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道捉妖记（女尊）》主木青

15、龙潭前缘 第三章

　　借口出来买东西，我御剑穿过重重的林子，来到了龙潭边。天阴沉沉的，白日里龙潭却与其他大湖无异。
　　鸟鸣不绝，林影倒映，潭水平静碧绿，一派祥和之气。
　　来到潭边，我望着这水面，略微有些失神地唤道，“颛祈公子，你在吗？那片羽毛，你不必替我查了。我下午就要动身离开这里，所以特地来与你道别。”
　　“这羽毛不过是寻常雀鸟之羽，且也是山间常有的，姜大人不必担忧。颛祈明日便会跃龙门而上化龙，故此今日需要歇息，不便与姜大人多言了。姜大人，一路好走，他日有缘再会！”水底传来了他的声音，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我向水边凑了凑，提着剑不禁问道，“鲤族修行千年方可化龙，公子道行仅有七百余年，这……”
　　“颛祈自得高人相助，有劳姜大人挂心。”顿了顿，他迟疑了片刻，这才开口道，“大人，此行去了洛阳，还望珍重。”
　　“你知道我要去洛阳？”我问道。
　　水面传来他的凄冷的笑声，极为无力，“大人，与您相伴的三年，是颛祈此生最快意的一段日子。奈何，大人心中容不得颛祈。此去洛阳，颛祈只望大人得保平安，别无他求。时候不早了，大人且回去收拾行囊罢！颛祈告辞。”
　　四下骤然一片死寂，我晓得，他已然离去了。后退一步，似乎踩到了什么硬物。茫然低头看去，丛草间安静地躺着一块赤紫云纹琉璃玉佩……
　　回到客栈时，我故意提了很多衣物和零食回来，且装装样子。一晚上加一个早晨没有去瞧瞧阿七，或许也该去看看他了。
　　把一堆行李都带回了屋子，我还没开口，死蝙蝠就飞了过来，一把夺走了桌上的一包牛肉干。顿然化为人形，她落座在桌旁，随手拆开牛皮纸，捏起牛肉条便大口咀嚼了起来。
　　我迅速抢走另一包她正要下手的芡实糕，闪过身子便跳出了门，“死蝙蝠，你当心吃得太胖飞不起来了！”
　　“有好吃的都给了你家男人，咱们这么多年姐妹都白当了吗！呸！还不许老娘吃你两块牛肉了！”屋内传来了她的叫骂声。
　　擦去一脸冷汗，我迫不及待地冲到了阿七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阿七，你在吗？”
　　“你找我吗？”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阴沉的声音。
　　被吓得险些失声喊出来，我捂住自己的嘴，猛地转身看向了他。尴尬地一笑，我把手里提着的那包芡实糕在他面前特意晃了晃，“早上我去街上给你买的，快尝尝吧！”
　　一把扼住我的手腕，他微微俯身，垂头将脸凑近了我。
　　看着他的脸越靠越近，我吓得腿竟然抖了起来。
　　吻上我的额头，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便在我耳畔轻声道，“尘风，无论何时，我都希望你相信我。”
　　“我……相……”
　　“到了洛阳，我就嫁给你。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乱。
　　低头贴在他的胸膛，我的目光不禁下移，却看见了他湿了的鞋角。上面沾着的野草，是来自山林里的……今天早上，他！
　　我就知道，那金色的羽毛根本不是什么普通雀鸟之羽。唯一的可能，就只有是那羽毛的主人逼迫颛祈说了这番话与我听。
　　七百余年便有胆子跃龙门，助他的高人，恐怕化了三百年修为与他罢！
　　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温热，我也不愿再加多想。其实，无论他是人是妖，是仙是魔，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分别。
　　打点了一番，我们一行人便重新踏上了征程。因为玄婴可以在白日里现身，死蝙蝠终于放过了子幽。在车厢里围着玄婴喋喋不休，尽管玄婴一直点头示意，但并未多加以言语回复。纵使这般，死蝙蝠依旧不放弃。试想一位威风凛凛的男将军，在马上那是何等的风姿气魄！玄婴生得自是俊朗非凡，且高大勇健，正入了风颐渐的眼。
　　车厢里死蝙蝠拼了老命一样讨好玄婴，我和阿七隔着两层帘子听了都觉得全身寒意。
　　夜色渐渐降临，树林间暗了下来。阿七陪着我回到车厢里歇息，不再在外面吹冷风。死蝙蝠陪着玄婴到了外面赶车，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令人意外的是，此番玄婴召唤了阴间的战马助力。马车几乎是在林间飞驰！
　　靠在阿七的怀里，拖着疲惫的身躯，渐渐地，我合上了双眸……
　　……
　　碧波荡漾，红莲点点。池边水榭处，赤紫色的纱幔随风扬逸。宁静的月色下，悠悠琴声由水榭边传来。纱幔后那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
　　不晓得自己这是在何处，我想要努力地靠近那纱幔后的世界，却浑身动弹不得。
　　池水卷起一层波涛，巨大的鱼尾闪现过水面。红莲随波浪在水面左右摇摆，岸上的琴声也戛然而止。
　　鱼尾再次卷过波浪，此刻纱幔后幽幽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想要成妖，却连这样的困境都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终是庸才。”
　　水面波浪翻涌，红莲被水拍打得花瓣尽散。就在一瞬间，水中巨大的青鲤一跃而上，在空中腾起，狠狠砸入水底，惹得水花四处飞溅。
　　池塘内已然是一片狼藉，那条青鲤却依旧仍在水中四处游动。
