是抱着最后的侥幸僵硬地牵起嘴角:
      “抱歉,只是看到和樱花的名字有些像,一时失礼,我……”

      “比吕士!”
      父亲严厉的目光从镜片后投来,加重语气,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隔壁朽木家的小姐。”

      “怎么会……”
      柳生低着头,嗓音黯哑。

      父亲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解释道:
      “我也没想到向来神秘的朽木家会真的住在我们家旁边,还一住就那么多年。不过,你那日去参加订婚典礼,切记万不可因与朽木小姐一起长大就失仪!”

      母亲欲言又止地望着柳生。她是女子,对感情这类事物自然要比父亲来得敏感些,早发觉了这对青梅竹马之间暗藏的情愫,本觉得彼此也算是门当户对,谁知道……

      沉默了半饷,柳生抬起头,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只有背在身后的手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他尽力用波澜不惊的语调应道:
      “知道了,父亲。”

      ……

      在最美丽的暮春三月,朽木家位于京都久未待客的老宅时隔多年终于再次大开正门,迎接着来自各地的世家贵族。沉寂的深宅大院一下子变得人声鼎沸,即使真正的主人只余了一人也丝毫不影响与会者的热情。

      柳生家的现任家主来得不早也不晚。毕竟,既不能比一贯压轴的世家魁首中臣氏迟,也要与为了以示亲近而早早道场的众神道家族区分开来,就算身为今日主人公的剑道启蒙老师,也不得不随大流地跟着政警两界的家主们一同到来。

      望着历史悠久的高门叹了口气,满头白发的老家主看了看身旁孙辈中最得意的柳生一眼,摇摇头,终究仍是一个人举步前行。

      没走几步,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最后问了他一句:
      “你真的不进去吗,比吕士?”

      柳生闻言,握紧了垂在袖中的拳头,抿了抿惨白的唇:
      “我不知道,祖父。但是……请恕孙儿不孝!”

      “唉——我知道了!”
      柳生家主重重地长吁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转身进了门。

      柳生怔怔地望着祖父渐行渐远的背影,下意识地跟上前几步,却又立马停了下来。满目都是刺眼的喜庆氛围,与他此刻的心情格格不入。

      原本是抱着质问的心情来的,可愈是接近这里,愈是游移不定。内心的空洞啃噬着他的理智,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意志来阻止他冲动的举动,连素来镇定从容的表情都无力维持。

      察觉到了来往宾客异样的目光,柳生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大门。踉跄地扶着墙根大口喘气,他烦躁地扯开领口,不常穿的和服勒得他胸腔一阵阵钝痛。

      狠狠地抹了把脸,他挫败地发现自己居然到现在还在担心,同样接受西式教育长大的朽木是不是也穿不惯和服?那么娇气的她被木屐磨破了脚一点又会大哭大闹吧!有没有人肯耐心地哄哄她?是了,她就要订婚了,自然有未婚夫疼她爱她,又关他什么事?

      关他什么事!

      一想到今后她只会向另一个人展露甜美的微笑、任性地撒娇、软糯地让他顺毛,比起从前的嫉妒和愤怒,此刻柳生也只能凭着最后的骄傲勉强压抑着心底撕裂般的痛苦。

      撕心裂肺,莫过如是。从前只以为形容太过,至今始知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心上的伤痕才是最要命的。

      “柳生?!”

      有些耳熟的声音突然响起,伴随着急促的刹车声。柳生抬头望向匆匆走来的自家部长,不免有些恍惚。

      “部长,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不由自主地将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口。

      幸村看着此刻心神不宁的柳生倒是没有趁人之危,或者不如说也被如此狼狈的绅士吓了一跳,难得老老实实地解释道:
      “我陪着藤月一起来的,成人礼后她也要开始代替宗主出席一些重要场合了。”

      说着,他弯身从车上扶下一位古典美人,黑发黑眸,紫衣紫藤,端得淡漠出世,却在看向他的时候眼底有了情绪,赫然便是中臣氏的天钿姬殿下。

      柳生这才慢半拍地想起,幸村确实在住院的时候走运地认识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女大人,去年十一月就订婚了,并且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该死的,怎么总有情侣在自己面前秀恩爱!

