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儿》洛塔猫

12、体温

　　“成了，走吧，我爷我奶看着呢，不好。”
　　于夏生身子沾了床，马上推开笼罩着他的高大身躯，翻过身，拽起被子随便往脑袋上一蒙。
　　徐珽浓眉拧着利眼眯着英俊的脸庞紧绷着，拳头紧了紧，终于还是没怎么着，上外屋拿脸盆想打盆热水给于夏生擦擦，可三个暖瓶挨个儿倒个底儿掉，都没倒出一滴水，面色更深沉了一个层次。
　　“你他妈还想作成什么样？！这他妈过得叫什么日子？！”
　　于夏生往被子里拱了拱，没回应。
　　“我短你吃短你喝还是让你没钱花了？！那他妈是你该待的地方么？！别给我装死，起来，跟我回去！”
　　掀开被子，一把薅起浑身酒气软成一滩泥的于夏生，徐珽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再多待一秒保不齐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首先，可能就是暴揍这滩烂泥一顿。
　　“回哪儿？”
　　于夏生任由徐珽拽着，可就是不动，抬眼望向徐珽，语带讥诮却又笑得怆然。
　　“你说回哪儿？回家！”
　　“家？我跟这儿生跟这儿长，这才是我家！”
　　“然后你就给我过这不是人的样儿？！”
　　“待在你的地方，跟你在一块儿我才不是人！”
　　“没完了是不是？你说要冷静，我给你时间冷静，你回来我也没拦着，知道你去那种乌漆嘛糟的地方驻唱，我也容你到了现在，你还想怎么样？还想折腾到什么时候？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别真把我逼急了！”
　　“到底谁逼谁？明明是你逼我，你想逼死我——呕——”
　　尽管压着声音，于夏生仍是抑不住歇斯底里，以至于气血逆行，招惹得酒意泛滥，说话就吐。
　　肚子里没食儿，能吐出啥？于夏生趴在床沿儿，干呕半天只呕出满肚子酸水，肠胃受到深深的伤害，便开始疯狂报复，使得他一阵阵儿发抖，抖落了眼泪。
　　徐珽再急再恼，也是基于心疼于夏生的立场，这会儿见他遭罪成这样，心都快搅烂了，哪里还骂得下去？
　　拍了哄，哄了拍，卑微得跟三孙子似的，只求于夏生好受点儿。
　　“乖，跟我回去吧，你这儿连口热水都没有，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回去有阿姨伺候你，我也放心。”
　　“你又逼我，你又逼我……我跟你那儿待不下去，待下去会疯……”
　　“待了这么些年，怎么又待不下去……好好好，我不逼你，你别激动，好好躺着，我烧点儿水，想吃什么？行了，别说了，我刚看见了，你这儿只有方便面。作吧你就作吧，唉……”
　　“我把火撤了，我爷我奶中煤气死的，我害怕。”
　　“把火撤了？！这么冷的天，你他妈活腻了？！”
　　“早他妈活腻了，可惜天都不收我……呵呵……”
　　“甭给我寻死觅活，说多少遍了，我他妈最烦这一套。今天说什么你都得跟我走，想回来也等过了冬。”
　　“我不。”
　　“于、夏、生！”
　　“徐珽，咱们分手吧。”
　　“你——”
　　“你先听我说，这么多年我累了你也倦了，原来以为谁也离不开谁，可事实证明，这一年我离开你挺好，你看不见我也什么都不耽误。你不知道我怎么过的，也不知道我过得怎么样，你甚至可以对我不闻不问，好像没有我这个人，看，你心里我其实早就可有可无，或者没了更好。今天你只是偶然碰见我才会心血来潮，才想起啊原来还应该有我这么个人待在你那个金屋傻了吧唧等着你，每天每天只想看见你，你只是怀念那种占据一个人全部的满足，而那个人，并不特定是我。所以，当我求你，念在过去情分放我清清静静，你呢，好好过你的家庭生活，好好对你妻子，给你们家开枝散叶，早日四代同堂……”
　　“哐啷！”
　　“谁？！”
　　徐珽越听越火大越听越想杀人，思忖现在即刻马上打蒙这该死的把他活活气吐血的混账东西扛回家，给大门上几道锁，牢牢锁住这混账东西一辈子都别想再呼吸外头的空气。
　　怎料，外头的动静打乱他的计划。
　　几步跨到外屋推门看，空空如也，连只野猫都没有，复又扫视一圈，确定没人，才关好门，门帘窗帘也一并放下，把外屋里屋都遮得严严实实。
　　因为他知道，于夏生爱面子，尤其爱他去世的爷爷奶奶的面子。他们的关系，对他去世的爷爷奶奶是抹黑是耻辱，是终生到死都抬不起头没法做人。
　　而他，也早不是年少轻狂时的不管不顾，有了责任有了背负，承担了整个家几代人。

