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造娘》洛浮

10、恶人

　　因为雇了一群流氓干活，所以赵大家附近一连好多天都没有人靠近。不过这对于黎青青来说倒不是坏事，因为在场的人全部是外行，所以至少她暂时就不用被人发现她的古怪了。

　　工程进行的很顺利，起初黎青青还担心自己人太小，这些花胳膊不服管，所以颇为惴惴不安，在心里头想了好多调动继续性以及杀鸡敬猴的法子。但万幸的是有赵大一直在旁边保驾护航，所以竟然连点骚乱都没出。
　　这些花胳膊们最初看起来还挺凶悍的，各个头顶长在脑袋上面，十分不好打交道似的。但等着相处熟了之后，黎青青发现他们头脑挺简单，人也挺直率，一般性子冲一些，说话不顾忌别人感受些，其它倒也还好，便渐渐的跟着他们打成一片。

　　“话说阿灿啊，你们干嘛好端端的省城不呆，跑到这乡下做这活儿啊。”这天晌午吃饭的时候，黎青青端着个大碗蹲在磨盘下，就跟一个花胳膊聊起天来。
　　乡下人家的桌案珍贵，要么是用来供祖宗的，要么就是过年过节才搬出来用的大桌，日常生活中根本没有餐桌这种存在。以前赵大母子俩时，就把菜在厨房的小凳子上，几个人趴在那里吃。如今人多了，地方摆不开，于是都是一人端着一个碗，在灶台上盛了菜端了饭，随便蹲个角落里就开吃了。

　　黎青青起初不大习惯，但她不是个娇气的人，很能入乡随俗，所以很快就跟着这些工人一样，中午的时候端着碗一边聊天一边吃了。
　　这些花胳膊哪怕是混混，那也是从大地方来的，他们很爱显摆城里头的一切，但可惜赵家附近没什么听众，连帮忙煮饭的大婶都觉得他们是坏人不敢接近，所以他们唯二的两个观众就是黎青青和赵小胖了。

　　黎青青虽然并不是没有去过大都市，但是这个时代的大城市她却没有接触过，所以对于这种显摆也是很欢迎的，努力从他们的只字片语中拼凑着那个城市的印象。而作为听众，她明显比赵小胖专业的多，知道讲述者需要什么样的掌声和欢呼，所以三四天下来，她倒是比赵小胖还受欢迎，她的很多问题，这些人也都十分认真的帮她回答，并不因为她是小孩儿就轻慢她。

　　“唉，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没活路了呗。”叫阿灿的花胳膊是个在混混群体算是比较身材弱小的人，按道理说他这种人是很难融入这个以卖膀子为荣耀，打架相扑为休闲的力量群体的，但是他不但融入进来，而且还混的颇为不错，可见其人很有脑子，所以黎青青平日最喜欢跟他说话。
　　“怎么没活路？你们不是说城里头的营生还是很好做的吗？大掌柜们都穿金戴银的，也不吝啬丢几个钱给你们花花。”黎青青好奇的追问。

　　根据这些个混混的描述，她发现在这个时代他们还是很有生存空间的。因为此时政府的控制力度比后世要小多了，又没有专门的派出所警察局民警，就那么二三十个衙役管全县所有的事情，想也知道会累死，所以他们这些以跑闲为主的混混就很能找到机会。
　　按照阿灿的说法，他们既陪着衙役们一起下乡催促啊，捉拿盗犯啊，也经常巡街收保护费啊，或者是偶尔客串掮客，谁家买房子卖房子啊，找个丫头娶个媳妇儿传个消息啊……反正什么乱七八糟没人做的事情，他们都去做。

　　平心而论，他们算不上好人，但也不是全然的坏人，只能说是一群混迹在黑色地带的油子而已。这个灰色地带的宽度，是由当地经济决定的。听他们说他们所呆的都城是全国有名的大城市，所以他们应该很容易在城市头生活的，怎么又跑到乡下来了？
　　就算赵大家盖房子给的工钱丰厚，又吃饭管饱，算是难得的好待遇，但是比起耀武扬威的收个保护费什么的，可辛苦多了。

