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造娘》洛浮

22、陷阱

　　黎青青跟阿灿去找那些人聊了一回顾客需求，这才知道一般的工匠为什么不接这活儿了。
　　太活儿太糟心了！
　　野民们原本是山上的山民，因为把野民们敦促下山，添丁入户是地方官员考核的重要政绩指标之一，所以历代官员都非常在乎这个，所以这批下山的人，就是政绩工程之一。
　　但既然作为政绩工程，大家都懂得，那典型的特征就是官样文章，管前不管后等等，所以这批野民们迁移下来之后，问题那叫个多多。

　　阿灿说着这群人是几十年前才迁移下来的，其实也只说对了一半。正确的是他们的确是约摸七十年前才迁移到此地，但是论起他们的归化历程，却沿袭数百年。这数百年是怎么来的呢？就是当汉人政府政策好了，给他们优惠了，他们就跑下山来入户，而一当有战乱，或者是世道不安稳，或者是与当地人起争执了，他们就又跑回山里头做野人。
　　前朝战乱，这个部族至少跟五个朝代的官员接触过，所以积累了丰富的针对汉人的“经验”，狡猾那是大大的，一点都没有少数民族人傻钱多的特征。而且由于他们跟汉人早早的就接触了，所以他们很熟悉汉人的风俗跟汉人的诡计，在接受了汉人的生活方式及习俗的同时，还从交往过程中学到了不少计谋，很懂得运用“民族政策”的优势来威胁人。

　　“这祠堂若是修不好了，我们就去大老爷面前喊冤，说你们汉人欺负我们土人！”当穿着跟普通农人无异，只是皮肤更加黝黑点的老族长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化笑眯眯的对着黎青青说出威胁时，黎青青忍不住瞪了阿灿一眼。
　　怪不得没人肯做，这压根儿就是烫手山芋么！
　　阿灿也没有料到有这出，只能私下里跟黎青青道歉，“我当初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刁钻，怪不得别的工匠都不肯承接这活路。”

　　事已至此，黎青青也不好多说，只能硬着皮头接下来便是。但除了那口音重到极难听懂的方言之外，更痛苦的是，这些人压根儿对他们要盖个什么建筑心里头是没有计划的！！！
　　山民们本来就没有祭祀宗族的意识，他们传统的都是祭祀山神。据说在古老的时候，山民们根本不会留下老人，每到冬天，族中超过一定年限的老人们总会离开聚落，走进深山中。这种说法文雅点讲叫人殉，山民们受山神恩赐得意肉食生存，所以也将肉身当做祭品奉献给山神，以求来年保佑。但是野蛮点来讲，这根本就是在食物不够的情况下，用减少非劳动力来获得种族延续而已。所以对于山民们来说，只有神，没有族。

　　但是当山民们逐渐向平原地区过渡，逐渐接受汉人的生产方式，获得稳定的食物之后，年老的人因为丰富的经验而成为族群的隗宝，他们也跟山下的汉民一样，开始有了祖先意识，开始寻求祖先的保护而不是山神的保护。黎青青所遇到的山民，就是这样一批开化的“野人”，他们除了信仰习惯之外，在衣食住行上已经跟普通汉人没有明显的区分了。
　　但是因为他们之前从来都没有祭祀祖先的习惯，所以祠堂怎么修，就成了严重的问题。
　　那个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刷过牙的老族长对于黎青青等人的要求就只有一个字，要“好！”

　　尼玛，什么样的算好啊！你不给个具体的要求老子怎么做设计啊！每个做设计的人都知道，比要求龟毛的客户更可怕的是压根儿没有任何要求的客户啊！因为后者不管你做什么，他只要回复一句“这个不是我想要的样子”就能分分钟把你的设计打回重做啊。

　　第一个客户都如此棘手，黎青青整个人都像是脱了水的小白菜一样蔫头蔫脑的。于是她只能在村子里转悠，观察村中房子的形态，并且尽可能多的跟那些人聊聊他们以往祭祀山神的场所的，以及他们祭司仪式的细节，然后综合种种，努力制造出一套附和她们审美的方案来。

