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数[洪荒]》风过碧梧枝

6、质询行踪

　　龙玉没做声。
　　他只是看着玉微。

　　于是玉微刚起了个头的话题，被他自己打住了。

　　四周一片寂静。
　　只有打着呼哨的轻风，在慢慢带走残存的血腥。

　　玉微在这片寂静中，一点点沉下心来。

　　不。
　　确实……
　　昆仑里是可能有东西的。

　　“昆仑山心与半腰……似乎都没谁游览过。”
　　在龙玉的注视下，玉微自言自语。

　　“至少我所知众神，没有谁曾单独或结伴探索过昆仑。”龙玉迎着玉微的目光，轻轻点头。“想来，在你认知中，也是同样的。”

　　“探索昆仑……”
　　玉微自嘲地笑了笑，“我等甚至没敢起这个念头，只想借其山体做个天梯罢了。然而即使我等与混沌、烛九阴、后土三兄妹同行，结合盘古身心之力，也连昆仑的半腰都没上去。”
　　“那似乎是个天然迷阵……”
　　“若是长兄和烛阴一方不在，我等都将陷入其中，无法回返。”

　　说到这里，玉微侧目看向西南。
　　在群山簇拥，诸峰拱卫之下，昆仑巍峨又缄默地伫立在那里。林木与落雪于祂而言不过脚下尘泥，云海才及膝腰。其峰顶远超诸神众生目之所及，肩担银河、俯瞰日月，直抵星涡，擎托天穹。
　　祂是盘古的脊梁，也是洪荒的图腾。

　　什么秘密会被祂护于怀中？
　　又是什么秘密，配得祂的守护。

　　“……你想直接去昆仑一探究竟吗？”
　　玉微喃喃问道。

　　“与其追踪痕迹，不若直探重点。”
　　龙玉抱臂而立，也在注视着那高不可及的不周主峰。他轻声述说：“不周为万山之宗，昆仑为天之支柱。当年疏导天下灵脉时，若能以不周为核心，必然事半功倍。但对你们与十二巫来说是天然迷阵的存在，于我们而言，却似是杀阵。因此，九荒元芜才邀请我与凤凰同行，想要直接尝试进入山腹，一窥山心。”
　　“结果……”

　　结果大概是不太好罢。
　　玉微瞧着龙玉的脸色，瞬间联想起当年自己当年的狼狈。他忍不住拧起眉来。“既如此，更当从长计议才是。好友不若稍待，等我家事毕，再邀长兄与那巫家仲子同你我前去……好友？”

　　话音又一次戛然而止。
　　玉微错愕地看着没忍住笑出声来的龙玉，回过神来后，脸上口渐渐浮现出几分羞恼来。“龙玉！”

　　“抱歉，抱歉……诶。我就说你关心则乱。”龙玉笑着道歉，却又不由得摇头道：“你啊。虽说疏不间亲，但你一遇有关通天的事就总欠几分考虑，偏偏……”
　　龙玉话音一顿，他知道自己想说的话玉微听不进去。

　　“罢了。”
　　北海之主无声叹息。
　　他想也许有些天生的东西，是任谁都无法轻易点醒的。自己的劫数，总得自己去悟——于是，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拽住玉微。
　　“走，我带你一程。”

　　风起云涌，天边升起一道虹桥。
　　那些拥来的云雾在玉微身后推了一把，配合着龙玉拽他的拉力，在他压制自身本能反击的瞬间，就将他带上虹光。

　　虹光一瞬万里，两侧流云变幻。
　　立在虹道上，却如履平地，周遭风云半点不能影响。

　　“好友。此番事毕，君不若与太清上清两位神君，一同往北海暂住罢？”
　　指蕴一点灵光轻点，偏转虹桥，七彩的光辉就映衬在龙玉茶金色的瞳仁儿里。他轻声劝着自己的挚友，“虽说龙宫之中不比山中自在清净，然而此时洪荒乱象又生，只怕不周也并非世外之地。”
　　“如今北海规矩初成。闹中取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玉微有点心动。
　　不可否认，也许是因着初生之际的经历，又或者天性如此，他不喜欢混沌无序的状态。先前龙玉等借梳理天下灵脉起势之初，他就曾被打动过一次。

　　这些年里，无论是直接与龙玉的通讯、还是众神间口口相传的讯息，都让玉微一点点窥见了某种秩序被逐步建立的过程。
　　他很感兴趣。
　　但……

　　“好友心意，我领受了。”
　　玉微轻叹了一声，无奈道。“说服阿兄容易。只是通天向来桀骜不羁，断然是忍不得规矩、受不得管束的。”