　　“营生好有什么用，大老爷不许做，还说再有人无端在街上逛来逛去就把我们都抓进牢里。”阿灿旁边的赵猪嘀咕着，然后呼噜了一大口稀饭，“所以我们就出来喽。”

　　“大老爷？”黎青青听到这个介绍，颇为觉得好奇，“哪家的大老爷？”
　　“他说的是县老爷。”阿灿到底机灵些，解释的也比赵猪清晰，“县衙里头来的新老爷可跟以往不一样，一来就彻查谷物钱粮，衙门里头的差役大哥和账房老爷们都累得个半死，连出去喝个小酒听个小曲儿的时间都没了。我们那时还笑话那些个大哥们倒霉，为了吃口公门饭，把自己累成狗。结果谁料到不到半月，就轮到我们了。大老爷说所有的花胳膊要遣回原乡，若是在期限内不完成的话，就，”

　　“就把你们关进牢里头啊？”赵小胖在旁边好奇的接口。
　　“我们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哥几个在街上混的，谁没进过班房啊。里头的牢头也不是自己人，不怕被亏待。”阿灿摇了摇头，然后啧啧称奇道，“可那县老爷真是不同一般，到了期限看着咱们在界面上混，直接抓了庙口街的老大，把他送到了采石场。”
　　“哎呦~”虽然只有两个听众，可围过来的花胳膊们跟着黎青青等人一样，都齐齐的吸了口凉气，显然对此还心有余悸。

　　“采石场那是人呆的地儿么？虎哥去了三天，就哭着想要逃跑，结果被抓回去刑法加到了三个月。大老爷还说了，他要是再跑，就直接给他脸上刺字呢。”旁边一个比阿灿知道的更多的花胳膊感叹道，“大家一看像是虎哥那样英雄了得的人物都这样了，谁还敢不当回事，都一窝蜂的跑了。”

　　苏菀听着这个大老爷的行径，就很容易的想到后世那些一心抓政绩的地方官员。像是花胳膊们在苏菀看来是一种正常的社会闲散劳力，他们属于农村剩余劳动力，流往城市刚好可以补充城市劳动力不足的问题，但可惜在着大老爷看来，大约就是罪大恶极了。所以他发起了“严打”运动，要把这批人打回家去。
　　但问题是堵不如疏，这种现象存在的社会根源不解决，那么他贸然的把一群闲散劳动力赶到周边的县郊，虽然城里头是“清净”了，但是周围的地方可危险了啊。
　　毕竟没有人保证跑出来的都是好人，要是一伙人心怀歹意作恶，在乡下能够抵挡他们的力量可远不及城里。

　　“你们怎么不回家啊。”赵小胖在旁边好奇的问道，果然不出黎青青所料，这些汉子们脸上出现了黯然之色。
　　“家里头吃得饱，我就不会跑出来了！”
　　“我家里有七个兄弟，地没分够，丁税高的吓人，于是我就趁着成年前跑了出来、我家里头把我报了殁亡，就不用再交税了。”
　　“……”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大家你一言一语的说起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城里的事情，千言万语总结下来不过一句话：人多地少活不下去而已。而他们肯来给赵大打工，勤勤恳恳，不仅仅是为了混口饭吃，更因为跟着黎青青这样一做，可以成为“手艺人”！

　　士农工商，穿越文看多的大多都会对后面三种鄙薄，却不知道在这个大农业社会里，连饭都吃不饱的老百姓们从来都没管过自己是哪个阶级。只要吃饱了饭，哪怕是贱工奸商，都能做得。
　　只是可惜的是，这个时候想要学技术实在是太难，除了那些苛刻到几乎是卖身的师徒契约之外，更多的是送上门都没有人收的。于是这帮子人听说能学当筑工，哪怕工头是个小姑娘都来了。
　　只是可惜的是，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们在黎青青这里“偷学”的东西，在别人那里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

　　随着工期一天天接近，黎青青看着那帮兴高采烈的花胳膊们，却忍不住心虚。她忽然很想用个法子留下他们，或者，想办法给他们找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