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日子里》》sky纽扣

4、宁宁

　　说到底完全是自己太丢脸了……象个被人欺负了只会哭的小姑娘一样，没什么好怪别人。但是……
　　老天爷是不是真的看自己不顺眼。
　　到达下一处落脚地时，在热闹的不行的酒店里，唯一可以拼坐的空位居然就在那个女人对面……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赶在自己前面的？
　　不，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砚真的很累，即使找到其他附带马厩的酒家也完全不能肯定是不是会有空位……再说自己又不是闹别扭的小姑娘，绝对不能就这样扭头跑掉，那才叫真正的丢脸丢到家……和师傅那样的变态相处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有自己应付不来的人。
　　带着类似平生第一次被人戳穿最大心事的微妙感觉，姜月保持着外交用冷脸在斗笠女子的对面坐下，对方即使在吃饭时，也没有一点取下斗笠的打算。
　　扫过一眼桌面，在女子面前的不过是一碗白饭寻常小抄各一荤一素，茶也是最普通的那种，看上去简朴之极，与她早上出手银簪的手笔并不相称。
　　那么也许是姜月想差了，她是因为手头没有足够的现银，才选择用银簪了事，那样的话，这样一副长途旅行的架势不要紧吗……
　　大概是外出后遇到的第一个留存深刻印象的人关系，即使曾从对方面前落荒而逃，姜月依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感觉现在和她搭个话，也可以的样子……
　　慢慢喝着茶水的姜月如此想到。在他身上，确实存在着不知算做天真无邪还是太迟钝的一面，藉由山庄数年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而更加令这点茁壮生长了。

　　“恩……早上。谢谢了。”
　　最后。先别扭地开了口的人，是姜月，因为对方说国不想被称呼为小姐，他思考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称谓，毕竟对方的年龄也不清楚。
　　那女子从斗笠下扫看了别扭到连坐也坐不自在的少年，斗篷上附带的白色毛皮没有象一般人那样带给他奢华的感觉，反而让他看起来更象个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年。
　　一瞬间，她并没想起眼前嫩的象只小鸡的家伙是谁。直到扫到对方被风抓的乱成一堆的头发，才从记忆一角挖掘到他的影子。
　　“……没什么，是我失言而已。”
　　相比起少年不自在的态度，她相当悠然的喝了一口明显劣质的茶，即使只是从这个距离分辨茶色，在师傅的影响下严重挑剔的少年也没有把那样的东西放进嘴里的打算，直接一些说的话，喝那样的东西的话，连品茶的边也挨不上，对姜月来说，这种天气下，就应该坐在小楼的顶阁，盘腿于刺绣绸缎的软垫上，在暖炉和华美布置的环绕下，用着名贵的茶具，推来窗子，一边欣赏雪景一边品尝师傅的手艺。
　　即使出门前已经被告戒过有许多需要忍耐的东西，但烈凰显然忽略了自己数年来完全偏离常轨的教育的影响，姜月很明显地还是在挑剔许多东西，而来到外界后，由于心情激动与种种原因，还未能完美地学到掩饰自己某些细微心情的姜月，不自觉地将这种感觉表露出来。
　　女子似乎很擅长察言观色，对于少年露出的嫌恶神情，很好地领会了。
　　“呵。”她还未放下茶杯，轻微地笑了一声。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执着，不想无谓的浪费旅费罢了，虽然是家比不上京城名店的酒家，但这里还是有好茶的啊。”她说：“就象你刚刚点的雪梅，从隔壁客人的桌上传来的茶香，非常纯正呢。”
　　经她一说，姜月才发现到在隔壁桌上的客人，的确喝的是雪梅，看来对方的确象她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和讲究而已。而她的衣饰也一样，虽然以保暖和便利为优先而装扮，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衣料也不算上乘，搭配的品位却很值得称赞。在她露出的手指上，有着积累时间不短的茧子，除了练剑的部分外，似乎还有爬树之类的活动留下的痕迹，在姜月十七年的人生经验里，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并且在说话时，也没有在山庄里见到女性那样，扭捏或令人不快的语气神态，声音和态度，都比姜月这个从未踏出家门的男孩子直爽大方的多。
