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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65章 ...

  •   第九篇

      【65】

      By 岿然
      CP:花+流
      Ch:圣婴》第一部》第九篇》第65章
      AN:《圣婴》是[花+流]无差别文,有些转载的朋友标成[流+花]也没关系,但无论哪种标法都请不要漏掉中间的“+”号。

      “美佐子”是个普通的女性名字,但是姓“仙道”的“美佐子”,流川忍想她知道是谁。
      ——前念择会会长仙道阳造的弟媳。

      1979年,也就是十一年前。
      难道这个女人的故事在十一年前就开始了吗?
      流川忍并不了解这个女人的故事,但那故事的部分结局,她记得太清楚。
      流川忍把薄荷冰放下,所有的胃口消失殆尽,胃里只剩下尖锐的、愠怒的好奇。

      录音带背签上的“cento”字样,表明这是一盒经过剪辑整理的录音摘录。果然,录音开头,是那名叫直子的医生自己的独白说明:
      “仙道美佐子,和之后她带来的那位特殊病人,是我一生中接手过的最特殊的病例。我完成了一次成功的行医,却也因此差点葬送我的心理医师生涯。我不得不放弃东京业绩颇丰的心理诊所,来到神奈川一家偏僻的复健中心转行做一名复健医师。我明白我应该销毁这两个病例的所有纪录和资料,但是我不能,因为,我的职业是心理医师。如果任何一个我之外的人得到这盒录音带,听到这里,请您不要播放下去。了解这个病例的只言片语不但不能给您带来丝毫好处,而且会将死亡笼罩在您头上,随时随地,永无逃离之日。”
      直子医生的语声停止,接下来音箱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磁带运转正常,沙沙地匀速转动,但除此之外毫无声息。
      流川忍从容地坐着不动,没有去检查调整,耐心地等着。她才不会被这种雕虫小技骗倒,更不会因“死亡威胁”而停止播放。
      过了足足五分钟,录音机里才重新传出声音。
      “1979年6月12日,诊所里来了一位未经预约的年轻女人。接待员向她解释我的日程已满,无法接待新的病人,可是那位女人坚持问能不能容许她等一等。她在办公室外面坐了三个半小时,接待员过意不去,问我能不能牺牲下班时间跟她谈一谈。
      “于是我见到了仙道美佐子,白皮肤,高高的个子。除此之外,相貌普通。她的外表看上去不超过二十七岁。不过她告诉我,她的实际年龄是三十岁,并且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说话的声音文静低弱,正像她整个人的气质散发出的信息:端庄安静,稍带一点怯懦与内向。
      “她自我介绍曾是一名公司文员,今年辞职回家,开始专职家庭主妇。我问她有什么烦恼,她吞吞吐吐,只说一位当医生的朋友向她介绍了我,讲我是年轻一代全国最杰出的心理分析专家,于是她慕名前来,坚持要我帮助她。我只花了两分钟,就判断出她跟我的大多数心理失常的病人比起来,问题轻得多。而她虽然始终回避直言来意,但在我的经验面前,她的症结透明得像玻璃板下的纸花。”

      直子医生的独白告一段落,音箱里播起第一段对话:
      直子医生:“你是关西人?”(这应该是从仙道美佐子的口音判断出的)
      果然仙道美佐子答:“是的,我出生在神户。”
      “双亲健在吧?”(哦,不从丈夫和孩子问起,而是从双亲问起。高明的迂回询问技巧,这样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潜入对方的防线。)
      “是的,都在。”
      “你父母之间的关系融洽吗?”
      “很融洽,他们有幸福的婚姻。”
      流川忍几乎听出一点言外之意。
      “有兄弟姐妹吗?”直子医生恍若无察地接着问。
      “没有,我是独生女。”
      ……
      仙道美佐子的前半生几乎和二十岁前的月若樱一样幸福无忧。她的父亲是律师,母亲是瑜伽教师,家庭和睦、经济宽裕。她本人成绩优秀,是任何父母都会感到省心的乖乖女。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暗恋上初中同班一位高大英俊、光彩非凡的男同学。23岁那年,那位男同学接受了她的爱意,成为她的丈夫。随后两年,这对夫妇有了两个儿子,性格相异,但都是出色的男孩。
      她有什么可不顺心的呢?和流川忍比起来,仙道美佐子的人生简直是一马平川的太虚幻境。而流川忍从没认为自己有必要敲心理医生的门。

