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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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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秋竹知道再见时是那般光景,或许就会祈求不要相见才好。
史思明强攻河阳,李光弼以弱胜强。狼牙军分兵西袭潼关,卫伯玉退敌力保平安。一份份捷报频送长安,而秋竹等来的却是禁军收归李辅国指挥的消息。
据那押运粮草的将军所言,李暮涯曾向太子进言再用李泌先生之计,在万岁因大胜而欣喜之时重请郭子仪出山从北直取范阳,一举掀了叛军的老巢。万岁倒是听进去了,可这事惹恼了那个宦官鱼朝恩,他可是害怕得紧,怕当年那构陷郭子仪的事儿被抖出来,不止竭力阻挠,还旁敲侧击的讲那禁军统领似有不臣之心云云。皇上可是最不放心这些将军的,只要有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吓得不轻,于是。。。
秋竹不知道李暮涯之后如何了,不想想,更不敢想。叶奕一再的宽慰,怀年更是胸脯拍得响:“贫道这就回去探风儿,先生你可安心在营里保护李大帅就是了。”
才进二月,李光弼命大军在邙山北摆开阵势。这片天策府的故地如今被霜雪掩去了火焚后的蒿草,晨雾中影影绰绰的还能幻化出楼台的轮廓。秋竹自小在花谷长大,没有见过曾经的天策,如今也只能望着那断壁残垣臆想了。
怀年顶着寒风回来那天正是出了正月最冷的时候,半边身子都结了霜,进帐子就蹲在炭火盆边,牙齿嗑嗑的打着战。缓过了气儿,力马就精神起来:“大事不妙啊!”
秋竹听了,一刹时眼前发黑,怀年赶忙又接了一句:“我不是说李将军。”
郭孝恨不得上去给一脚,连叶奕都差点一把掌招呼过去,怀年窜到角落里:“咳,别急别急,让贫道慢慢说嘛。”这才清清嗓子,“京里不知怎么回事,最近都在传,说是叛军要收兵回范阳了。”
“怎么可能,”叶奕皱着眉,“这两边打了一年多,可没见他们有一点动静,好端端的撤兵?史思明又搞什么鬼明堂。”
“是吧,是吧!”怀年习惯性的叉着腰,“道长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偏偏有那个不长脑子的。就那个姓鱼还是姓虾的太监,就撺掇万岁爷让李大帅马上出兵呢。”
难怪。秋竹心里叹气。李光弼前些时派驿兵西走,想毕便是得了令后奏表陈辞。当年狼牙对付潼关用过这招,结果杨国忠中计害了哥舒翰丢了潼关,现下难不成还要再来一遍?鱼朝恩扇飞点火,说几句拥兵自重李光弼就担不起,现下排军邙山,定是抗不过圣命,这次出兵恐怕要重蹈当年的覆辙了。
秋竹正想着,突然被怀年的话拉回了心神:“所以又来了个叫仆什么。。啊,对,来了个叫仆固怀恩的将军当先锋,这会儿都领兵到山下了。李将军自从不管禁军,就被派去给他当副将,道长我去那营里探查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吵着呢。说到这个先锋,就有意思了。他是个挺有名的将军,听说还算厉害吧。不过最重要的啊。。。”怀年拉长了嗓音,“他是回纥那个新可汗的老丈人。”
“这自古,都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呐。”郭孝插了句嘴,见秋竹看过来,吐了吐舌头不出声。
怀年倒是赞同郭孝说的,偷偷冲他点头:“行了,说回正事吧。他们两个也不是吵,听起来像罢了。就是大帅下令让这先锋在山地安营,他不听,非在山下的平地扎寨,所以李将军就。。。”
怀年话没说完,叶奕突然上前一把抓了他的胳膊:“你说什么?他带兵去平地扎营了?”