      柳生极不绅士地在心里暗咒,下意识地抬手去推眼镜,不料却摸了个空。他只能掩饰性地摸了摸鼻梁,状似恭敬地垂下眼遮住眼中的真实情绪,随口打招呼道:
      “许久未见,失礼了,殿下。你从美国回来了,部长?”

      中臣一贯冷淡地不予回应,只是看在幸村的面上略微点了点头。倒是幸村敏锐地发现了什么,再一联想学校里的传闻,便什么都明白了。

      本着对自家正选的关心,他配合地接口寒暄道:
      “你也来参加朽木学妹的订婚宴?不过真没有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朽木居然也是那个朽木家的人啊,不知道这次又是和哪家公子订婚?”

      了解幸村骨子里冷漠的中臣对于他少见的八卦有些不解,但她还是乖乖回答:
      “他们家虽说也算我们‘那边’的人,但体质通灵,只能隐世而居,你不知也难怪。这次联姻的香港李家也是颇精道术,两人倒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幸村嘴角抽搐地瞄了一眼闻言脸色越发阴沉的柳生,对于自家爱人的天然黑有些无语。不过,本着“老婆大过兄弟、更何况你我连兄弟也不算”的原则,他打着哈哈拉着中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了快要爆发的柳生面前,独留他一人在原地默默吐血。

      顺着风,还飘来并未走远的中臣疑惑的声音:
      “圣,你刚刚为何拦我,我还未说到朽木家的樱姬还要远嫁香港……”

      “嘘——”

      耳边礼乐声渐起,柳生抚着冰凉的石墙,垂首茕茕孑立。直到脖子都僵硬到酸痛不堪,他才慢慢抬头,望着头顶被青瓦割裂的青空,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便渐渐变了声调。

      ……

      待到天色渐晚、暮色四合之时,宾客簇拥着一对新人出了门。虽只是订婚,但在注重传统的两地——尤其是世家间,已经差不多是板上钉钉了。而作为出嫁的一方,从今天起就要随着未婚夫去往异国、履行自己的责任。

      柳生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站在人群之中、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她瘦了,也长高了,穿着厚重华丽的十二单,脱去了往日的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不知是不是巧合,和服也选择了和白无垢相仿的白色,与被挽起的樱发一道,在绯红的夕阳下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她一直在微笑,却与从前的纯洁甜美大相径庭,苔绿色的眸中带着他所不熟悉的神色,一直在人群中游移,直到看见了角落里的他。

      他们的目光隔着熙熙攘攘的宾客在半空交汇,被同样压抑在心底的复杂情愫几乎要就此汹涌而出,却又在下一秒被及时地遮掩。不动声色地错开,谁也没有发现彼此几乎要挑明的伤口。

      遥遥相望的两人都不肯先认输,固执地等待着对方先道歉,最终失望于自以为的无动于衷。这份青涩的暗恋,终究仍只是暗恋。

      傲慢是原罪,最大的骄傲与最大的自卑其实是一样的,都不过只是心灵的最软弱无力。可是,谁也没有勇气揭开这层伪装,将那血淋淋的伤口曝晒在阳光之下。

      最后,还是朽木先转身,在司仪的催促下任李叔玉扶着向彩车走去,只留给他一个骄傲的背影。

      柳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曾经梦想中的婚礼,樱花飞舞,朽木爸爸挽着身着洁白婚纱的她向他走来。可是,此刻的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样一身洁白的她挽着她的良人,一步步离他而去。

      即使心因那迫在眉睫的分离而酸涩疼痛不堪,青梅竹马的两人再一次不约而同地抬头挺胸,在万众瞩目之下露出自信而毫无破绽的笑容,一个坚定地踏着每一步,一个毅然地驻足目送。

      “真奇怪啊……”
      心不在焉的未婚夫突然听见身旁未婚妻仿佛浸着水般的自言自语,
      “才三月天,怎么樱花都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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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美丽、纯粹、真实的事物被破坏,重视的回忆和梦想被摧毁时,恨意便开始萌发,恣意蔓延开来……
      ——《放学后》 东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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