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Death》夙纱

8、Episode 008.墙上咖啡

　　回到墙上咖啡厅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沈珞抱着从图书馆借到的书推开店门，头顶铃铛摇晃响起的叮当声中，她墙角的椅子上坐着一男一女。一身侍者制服的克瑞斯满脸笑意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一手只在圆形的桌子上，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地撩起一缕女人棕栗色的长发，一圈一圈地卷着。

　　两人应该说着什么有趣的话题，因为在沈珞推门而入的瞬间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看到从门外进来的沈珞，克瑞斯脸色一顿，那缕弯卷的长发顺着他陡然伸直的手指转了一圈，滑了回去。坐在他对面的那位美女则是慢慢坐直上身，洋娃娃一般漂亮的大眼睛略带敌意地看了过来。

　　“别误会，我只是他的老板而已。”沈珞无奈地耸了耸肩，又朝着克瑞斯摆了摆手，“我先上楼了，认、真招呼客人。”

　　略带重音地说完下半句，她也不理克瑞斯的反应，将摘下的帽子挂在一旁的衣架上，顺着楼梯快步地回到屋里。

　　将怀里的书小心地放在桌子上，脱下外套和手套，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背倚着墙，沈珞边喝水边摸了摸虽然平整但已略微发黄的书页。其余的几本倒是没什么，应该说只是掩人耳目的，重点是手里这本厚厚的《药物伦理学》。

　　这书主要研究了药剂间的相生相克，因为涉及到很多禁用药品，早就不再出版发行。学校图书馆里的这本已是绝版，也只有博导教授这样的卡才能借得到。

　　沈珞垂着眼，视线随着指尖滑过书皮上著作者“H.Shen”这几个字母，在最后那个“n”上停留了一会，仰头喝下杯子里最后一口水，放下茶杯，转身出了房间。

　　从楼梯下到一楼的咖啡厅时已经听不到交谈声和笑声了，只有棉布擦拭杯子发出的轻微的声响。

　　沈珞看了看墙角空空的座位，一手搭在吧台上，挑了挑眉，“人呢？”

　　“走了啊。”站在吧台后的克瑞斯将手里的骨瓷杯举高，细细地看了看后，放入一旁的水晶橱柜。白衬衫、黑领结以及版型笔挺的马甲将他整个人衬得高挑而英挺。虽然他平时那种帽衫的休闲装看着运动又阳光，这一套制服却带着执事的绅士和美感。

　　……好吧，主要是人帅。

　　沈珞不否认当初招募房客和服务生的时候，就是这张脸先征服了她。

　　“很快嘛。”沈珞将台面上那一盘坚果拉过来，拿起一颗塞到嘴里，“这回的美女叫什么啊？”

　　“安娜。”

　　“唔。”沈珞嚼着香甜的坚果，轻轻点着头，“这是第二个安娜了吧？怎么叫安娜的都是美女啊！”

　　克瑞斯双手笔直着撑在台面上，脸上不知是无奈还是无耐，“第三个谢谢。”

　　“唔！”沈珞痛叫一声，捂着嘴对克瑞斯喊道：“快！给我杯柠檬水！硌到牙了！”

　　“……给你。”克瑞斯极其无语地倒了杯水递过来，“服了你了，吃个坚果都能硌到。”

　　“嗯，谢谢。”沈珞猛喝了一口漱了漱，缓和了一下嘴里的疼痛，继续刚才的话题：“好吧，无论是第几个，我都真心地希望是最后一个。谈恋爱要认真啊少年。”

　　“唉，”克瑞斯一脸无辜地叹了口气，“我不说了嘛，对每一个都很认真的。”

　　“叮铃叮铃——”

　　店门忽而被人推开，沈珞不再理会这个认真了太多次的男孩，揉着还有点疼的牙回头看去。从门外走进来的英俊男人让她刚刚含在嘴里那口柠檬水“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沈小姐，下午好。”

