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儿》洛塔猫

11、霸王别姬

　　郭俨家住独门独院，祖上留下的。大北房归他爸他妈，他住东边的厢房，西边的厢房平时空着谁来谁住，东房跟北房中间夹着个小杂物间，西边同样位置是小厨房，看那样儿开伙的时候不多。
　　院子挺大，种花养草，收拾得规规整整，丝瓜架子底下摆着石桌石凳，院子正中间立着一大水缸，里头红的黑的花的游着几尾金鱼，院子靠东墙还有一大鸽子笼，可惜鸽子都没了。
　　郭俨说，他爸爱玩鸽子，不过跟外头忙生意没工夫照看，怕他和他妈伺候不好，索性都给了一块儿玩鸽子的哥们儿，赶明儿不干了有时间了，再接茬儿玩。
　　第一回上郭俨家的时候，许垚就问过，怎么总不见他爸啊？
　　郭俨回，他爸胆子肥能吃苦，特别早就跟原单位辞职下海了，先跟南边跑腾了几年，挣了些家底儿，让他妈辞了工厂食堂的工作，操持起了粤菜馆。然后就调转枪头北上去了东北，跟老毛子搞起了边贸，干得风风火火挺起劲儿。
　　许垚挺羡慕，说：哥，你家是大款啊！
　　郭俨倒不以为意：款啥？款都住洋房小别墅，谁跟平房院里窝着？上厕所还他妈得跑胡同口。就是瞎扑腾讨生活。
　　许垚斜睨一眼，特别仇富：你那小胖孩儿就够款了，好么，一辆摩托能抵一楼房大三居。
　　郭俨直咂舌头，特别恨铁不成钢：所以才说瞎扑腾，挣多少花多少，可糟心。
　　这俩聊得欢，景汐就安安静静坐在瓜架子底下画那满架的浓绿，一身不屑与俩俗人同流合污的孤高。
　　他很喜欢郭俨家的院子，不比他们住的大杂院热闹，清净，惬意，透着享受的任由时光慢慢溜走的小情小调。
　　如果可以，以后他也能拥有这样一个小院儿，那真是再好不过。

　　郭俨带他俩来家里玩，说是有好东西给他们看，当他翻出一盘录像带，许垚立马坏笑开来坏水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哥，你太坏了，不是要给我们看那个吧？我们还都未成年，不老好意思劲儿的。”说着，还捂着脸，大眼珠子透过什么都遮不住的手指缝滴溜乱转，身子扭成肉虫子。
　　给景汐膈应的，瞬间跟他隔出安全距离，然后拎起画夹子就要走，清冷的样子分明流露出对两个流氓的鄙视。
　　郭俨连忙就给他拦了。
　　“别听那小流氓胡扯，我哪儿能给你们看那玩意，我不是犯罪么我？好片子，正经好片子，张国荣演的《霸王别姬》，新片子，陈凯歌导演，倍儿棒，据说。”
　　一听张国荣，景汐马上回来坐下了，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录像带，写满了迫不及待。
　　“讲什么的？是不是跟《纵横四海》那么带劲？《霸王别姬》那不是戏么？楚霸王和虞姬，张国荣演楚霸王？谁演虞姬？王祖贤么王祖贤？我喜欢王祖贤！”
　　许垚更是激动，激动到景汐恨不能把他从屋里踹出去，免得唠唠叨叨咋咋呼呼搅乱他看片的心情。
　　“我也不知道，刚拿的带子，这不等你俩一块儿看呢么？走你——”

　　电影开场就注定这是个悲剧，当程蝶衣拿着宝剑自刎，在段小楼怀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和一生的幻想痴恋，程蝶衣的痴程蝶衣的怨程蝶衣对一辈子的执着以及最后对一切的舍弃，悲哀与绝望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哭都顾不上都显得矫情。
　　三个人，被悲绝的气氛震撼得久久不能动，目瞪口呆，不能自已。
　　最先，还是许垚回过魂，怔怔望着年纪最大的郭俨，茫然困惑：“哥……这片儿……不对吧？”
　　“嗯？”
　　“程蝶衣是男的，段小楼也是男的，程蝶衣怎么能喜欢段小楼，男的怎么能喜欢男的？”
　　郭俨吸吸鼻子，收拾好被电影搞得满溢的郁闷，回道：“这你都不懂？这叫兔儿爷，官称同性恋，就是俩男的一起乱搞，东单公园多得是。”
　　许垚瞬间撑大眼镜，一脸的难以置信，很快，连带看郭俨的目光都变了味道，全是狐疑。
　　郭俨立即跳起来，狠狠给许垚脑袋一下。
　　“你他妈什么眼神？老子又他妈不是兔儿爷！老子喜欢大·波·波大·屁·股的洋妞，看毛片儿看得带劲着呢！”
　　“那你咋知道这么多？”
　　“废话！老子入社会比你们早，当然知道比你们多 ，可也只知道这么多。你要想深入了解，晚上东单公园蹲着去，保管多得是人给你实地教学，麻痹的爽死你！”
　　“俩男的怎么爽啊？”
　　“我、我他妈哪儿知道？你想知道我晚上送你过去，你自己找师傅研究去。”
　　“真恶心！”
　　景汐突然冷冰冰蹦出三个字，砸得前一秒还热乎乎讨论的俩人一愣，紧接着就看见景汐背起画夹子走了，头也不回的。
　　俩人叫了几声叫不动，愣在原地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都怪你，让我们看的什么乱七八糟啊，景小汐生气了，骂你恶心呢！”
　　“骂你呢！我他妈又没说找人研究俩男的怎么胡搞！”
　　“是你是你就是你，你给我们看的。”
　　“好心当成驴肝肺，老子他妈削死你！”
　　“你伤了景小汐脆弱的小神经，我要给景小汐报仇，消灭你！”
　　“啊——来吧，打一架吧！”
　　“啊——胜利永远属于正义！”