　　相较之下，自然地令姜月产生了劣等感，自己似乎真的是一直窝在师傅身边，什么都不懂还在斤斤计较的小孩子。
　　“……真的很抱歉，早上是我不对。”
　　要说姜月的优点之一的话，就是他并未养成世俗的轻视女性的习惯，或者说在他的观念里，评价一个人只是象小孩子那样，直接的用喜欢与不喜欢而已，而不会注意到对方的家世、性别或其他什么东西，如果说勉强被师傅培养出了面对不喜欢的事物也要敷衍一下的能力，那么，他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对别人的喜欢。
　　“我应该向你道谢还有道歉，如果不介意，今天晚上你打算留宿吗？可以的话，请让我来帮你支付费用表达我的心意。”
　　……另一方面，会轻易地说出没常识的有如登徒子般引人误会的话，也是师傅教育的功劳吧……但是说回来，这时即使烈凰在一边看到自己的徒弟说出这样很可能被女性误会的话，也只会袖着手看笑话，而绝不会将此当作自己教育的失败。
　　戴着斗笠的女子虽然有着比一般人大方的性格，也呆过一下，似乎是在控制着自己的过激反应。
　　在那个少年的眼睛里没有什么肮脏的东西，还是如一直那样，可以看到底的湖泊样清澈。
　　那么说的话，他不是没神经，就是神经有问题。女子下了结论。
　　“下次说这种话，可要找好对象啊，小弟。”她将手放回原位，“一个不小心，当心被人打出去。”
　　姜月忍住了没问为什么，在一旁的桌子上听到对话，将注意力投注在这里食客的暧昧不明的目光，让他直觉性地感到自己是说了什么蠢话。
　　“……啊，非常抱歉。”想躲避开也没办法的少年，只能再次讪讪地道歉。
　　果然自己，还是个笨拙的家伙，也许师傅平时说自己笨一点都没错……
　　雪梅已经端了上来，他沏出一杯，捧在眼前，借以掩盖困窘的脸色。

　　结果女子并没接受姜月的好意，发现自己在对方面前总是在丢脸的姜月难受到半夜也没睡着。
　　为这样的事介意成这样，也很象不成熟的笨蛋。
　　柔软的被褥没有象前一晚那样抚慰奔劳一天的身体，或者说是他的大脑太兴奋了，不接受身体的疲劳的指示。
　　讨厌的事情睡一觉就忘掉，也是姜月在烈凰身边生活多年后学会的技能之一，否则几年前他就一定生气到吐血而死。
　　那个任性的，从不重视他人心意的师傅。

　　到半夜时，气温冷了下去，睡的迷迷糊糊的姜月从被窝爬了起来。
　　推开窗子之后，才发现，黑色的夜空又开始飘落雪花。好象从半空的黑暗里突然出现般的小小冰晶颗粒，在无风的夜晚里缓缓坠落着，融合进下面的银白大地。
　　赶路的好天气，一天就结束了。
　　从外面走廊上传来的传来的声响吸引了姜月的注意，他在手中收藏起一把用惯的匕首，披起外衣走了出去。
　　看到的是，拿着炭火盆走过，困倦不已的小二，在他身后，是因为想要的一般房间已经没有，住进了上房，此时正端着添好炭的火盆打算转身进屋的斗笠女子。
　　她此时理所当然的摘掉了斗笠，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在微弱的火光下，闪耀着些许银丝，披上宽大衣袍的身形，看起来格外瘦削。
　　面向着屋内的面孔看不清表情与面孔，，但她稍微点头，似乎是在向着姜月问礼。
　　姜月匆忙地，比对方更大幅度地弯下了脖颈。
　　“客官。”走到近前的小二，泛起职业性的，疲乏的笑容：“您要添些炭吗？天可又下起雪来了。”
　　“好的。”姜月拢起衣袍，向侧移动过一些：“麻烦你。”
　　铁的火钳将燃着暗红光芒，偶尔劈啪做响的木炭夹入姜月房内的火盆。虽然马上让温度上升是不可能，但人的心理上已经感到温暖。
　　如此脆弱的人类，似乎不依靠些什么就连为自己取暖也做不到，冰冷的冬天，饥饿，都在轻易地夺走人的性命。
　　而自己，在被师傅收为弟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忘记什么是物质的贫乏了。
　　在更早的春天，因为分不到糖而与人一起去吸食花朵内的蜜汁，将粉末状的花粉弄的满嘴，不得不大口漱口的记忆，象是已经遥远快要从记忆里消失的事。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快乐也好，伤心也好，自以为的痛苦与愤怒也好，不过如现在覆盖着大地的白色雪花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终究会消失在不知哪里。