　　“生子，这么些年，我亏待过你么？”
　　徐珽坐在床边，深深凝视于夏生，于夏生却背过身去，不愿与他视线相触，咬紧嘴唇，摇摇头。
　　“有一分半点虚情假意么？”
　　摇头。
　　“我结婚，和谁结，对方什么家庭，和我的家庭有什么利害关系，这场婚姻的目的，有任何遮遮掩掩没对你说过么？”
　　摇头，略迟疑。
　　“我知道你委屈不甘心，没一个男人，不，没一个人愿意分享自己的爱人，愿意做躲起来见不得人的金屋阿娇，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让你伤心失望，所以不管你怎么闹我都能容都能忍，你想怎么，我都尽量满足。你只知道我对你不闻不问，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多想来看你？你前脚离开，我后脚就下地方了。我没派人盯着，你以为你这长相你这脾气能好好在那种地方混这么长时间毫发无伤？我昨天晚上才从地方上来，今天做了一天工作汇报，没回我父母那儿，也没回那个家，完了事就跑过去接你，车都没换。结果就看见你跟人打情骂俏作死灌酒，你想我什么心情？看见你人不人鬼不鬼把日子过成这样，你想我什么心情？你还要跟我分手，你想我什么心情？
　　我是倦了，这么些年，就换你刚才那么一大套话，我真的倦了。”
　　长长，长长叹口气，徐珽拍了拍于夏生羸弱的肩膀，起身走了。
　　关门声传来，皮鞋声没了，于夏生依旧维持方才的姿势不动，只是，肩膀抑制不住的瑟瑟抖动，泪水在压抑的啜泣声中汩汩不止。
　　死死咬着拳头，疼到没了知觉，也不自知。

　　军·牌奥迪开走了又回来，徐珽再回到于家的小屋时，手里多了两个热水瓶，一袋打包的食盒。
　　食盒暂且放在桌子上，倒了盆热水，三更半夜再去外头接凉水保不齐会吵了邻居，徐珽就把毛巾丢进盆里，一遍遍投毛巾，给水降温。手都给热水浸成了红萝卜，好在热水瓶里的水不是新烧滚烫的，不然早给烫秃噜皮。
　　感觉差不多便端进里屋，于夏生哭花了脸已经哭睡了，轻手轻脚给于夏生翻过身，热乎乎的毛巾擦上那张小花脸儿。
　　“你不是走了么？”
　　“然后由着你死在这儿？醒了就自己擦，没良心的白眼狼不值当我伺候。”
　　嘴上说着气话，去到外屋的第一个动作却是拿了杯子给于夏生倒水。
　　“喝点儿热水暖暖胃，再把馄饨吃了，然后吃药，穿这么少屋里又跟冰窖似的，找病吧你。”
　　接过热水，又看一眼徐珽手里的食盒，于夏生心里的皱褶越揪越紧，眼眶又一阵阵返潮泛红。
　　“大半夜的，你去哪儿了？”
　　“招待所。”
　　“你昨晚回来住哪儿？”
　　“招待所。”
　　“为什么不回家？”
　　“回哪个家？”
　　于夏生抿抿嘴，没出声，他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可他就是想问。
　　“我不会跟你回去，我想住这儿，想守着我爷我奶。”
　　“随便你。”
　　“你怎么还不走？”
　　徐珽瞪大眼，写满了我都做到这地步了你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居然还轰我走？早晨睁眼到现在就没闲着，你就不怕我疲劳驾驶撞车死在路上？你这屋子能冻死人我都没嫌你倒嫌我碍眼？我疼你爱你这么些年你就这么对我？姥姥的，我刚才走了就不该回来！
　　“明儿让人看见，不好。”
　　“你让我眯一会儿，明儿五点我就走，行不？”
　　“怪冷的。”于夏生特别小声的咕哝一句，仿佛受了多大欺负。
　　“明儿我找人给你把火弄好，烟囱、暖气也都换新，你自己注意通风，保管安全。”
　　“我自己？”
　　“你让我来吗？”
　　“让不让的，你不都来了。”
　　徐珽暗暗松口气，天知道他多怕于夏生真就说出不许他来，哪怕他说他也不会听。
　　顺了顺于夏生已经长到肩胛的头发，打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窝。
　　“我想你了，生子，我想你了。”轻轻叹息。
　　于夏生属于怎么喂都喂不胖的那种天生白眼狼，可也从没瘦削到这种嶙峋硌手的地步，他不知道他还要折腾到几时，多希望此刻的心平气和能长久停留。
　　都是他的错，把他带出来，却终于没能给他一个理直气壮光明正大，他没想过分的奢求谅解，只想他能善待他自己，别再让他的愧疚加深放大，将他倾吞到无地自容。
　　于夏生柔软了乖顺了，依偎进徐珽怀抱，紧紧贴伏他的胸膛。
　　一个人的阴冷，烧多旺的火都无法消弭；两个人体温相融，天寒地冻也是温暖入心。

　　于夏生……唉……是个挺极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