　　男人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白色大衣。没有阳光的照射，纯白的颜色并没有那么乍眼和突兀，反而看起来很是柔和，让整间咖啡厅的空气都变得温文尔雅起来。

　　沈珞愣了一下，忙放下手里的玻璃杯，“加、加罗涅先生，下午好……咳！咳咳咳！”

　　“怎么了？”听到沈珞的咳嗽声，诺迪走近几步，担忧地问道：“没事吧？”

　　“没，”沈珞赶忙摆手，“刚才喝水有点急，呛到了。”

　　“哦，那就好。”诺迪松了口气，笑着提了提手里的pizza盒，“听人说沃德pizza店的pizza很好吃，我就买了一份。路过这里的时候又怀念你的热巧克力，就不自觉地走进来了。”

　　“先生，我们店里不可以外带食物。”吧台后的克瑞斯突然冷冷地插了一句。

　　“咦？是吗？”诺迪略有尴尬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盒子，“抱歉，我不太清楚。”

　　“没事没事！这条街上买到的东西是可以带的！”沈珞忙解释道，又指着店里的空位，“加罗涅先生，先坐下吧！”

　　“哦，好。”

　　看着男人在椅子上落座，沈珞快步绕到吧台后面开始准备热巧克力。克瑞斯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背影，一手搭在水晶柜门上，皱着眉微弯下腰，在她耳边咬着牙小声说：“我怎么不知道店里有这样的规定。”

　　沈珞从盒子里抽出银勺，随口道：“现在不就知道了？”

　　“你不是说不认识他的吗？”

　　“唔，后来认识的。”

　　“什么？”克瑞斯猛地愣了一下，“你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我爸爸原来的学生，其实之前在圣母教堂就遇到过一次。”沈珞拽了拽他的袖子，“哎呀好啦，让一下，我要拿杯子了。”

　　“……”克瑞斯撇着嘴轻哼了一声，闪身让到一边，脸上本来不悦的表情在看到沈珞的动作后变成了惊讶，“你怎么拿了这个杯子？！”

　　“这个杯子怎么了？”沈珞满不在乎地将那个青花瓷杯拿下来放在吧案上，将热巧克力慢慢地倒进去，“杯子买了不就是用的嘛。”

　　“可是……”

　　“快，让一让，客人还在等。”

　　沈珞端起杯子，踹了踹挡在前面的克瑞斯的脚，示意他让路。然而克瑞斯还瞪着她手里的杯子，一时没有动作。沈珞皱了皱眉，刚要再开口，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忙扭头看过去，却发现之前还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不知为何趴到在了地上。

　　“加罗涅先生！”她惊叫一声，一把推开克瑞斯跑过去，将手里的热巧克力放在桌子上，俯身去扶跌倒的男人。

　　“抱、抱歉。”诺迪被她扶着慢慢站起，一手摸着自己的头发笑得尴尬又窘迫。如此过于坦率的表情和动作让他看上去竟有些可爱。“呃，我看到墙上的卡片很好看，就……一时没注意脚下。”

　　“店里的地板的确有点滑。”沈珞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摔到哪里没？”

　　“没有没有。”诺迪笑了笑，转头看向墙壁，“那个，这些好像都是明信片？”

　　“嗯。”沈珞点了点头，“我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给自己寄一张明信片，算是一种记录，也是一种纪念。”

　　“很棒的方式。”诺迪看着面前的五十多张卡片，旋转着的荷兰风车、阳光下的金色布拉格、被薰衣草染色的艾□□翁、还有童话般神奇的巴特洛公寓……五颜六色，风情万种。他轻声感叹道：“沈小姐已经去过这么多地方了。”

　　沈珞抿着嘴笑了下，把刚才随手放在邻桌的热巧克力拿了过来，回头看到男人正把印着小美人鱼的那张拿下来翻看。她忙一把将卡片夺了过来，按在胸口，有些紧张地说：“后面写的东西就不要看了！”

　　这极为迅捷的动作让诺迪恍了下神，停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哦，抱歉。”