怀年不明所以,点着头。
这可真坏了。秋竹也站起身直接往帐外走。史思明虽然在李光弼面前像三岁小孩子耍宝,实际上却是颇有谋略,唐军本就势弱,若是一步走错。。。
还没走出帐子,信炮便连珠似的炸响了。
狼牙主力未给先锋营一丝喘息的机会,阵脚还没扎住,就来了当头一棒。一边是乘胜急追,一边是匆忙败退,唐军中军接到消息时叛军已经打到了家门口,除了一溃千里真没别的可言。
秋竹在乱军中见李光弼还领着一小队亲随奋力抵挡狼牙,想起李暮涯所托,咬牙拨转马头冲了上去。
“大帅快走!”
里飞沙扬起前蹄掀翻了两个正要掷投枪的军士,李光弼听到声音转回头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多。这一生戎马峥嵘的统帅此时脸上那份不甘和悲戚看得秋竹心里发冷,说到底,是朝廷和那些自视甚高却胸无几分墨的将领一刀刀的刻出了这神情。
李光弼才向后撤,青光一晃,秋竹见叛军轻骑弓箭手移前,要放箭么。握紧了落凤,用笔拨打貂翎实在不得力。
密密麻麻的箭雨直向着这一小撮人射来。眼前三四个人影一闪,铁器相交火星子直冒,定睛看时,却是几位麻布袍的僧人组了棍阵挡下的。
“大师。。。”
秋竹刚开口,机关弩凌厉的破空声响起,弩箭正中僧人小腹,那僧人转回头喝了一声:“还不走!”便说不下去话了,沾血的手指指李光弼的方向,转身冲了回去。
古刹竹林映残阳,济世之人也入红尘普渡众生,少林如此,纯阳亦如此。
身后传过闷声的呻吟,秋竹没有回头。箭尚能挡,但那弩。。。
里飞沙突然一震,慢了下来,秋竹转身见马后腿上插着支箭,射进不深,抽了匕首削去大半箭杆。才这么一耽搁,那弩箭刺耳的哨音又响起,堪堪挡开了面门和胸前的两支,顾不及第三支钉进小腿,直透过去,鲜血顿时染红了马腹上的皮毛。
弩箭过后便是箭雨,知道这路数,抵挡起来却不容易。
亮银枪在眼前飞舞,暴雨梨花似的,秋竹看着出现在身边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暮涯已经抬枪杆猛抽了里飞沙一下,惊得这畜牲连向前窜出数丈,闪出弓箭的距离。机关弩,秋竹突然反映过来,哨音催命似的响过,猛转头,见李暮涯在身后半个马身的距离,才安下心。
小腿钻心似的痛,秋竹的身子在马上摇晃,李暮涯催马上前扶住他的肩,低沉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远:“李大帅自有苍云接应。离了官道进山,回万花养伤。等我。”
秋竹有些不明所以,李暮涯已放缓速度向另一边去了。
弃河阳丢陕州,连退一天一夜,离了官道转进山环儿,秋竹才缓过口气。受伤的小腿像不会动了似的,不知道甩了多少次才脱开马蹬。一人一马都是一瘸一拐的,寻了处山洞躲进去。里飞沙直接侧瘫在地,嘴边流着些白沫,秋竹看了心疼,拖着腿在洞口拽进些干树枝,生了两堆火,抽出匕首在火上烧过,剜去断箭,又从背囊里取了药,撕开换洗的衣物给马儿包扎。待到都忙活完,突然有些头晕眼花,才想起自己的伤。弩箭不长,箭尖透过小腿肚,没碰到骨头,也算是皮肉伤,可这寒风天,又拖了许久,翻开的伤口流出的血水像掺了水似的清淡,秋竹边处理边试了试自己的温度,似乎有些高啊。
靠着马身,掰断些枝子填进火里,想起李暮涯先前所说,有些茫然,不明白他为何没说回长安,而是让自己回花谷。一阵子风卷进来,下意识拉紧外袍,光线一晃,秋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的扯开衣带脱下罩衫。背心一侧大片暗红的痕迹,肩头那沾血的手印已然干了。
为天地朗朗,为苍生朝光,
金戈铁马向沙场,但无归路又何妨。
宁可藏弓收枪,封笔断针,寻一片远山孤烟,草庐斜阳,总好过。。。
“我们。。。从未悔过”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