　　“妻主何苦为难一条鲤鱼，它有五十年的道行，挺过了小天劫，修成精体已是不易。”徐步沿着水面的栈道来到了亭下，他优雅地抬头掀起纱幔，抿而一笑，却不禁侧眸垂首看向了这不断翻涌的池水，笑意退却了几分。
　　是他？果真是他！
　　原本浑浑噩噩的我打起了精神，瞪大眼睛望向了那边。那个和阿七一模一样的男子，用紫金玉冠将发丝高高束起，眉心处一点金色花钿，身披深紫绣金对襟大袖长袍。他周身皆是满满的英气，乍一看去俨然是一派王者模样。然而，我却觉得我的阿七不应该是这样的。
　　沉沉一笑，那女子抬手引着男子坐在了身侧。我隔着朦胧的纱幔，依稀可以听到她的声音，“七郎，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看我了。”
　　“你再忍耐一段日子，我会尽快料理好所有的事。”他的声音稍显沙哑，“总之，你要耐住性子，万不可轻举妄动。”
　　“放心，几千年都过去了，我不在乎在人界再躲个一二百年。七郎，近日若是风头紧，你便莫要强求自己来此处了。”女子的声音，让我觉得熟悉。
　　不，我一定要看到她的脸！
　　就在我想要努力挣脱禁锢时，忽然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再也没有人的言语声，四下一片寂静。我张开手想要去感受这四周的世界，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牢牢扣住。
　　猛然惊醒，天已然蒙蒙亮了。阿七紧紧攥着我，双眸间有一种道不出的忧伤。目光缓缓下移，他一把夺过了我腰间那颛祈留下的物件，气恼地随手丢出了窗外。
　　我激动地扑过去想要拦他，却被他生生按在了原地。
　　“阿七，你这是做什么！”我的言语声中夹杂着怒火。“这是别人的东西，你这样乱扔，如果他哪天寻上来，我拿什么还给物主？”
　　“那是水族的玉鳞石，专门用来记载拥有者的记忆。因为水族的记忆大多短得只有一瞬，所以很多事情都只能靠玉鳞石来帮助回忆。这东西，水族人一般是不会离身的。物主既然把它丢了，也就证明物主想要丢掉自己的过去。这东西终究是妖族之物，你带在身上久了，会损害你的精气。”阿七平静地道，根本没有要与我争吵的意思。
　　他永远都是这样沉稳平静，深沉得让我有着一丝后怕。
　　那玉鳞石是颛祈随身带着的，上面的记忆定然也是颛祈自己的。七百年前，有一个长得和阿七一模一样的男子出现在姜阴身边。他们二人的对话那样诡异，我又如何不怀疑！
　　马车忽然减速，我一个不稳险些翻滚过去。
　　被阿七扶上，我惊魂未定，便听见车外传来了死蝙蝠的吼声。
　　“卫尘风，你快出来看一下！”
　　狼狈地爬到帘子边，我探出个脑袋，正想要开口把死蝙蝠骂一顿，却被这浓重的血腥味给骇到了。熟悉的衣着，让我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十年了，我不曾想还会见到穿着上清道袍的人。
　　只是，这两个女弟子倒在路边的血泊中，场面惨不忍睹，着实让人揪心。
　　连忙跳下马车，我拔出桃木剑，警戒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倒是察觉到腰间的寻龙铃并未作响，似是这害人之物已然远去了。
　　子幽从车里下来，远远见着这场景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卫，退后！”
　　茫然地后退了一步，一阵恶臭还是如期扑面而来。我捂住脸继续后退，直至车前。等待着目光再次落向那两名同门师妹时，那边的两个人已然化为了一缕黑烟，消失在了凭空中。
　　“好家伙，这是什么妖怪，连上清宗的道士都敢下手！”风颐渐一拍大腿，直感叹道。
　　“这不是妖怪，是冥界之人。”子幽蹙眉长叹，“妖族害人，只为吸人精气。而冥界鬼魅害人，除了吸人精气，也会将人的精魄吸走以修补自身灵体。在阳间，没有足够的精气修补灵体，鬼魅无法长留。你还记得言蘅吗？”
　　昔日同门惨死在自己面前，我始终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般鬼魅根本无法近身上清弟子，看来前路上定有险阻了。”
　　跳下马车，玄婴低头查探了一番，“依这地上的脚印，当时此处至少有三人。天下各道宗皆统一着装鞋袜，这里有两种脚印只在大小差异，而形状相同。然则，这第三种脚印，大小形状皆有所异，故此定然不是宗内之人。这第三人的步伐急促，步步紧逼，似乎招招要取对方性命。据玄某猜测，这第三人大概便是凶手！”
　　“玄将军行军多年，观察入微，自是错不了。只是冥界之人，身形飘渺，怎会落得脚印！”我好奇地问道。
　　一时间，大家接连陷入了沉默。此行去洛阳之路，我心中一直有着一个预感，觉得前路似乎有什么在等候着我一步一步接近。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人极为煎熬。
　　看着眼前惨死的同门师妹，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因我而死的尘汐。不晓得她如今是否入了轮回，是否已然转世为人？又或者，她早已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有时候，我当真觉得做人很痛苦。
　　天下间，很多生灵的生命很短，短到几乎没有感受到疼痛的必要。人这一世，因为需要活得长久，所以有了感知，有了痛觉。或是无关痛痒，或是刻骨铭心。
　　其实好比颛祈的那块玉鳞石，人的记忆如果也可以像水族的记忆一样随意丢弃，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活得轻松一点了？不用总是活在过去的阴霾里……
　　人生，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