　　黎青青取了个巧，最先做的是外观设计，用着赵小胖从他爹那里偷来的包猪肉的草纸，跟小孩子换来了米浆，用一根在屋子里找到的秃毛笔反复将米浆刷了三次字，然后再太阳下晾干，然后再刷，然后再晾干……以此类推，终于弄出了几张比较硬周一点的纸，然后用自制的炭笔小心翼翼的将着在地上修好的外观图画上去，拿给族老审核。

　　她这次遇到的甲方虽然奇葩，但总算不是不可理喻。这种在没有盖好房子之间能够预先直观的看到房子草图的新奇方式也获得了甲方的好评，族老操着一口黄牙用蹩脚的汉话对黎青青说，“好，很好，怪不得是给皇帝家修房子的，我们就要这个了。小娃娃，你跟你们家大人说，只要把我们祠堂盖好了，我们去县大人那里为你们请功。”
　　“好的，如果你没意见的话，那我们就签合同了。不不不，不会写字不要紧，嗯，你在这里画个圈，按个手印就好了。”见识过这群人狞笑着拿大刀威胁他们的样子，黎青青才没有被几句好话糊弄住，而是拿出唯一一张白色的纸，示意族长按手印。

　　苦逼啊，只有在这个年代，她才怀念起当年画个设计图揉掉一篓子废纸的幸福。要知道在这个年代这张白纸，都是阿灿花了一天时间从县城里买来的呢。至于价钱更别提了，说起来都是泪。
　　山民族老大方的签订合约之后，在回去的路上，阿灿背着黎青青兴奋的说，“小把式，这事儿谈妥了，我们明天就能开工了吧？”
　　他们这些人也闲了不少时间，只要能开工，就有饱饭吃了，所以都极其期待。

　　“嗯，先准备材料，数量我已经算好了，你等会儿去我家里拿。”黎青青点了点头，兴致缺缺的说道，“不过地基的话得等两天再下。”
　　“哦，为什么？”阿灿有些好奇，他这几天到黎青青家，发现黎家那土墙上的草图又多了好多，难道这些准备还不够？
　　“唔，还得守株待兔几天呢。”黎青青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
　　“人呢？小兔崽子的，又跑到哪儿去了！”黎老儿满身酒糟气的走进门时，四处打量了一会儿，发现屋里头没有人，忍不住嘀咕了两句，“女孩子家家的，再这样跑可是嫁不出去了。”
　　他在家里头找了一圈，没有看到黎青青的影子，反倒是发现案上难得的点着一盏油灯，油灯下放着什么东西在闪光。

　　“纸？她哪儿有钱买这个。”黎老儿冲着那灯光下的反光猜测着，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坐在案前用手捻了几下，然后嘟囔着，“草纸做的，怎么这么硬？还有，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老爷子的眼睛不算好，但是纸上的东西并不是字，而是一堆奇怪的线条，他本来只是随便看看，但是看着看着就移不开眼了，于是将着纸拿起来凑在灯下仔细看着，看了没两下，弄清楚这是什么图之后，就开始骂了起来，“胡闹！这是什么狗屁玩意儿！房子哪儿能这么盖！这样细的柱子，这样宽的间距，一搭上去准塌！”
　　不过他骂完之后，再看了一会儿，脸上神色逐渐变得凝重，“唔，但是好像也有些门道呢。”

　　他在那里越看越认真，越看眉头皱的越紧，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始找手边有没有可以把这幅“鬼画符”改掉的工具。当他发现手边有人递过来怪模怪样的工具之后，毫不犹豫的接过来，开始在图上修改。
　　黎青青站在爷爷的背后，看着老爷子浑然忘我的样子，笑得像是只偷到了小母鸡的黄鼠狼。

　　对于爷爷这种嘴硬的死傲娇，请教是没有用的。幸好这个世界有种病叫“职业病”，其症状经常伴通常表现为“见猎心喜”，“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