　　龙玉闻言，没有再劝。
　　他只说“也罢”，而后又道：“那我便如既往之时，待君闲时来访。”说到这里，他又多说了一句，“君不必多虑，我盼君前去北海，本也有招贤取士之念。君若不便，不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龙玉微笑对玉微道：“君可否与我详述一下巫家兄弟基于那群诡修所构筑出的新咒？”

　　“自然可以。”

　　几句话显然无法彻底打消玉微心头滋生出的愧疚。
　　他满口答应下龙玉的请求，愧疚中又未免生出几分惆怅来——他其实有句不太方便出口的话。正如玉微对同通天三两好友冷淡以对，通天对玉微的交友现状也不太满意。

　　有时玉微也会困惑，难道道侣就是要在一切看法处事上都如此高度地互补吗？他们有时简直像是两个极端，却偏偏被推到了一起。
　　简直如同否极泰来的阴阳鱼一般……

　　虹道停于不周深处。
　　向东两千里就是三清隐居之处，昆仑就在南方偏西的位置上，距此地还有两片山脉的间隔——玉微叫住龙玉，径自闭目凝神，眉心晕出一点玉色光华。
　　龙玉一惊，手指微动，下一刻又紧紧攥起。
　　他皱眉看玉微双手抬起，捧起那点玉色光华。而后，有殷红血液在其手中汇聚，将之浸润。

　　不到片刻，那玉色光点就变成了身缠红丝的玉色种子。
　　玉微脸色苍白，睁开眼眸再说话时，声音中透着虚弱。“此次好友出手相助，微无以为报，便将此物赠予君，望君此去顺遂、早日功成。”

　　论修为，龙玉、凤凰，九荒和元芜，是当今洪荒第一梯队的强者，三清也好，十二巫也罢，远远不能与之匹敌。但若论与盘古的远近亲疏，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玉微以自身元神为基，再以骨血为养料，制造出的这枚种子，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同化龙玉的气息。

　　龙玉苦笑一声。
　　“君如此……倘若被那两位神君知晓，只怕吾此生都莫想踏足贵地了。”

　　玉微将那枚种子递过去，笑吟吟地开了句玩笑。
　　“那好友可要保守好这个秘密，千万莫被阿兄和通天发觉了。”

　　“谁不知太清神君洞察玄机，术算无双？君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龙玉接过种子，先是回了句笑语，而后正色道。“多谢好友。待我一探究竟，会给君传讯。此番我想独自前去，若凤凰问起，还请君替我转达——三十年后，请她去北海龙宫相见。”

　　“好友安心，我会转告。”

　　玉微与龙玉就此作别。
　　他转身自驾云光向居处行去。

　　许是心有牵挂，只半盏茶的功夫，玉微就已进了布置在山外的阵法。

　　一只眼熟的山雀“啾啾”啼叫着落在他抬起的手指上。
　　“凤凰已经施过救了吗？”
　　玉微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旋即唇畔噙了笑，轻抚着山雀的绒羽道了声谢。在喂了小山雀一口灵气后，他急忙向用以会客的厅室飞去。

　　刚一进门，明艳鲜亮的红就自然扎入观者的视野。
　　如黛青丝披散垂落在那衣上，就似淌入流动的熔岩火河。

　　天空之王高踞上首，倚着榻上小几，纤白玉指拿着个翠玉雕出的葫芦，正将其中盛着的酒液倾入口中。随着她的动作，浓郁的酒香味儿弥散开来，充斥在整座厅堂中。

　　凤凰此番做派，令玉微略怔了怔。

　　下一刻，他就见到自己分坐于左右两侧相配的兄弟——通天端着个小盏，也在喝着什么，脸上还有些发白，精神却显得很好。只是，脸上的神色明白地告诉玉微，他现在心情算不得好。
　　另一边，他长兄倒是老神在在，只是抬眼递了个催促的眼神，似是在提醒他别急着跟通天说话……

　　玉微收敛心神，对上首的凤凰施礼道。
　　“玉微在此，见过令持……”

　　“客套话就免了。”
　　凤凰咽下嘴里的琼浆。
　　她轻轻掀起眼皮，玉微的身影便映在她棕红色的瞳子里。指尖在玉葫芦上轻轻叩出一声脆响，她开口。“孤也用不着你谢，要承孤情分的是龙玉那尾鱼儿。孤只问你，龙玉呢？”

　　这凤凰，端得是不客气。

　　这样一个印象在脑海中掠过，玉微仍旧斟酌着措辞，刻意谦恭有礼地回道。“龙君令我向您转达——三十年后，请您去北海龙宫相……”

　　“孤是问你，龙玉现在在哪儿！”
　　凤凰毫不客气地打断道。“现在！你听不明白？”

　　“……”
　　这一次，玉微没有直接回话。
　　他轻蹙眉，而后近乎审视地抬眼看向凤凰——龙玉一向不喜被谁窥探行踪。凤凰与之相交最久，不该犯他这忌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