　　景汐焦躁的走在回家路上，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两个男人的感情纠缠给他太大震撼，许垚和郭俨的对话又火上浇油撩起这股没来由的烦躁。
　　心底，好像有什么在破土。
　　不。
　　更准确的说，脑海里涌动起某些画面，昏昏暗暗，异常模糊，模糊到他抓不住重点，拼凑不齐。
　　但，一定十分重要，一定是这烦躁的源头。
　　到底是什么在他脑袋里留下这些乱糟糟又想不起的印象？
　　到底这印象的真身是什么？
　　如果是这电影触动的，如果是这电影触动的……如果是这电影触动的！
　　能是什么？

　　孩子的心情就像六月的天，前一刻阴云密布，下一秒就可能阳光普照。
　　第二天，景汐就忘了前一天的烦闷，又快快乐乐的跟许垚郭俨游泳去了。
　　许垚和郭俨也有志一同没再提及昨天的事，反正在他们心里那也没什么好重要，影响似乎都不及电影时长那么长。
　　扑腾完了，许垚就开始跟郭俨比较谁晒得更黑，比着比着，俩人就不怀好意的看向肤色基本没变化的景汐，一起作死的撩拨景汐的脾气。
　　你一句：姑娘才晒不黑，我一句：姑娘都比景小汐黑，激出景汐丝丝冷笑，一人一脚把他俩送回水里。
　　当然，以一敌二，景汐是捞不到好处的，两个欠揍的坏家伙一人抓住一只脚腕，生生把景汐扯入水，把战场移植到泳池。
　　危险？男孩子闹开了，谁还管危不危险。
　　知道筋疲力尽，才一起爬上岸，并排摊在池边，谁也不管脏净，气喘吁吁，然后傻子一样齐声大笑，大肆宣扬他们的快乐。

　　游完泳，郭俨跟着景汐许垚一起回景汐家，因为景汐爸妈叫他也一起来家吃饭。
　　郭俨当然高兴，这标志着他真正打入了景汐许垚内部！
　　刚进胡同，三个人跟正出来的于夏生打了个照面，于夏生还是那副似笑非笑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死样子，看人的眼神还是那么耐人寻味害人难受。
　　郭俨头回体验，那阴沉沉意味不明的目光在身上绕一圈，感觉好像他是个供人解剖研究的大体，躺在冰冷的解剖床上接受最后的审视，让人脊背发冷毛骨悚然，三伏天都忍不住打摆子。
　　郭俨脾气肯定比景汐许垚暴躁，正要发作，于夏生忽然哼地一下，笑了。
　　不是冲他们任何一个笑，只是垂着眼自己笑自己的，边笑边侧过身，与他们擦身而过。
　　走过他们三个人的时候，突然又开口唱了：
　　“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个他，哦！他比你先到……”
　　郭俨拧着眉毛盯了于夏生的背影半晌，好不容易才扭过头，咂着牙花子，问那俩：
　　“你们这街坊有病吧？怎么阴阳怪气神神叨叨的？”

　　暑假很快过去，夏天也很快结束，经过整整一个暑假，又附上一个秋天，冬天到来的时候，郭俨已经跟景汐许垚相处得特别好，两个人的形影不离成了坚不可破得铁三角。
　　平房哪儿都好，就是上厕所不方便，其他季节都好办，冬天最难熬，每回都是哆哆嗦嗦连跑带颠儿。
　　连上厕所都差不多频率，许垚非常不要脸的自诩为心有灵犀。
　　两人互亏的跑出厕所，被忽来的刺眼车灯照在当场，眯着眼，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们胡同口。
　　车子挺稳后，驾驶位上下来一个个头挺高身板儿笔直的男人，因为车灯太耀眼，看不清长相。男人下了车，走到后座，连搀带抱的，又扶下来一个。
　　细细瘦瘦，长头发。
　　男人锁好车，搂着那个人歪歪扭扭进了他们胡同，景汐许垚这才迈动步子跑到车前，看清这是一辆军·牌奥迪。
　　这年头，四个圈还是不多见的，军·牌又代表着特权，两个人围着车转了转，都挺好奇他们这不起眼的小胡同几时出了厚禄的高官。
　　“我·操！那是于夏生！那男的扶着的是于夏生！”
　　许垚恍然大悟，差点儿跳起来。

　　咳咳咳，扭转一切的契机终于来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