　　“呃，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写得很糟糕，字也不好看，被看到的话我会觉得很丢脸。”

　　“噗~”看到沈珞一脸别扭又稍带害羞的神情，诺迪轻声地笑了笑。他拿起桌上的青花瓷杯，刚喝下一口香浓的热巧克力，眼睛注意到其中有一些是牛皮纸颜色、形状大小都一致的卡片，不由得好奇地指了指，“咦？这也是明信片？”

　　“这倒不是。”沈珞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解释一下，店门又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衣服破旧，身形伛偻的男人。

　　这男人倒好像对店里的一切都蛮熟悉，笑着和沈珞打着招呼走了过来，“Hey珞珞~”

　　“你好，詹姆斯先生。”沈珞微笑着问好。

　　名叫詹姆斯的男人在贴满了卡片的墙上细细地看了一圈，“看样子你又去了不少好地方。”

　　沈珞点点头，“是的，这次的圣诞假期很充实呢。詹姆斯先生还是要一杯摩卡吗？”

　　“对，没错。”

　　沈珞回头对身后的克瑞斯说：“克瑞斯，一杯摩卡给詹姆斯先生。”

　　“听到了。”正在整理吧台的克瑞斯也不抬头，只是举手示意了一下。

　　“詹姆斯先生去座位上等一下吧，很快就好了。”沈珞边说边伸出手，刚要从墙上拿下一张写着“摩卡”的牛皮纸卡片，手臂就被人握住。

　　“今天不用了。”男人说着从墙边的小邮筒里取出一张和方才一样的卡片，又从衣兜里拿出一支笔，在上面写下“摩卡”这个单词后将卡片挂到墙上。

　　沈珞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愣了一下，“詹姆斯先生？”

　　“我找到工作了。”男人忽而咧嘴笑了起来，笑容在那张满是沧桑的脸上显得格外的真挚而真诚，“所以今天除了自己的，还要再点一杯墙上咖啡。”

　　“真的吗？！”沈珞听到他的话一脸惊喜，“那太好了！恭喜！”

　　詹姆斯张开手臂和沈珞拥抱了一下，“谢谢你，珞珞。”

　　“不用谢我啊，是你自己没有放弃生活而已。”

　　她还记得詹姆斯第一次走进咖啡厅时，那样的落拓和迷茫，仿佛盘踞在空中的乌云都砸到了他的身上，将他生命中的光点尽数熄灭。

　　詹姆斯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走到另一张桌子旁坐下。沈珞笑眯眯地看着那个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虽然他的腰背还有些弯，整个人却神采奕奕。

　　“所以，你现在知道这些卡片的用处了吧？”沈珞半倚在椅背上，笑瞥向一直安静地看着他们的诺迪。“有些客人来的时候会点两杯，将其中的一杯像这样挂在墙上，送给别的人。”

　　她见过太多生活窘迫的人。他们或是无家可归，或是失业潦倒，还有那些和她与克瑞斯一样失去亲人的孤儿。每个人活着世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幸。一杯咖啡虽然不多，但至少可以给人送去温暖。

　　“你很善良。”

　　“诶？”

　　沈珞转过头，正对上一双如水般柔和的视线。这视线过于专注，仿佛可以顺着那温润却又灼热的眼波穿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底。

　　她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慌张地别开眼睛，“善良的不是我，是买下这些咖啡的人。”

　　她听到诺迪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后是衣料窸窣的声响。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詹姆斯面前，不知说了什么，詹姆斯欣然点头，将衣兜里的笔取出来递给他。他彬然有礼地说了句谢谢，边摘下右手带着的手套，边走回来，从墙上的邮筒里抽出一张卡片。

　　沈珞看着他在卡片上用漂亮的字体写下“热巧克力”，又将卡片挂在了墙上，最后转过头，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分明没有阳光或是灯光的照射，却仍旧能清晰地看到里面闪烁着的纯净而动人的光。

　　“我也想成为一个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