　　姜月拨了一下木炭，火盆里劈啪的爆出一团暖气，冲的蹲在地面上的姜月险些向后摔去。
　　那些贫乏的，贫乏的，似乎苍白到不值一记的平凡日子，日复一日的让人躁热的阳光，反而在最后，成为留下来的东西。
　　姜月撑着腿，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总有一天，自己现在的一切感情都会褪色成与其他一切没有分别的回忆吗。
　　在这安静的冬夜里，姜月初次感受到，所谓时间和不可知的未来，是如何令人恐惧的东西，除了黑暗，那大片的，没有尽头的空白，似乎也可以将人吞没进去。

　　早上的路幸运地还可走马，否则姜月就不知道该怎么在师傅的规定时间里回去了。
　　阿砚的母亲曾是师傅的坐骑，据说那是出生在北方大地的神奇马匹，即使坠入冬天的冰冷湖泊，仍可以如常的奔跑，耐寒能力少有其他的生物可以匹敌。
　　所以拥有着那匹马一半血统的阿砚，只要是还可以找到踩下蹄子的地方，就不必担心没办法跑下去。
　　所以说，在这种天气里，绝对是阿砚这匹马比自己这个人类派的上用场，在用保暖的衣物将自己装备的严严实实的时候，姜月自嘲的想着。
　　这样想起来的话，那个戴斗笠的的女子的马，似乎比阿砚还更加优秀的样子，也许也是什么有名的马种也不一定，对马匹没什么研究的姜月这样想着。
　　要走到客栈的大堂去的话，需要穿过已经被雪掩盖的庭院，走在有屋檐遮盖的回廊上，还是会有雪花顺着风飘进来，融化在兜帽所镶嵌的毛皮与肌肤间之后，就变的冰冷不适。
　　旅程的第二天，也许是紧张与疲劳感的积累，已经没有第一天那么充满干劲，在山庄里，过着可称规律混乱的生活的姜月，只在师傅接连有兴趣整他时起的这么早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被放任自流。
　　忍耐住一个哈欠，抬手擦点眼泪时，他看到那个已经穿戴整齐的女子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是从未见到的惊慌的样子，象对他视而不见般的擦肩而过。
　　“请问！”他不由的也跟着跑几步“有什么事吗？”
　　“跟你没有关系！”
　　被凶恶的吼了一声，姜月没有打算退缩，而默不吭声地跟着女子穿过满地积雪，向后院跑去。
　　在那里，围着几个惊慌的伙计，姜月还记得，昨天自己的马是被牵来这里。
　　那么，莫非是马房出了事……他的心脏紧了一紧，加快跑了过去。
　　阿砚和往常一样，精神地探出脑袋回应了他的呼唤，并将脑袋向他拱着，讨要松子糖。
　　“再这样下去的话，你就会变成师傅说的那样的第一匹蛀牙的马了。”尽管抱怨着，姜月放下心后，还是乖乖地给了阿砚糖果。
　　在这时，他听到马房另一边传来的女子焦急的呼唤声。
　　“红狱！”
　　瘫软在马厩另一边的，是初见时威风凛凛的高大红马，这时，那匹可以从渡江的筏子上跃上地面的神俊马匹只能以微弱的动作回应抱着自己的头部的主人。
　　姜月第一次听到那个女子发出这样的声音，好象一张琴，已经因为人为的原因而发不出声音，却还要勉强自己一样。
　　“那匹马……怎么了？”他拉过焦急地站立在一边的伙计之一。
　　“咳！这位公子爷，我们也正犯急呢，从没见国一夜之见变成这样的，昨天拉来还是匹好马，我们也都好好伺候着……这谁知道！现在啊，掌柜的正差人找兽医去，这么大的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李兽医那老胳膊老腿的……”
　　“症状呢？”听取完自己认为有用的信息后，姜月干脆地打断了对方还打算接下去的话。
　　“啊？啊……这位公子爷……莫非您家里也有干这个的……”
　　“不要废话。症状呢？”
　　“这个……我们昨天晚上来看的时候可还好好的，那喂的饲料也都是跟其他马一般的……客官您的马也在这里，看，不是精精神……我说我说，今天早上来看的时候就见那匹马倒在那里吐白沫了，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问不出更多信息，姜月丢开那名伙计，在颤抖着声音的女子身边蹲下来。
　　“抱歉，可以让我看看这马吗？”
　　一边说着，他伸出手放置在红狱的脖颈上，那里还有着生机的证明在有里的跳动，在下雪的冬日清晨，这匹马的皮肤被汗水包裹着，有人在不断的用布擦去这些会抢夺体温的水迹，包括毫不在意衣服被蹭的湿而脏的马主。
　　一切迹象正常，却莫名其妙地象是跑过几千里而力揭倒下的样子，让人束手无策。
　　稍微思考后，姜月站起来，靠近了盛放着吃剩下的饲料的马槽，拿起一些干稻草与燕麦嗅着。
　　残留在上面的除去马匹所遗留的味道外，还有着某种奇妙的香气，不象是冬日里会出现的，正盛开着的鲜花芳香的味道。姜月皱着眉，继续在马槽里扒拉着，直到拾起一小片干枯的叶片。
　　“果然是这样。”
　　他走进了女子的身边，将那片叶子拿给她看。
　　“你知道这个东西吗？”
　　只是关注过一眼他的奇怪行为的女子扭过头看了一眼，又再将注意力投注于红玉身上。
　　“没有。”
　　“我以前见过。”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有一次，以为是普通的干饲料喂给了阿砚……就是我的马吃，结果第二天阿砚就倒下了。”
　　女子猛地回身看着他。
　　“那么……”
　　“师傅跟我说这种草看起来跟普通的枯草没什么两样，但如果晒干了喂给比较高大的动物吃，就会成为毒药，症状看上去就象出力过分后的脱力一样。只要吃过一次，第二次这就会变成普通的草料，昨天投宿的客人中，马匹被栓在这个马厩里只有你和我，所以……”
　　“事实上，只要不是在冬天，即使吃下这样的草也没所谓。”
　　“那么现在……！”
　　女子用力地抓住姜月肩膀的手，表露着急切的心情。
　　“要先保暖。”姜月简洁的说，“移进有暖炉的房间，帮它保暖，按照真的脱力时的方法去照料就行了。”
　　虽然还在半信半疑，但伙计们还是在女子的要求下将红狱移进了她的房间，并在房间里多放置了五个熊熊的火炉，热到象春天提前降临了一样。
　　而女子象是没有感觉到这热气一样，继续穿着厚厚的冬装，连斗笠也忘记脱掉地看顾着自己的马匹。
　　等到情况稍微好转，姜月叮嘱伙计最好将储备的饲料好好检查一次。
　　时间已经靠近中午，他说出要继续上路的打算后，被店主恳求要接受自己招待的一顿午餐。
　　一整桌的美食摆上后，因为焦急着完成自己的任务，姜月只吃了简单但能填满肚子，提供足够热量的东西而已。
　　虽然这样跑出去没办法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投宿地点，但他也没办法老实地坐下来浪费一天时间。
　　被因为挽回了自己可能的损失的而感激不已的店主送出门外后，他才跑出几步距离，就听见身后有人大喊着的声音，而能够因这声音停下，已经又跑出一段距离了。
　　站在客栈门口的，是被姜月所提供的方法治疗的红狱的主人。
　　他掉转马头跑了回去，那个女子带着一身还未退去的汗水，为了防止感冒披着房间里的毯子站在雪地上。
　　这是姜月第一次在光亮的地方，没有任何遮掩的看到那女子的面孔。
　　只看一眼，就对她掩藏面孔的举动一目了然。
　　全部盘起来的长发，在额前外，脑后也垂下细细的一缕，她是个只跟姜月差不多大，也许还会小上一点的少女，在青春的年纪，头发里却掺杂了数缕白发，但那并非她隐藏真容的原因。
　　在她的脸上，从左眉到右颊，有着一道有了年月的旧伤疤，犹如丑陋的虫子，爬在少女的肌肤上。
　　但是她仰头看着姜月时的神情，一点也没有为此而困扰的样子，比起自卑之类的原因，说是对人们好奇的目光感到厌烦而戴上斗笠还比较可信。
　　她的身资就象自己的声音一样，兼顾着年少的清爽与历练而来的稳重感，有人用鲜花来形容少女，但她的确是象一棵挺拔的盛开洁白花朵的树木，坚定感更加胜过娇美柔弱的感觉。
　　能让她焦急到那种程度的马，应该是她十分重要的东西吧。
　　在她脸上现出微笑时，那种光芒足以令姜月将心里因那条伤疤产生的惋惜感忘到一干二净。
　　“红狱已经没问题了，兽医也赶来了……如果一开始处理不当，现在我就只能给它办葬礼了。”她将一丝掉下的乱发别在耳后。
　　“虽然没办法和我一起上路，但红狱的命保住了……以后也还可以奔跑。”她说着，“我是来告诉你这个，你说的那件事连兽医也不知道。没有你提醒的话就真的完蛋了。”虽然做出着轻松的样子，但要想象此时假如红狱已经死去，还是令她的声音产生着变化。
　　她深吸一口气，象男子那样抱拳对姜月施礼：“如此大恩，请阁下受我一礼。”她的声音传到姜月耳中：“他日，此恩定当回报。”
　　少女维持着抱拳的姿势：“可否告之阁下姓名？”
　　“我叫姜月……”回答之后，姜月笑了起来：“这种情况，不是应该你先报上名字的吗？”
　　“失礼。”她的笑容从眼睛和嘴角扩散开来，目光注视着跳下马背来的姜月。
　　“我叫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