      父母很好、孩子很好,剩下的可能性实在不多了。
      录音机里,直子医生问:
      “你的烦恼与你的丈夫有关,仙道太太?”
      没有回答。
      “你爱你丈夫吗?”
      仙道美佐子似乎要打破之前的迟疑,立刻答:“当然,我爱他。我一直爱他。”
      “你怀疑他不爱你吗?”
      “……不用怀疑。”
      “你们的性生活协调和睦吗?”
      “他……”窘迫的声音,不过回答一个女医师的这种问题总比面对男医师容易,“……他心思不在这种事上。”
      “你怀疑他跟别的女人来往吗?”
      “他有责任感,不会出轨。”
      “你跟别的男人有关系?”
      “没有。”仙道美佐子的声音有点生气。
      直子医生停下来,明显在想还有什么矛盾是可能的。
      “你们为金钱争吵?”
      “不,他挣的钱足够我们用,也足够孩子上最好的私立学校。他从不对我们小气。”
      “你们为某一方的亲戚而产生不和?”
      “我们的老家都在神户。东京没有我们的亲戚。”
      “你发现丈夫吸毒?”
      “不。”
      “你发现丈夫是同性恋者?”
      一阵愕然的停顿。“不可能。”
      “你发现自己有同性恋倾向?”
      “没有。”仙道美佐子差点笑出来。

      谈话录音中断,直子医生的独白插进来:“我能感觉到她没有说谎。但她的推托和对一切可能性的否认让我生气。这是一个有过两次生育经历的母亲,不会像我的另一个病人一样,因怀孕而导致心理异常。我又问到酗酒、嗜烟和性冷淡,她一一否认。我注视着她,突然抛出我一直注意到的那个漏洞——”

      独白中断,对话重新响起:
      “我刚才问你是否怀疑丈夫不爱你,你说‘不用怀疑’。不用怀疑什么?是否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从来没爱过你,所以不用怀疑?”
      一片死寂。
      “我曾经以为我不会介意。”很久之后,仙道美佐子的声音响起,语声闷窒,仿佛把脸埋在手里,“因为我清楚仙道让不会跟任何人产生爱情。没有女人能在他的眼里激起波澜。但他需要一个妻子。我爱他。对我来说,他不爱我的同时,也不爱任何其他女人,就足够了。”

      在直子医生耐心的循循善诱下,仙道美佐子的话匣子断断续续地打开了。

      仙道让,曾经的关西最大□□组织念择会会长的小儿子。他的哥哥,正是念择会的末代会长——仙道阳造。
      仙道让比哥哥小八岁,与从小被作为继承人培养、在□□习气和作风中如鱼得水的仙道阳造不同,仙道让对家族的暴力社团活动毫无兴趣。他的叛逆与特立独行令他的父亲异常头疼,没等他初中毕业就把他送去美国读书,对这个儿子来个“眼不见为净”。
      仙道让去美国的消息,当时曾在学校激起轩然大波。仙道让高大帅气,是明星人物,喜欢他的女生要是排起队,抵得上新年神社前的许愿长龙。仙道美佐子(那时候叫稻垣美佐子)便是这沧海中的一粒小水滴。初二之后,整整八年,她没再见过仙道让。
      八年之后,仙道让被召回国。原因是仙道老爷子再也不放心小儿子在美国呆下去了。在美国,仙道让非但没把性子“磨砺回正轨”,反而找到了一项谁也没想到的乐趣:篮球。家境使他练就一副格斗家和运动员的身体。在球场上,他的身高不比黑人和白人逊色多少。高中阶段他的球技即斩露头角;大学联赛上,这个黄种人打得风生水起。他的梦想是进NBA,但是闻言暴跳如雷的父亲掐断了它。在仙道老爷子看来,除了国技相扑,没有任何运动值得欣赏。而十个人围着一只球拍来投去的运动更是愚蠢之极。他几乎派遣了一个旅,把仙道让揪了回来,并火速为他安排结婚,对象是一位政界要人的千金。
      仙道让的应对很简单,他找到稻垣美佐子,跟她摊明一切情况,然后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不爱你。我没爱过人,也不会爱上人。”他用冰冷的逻辑说,“但是我会对我的妻子负责,关心她、照顾她,给她一个丈夫能够给她的一切,除了爱情——我不能给我没有的东西。”
      “……为什么是我?”
      “你不愿意我可以问别人。”
      “你第一个问的是我?”
      “没错。”
      “是随机的吗?”
      “不是。”
      美佐子注视着这个她默默深恋八年的男人。仙道让知道,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叫爱情。
      “我答应。”美佐子说。

      于是他们火速结婚,火速把生米煮成熟饭,只为了仙道让要反抗他的家族,反抗他的包办婚姻,反抗掐断他理想的父亲。
      他的父亲要他娶政要的千金,他偏偏娶个无权无势、连容貌也普普通通的平凡女子。仙道老爷子希望他的每一粒棋子都能给他的组织带来收益。他儿子的婚姻,当然是最大的棋子之一。可仙道让的所作所为,基本等于他这个儿子白养了。
      仙道阳造日后曾跟仙道让说:“老爷子折寿都是你这家伙给气的。”
      但是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老爷子在仙道让婚后半年一命归西,仙道阳造得以登上会长宝座为所欲为。仙道让不屑加入念择会,对阳造的权力毫无威胁。仙道阳造有什么可责怪弟弟的呢?

      “我后来想过,”仙道美佐子空洞地说,“他选择我的最大原因,是不是因为我个子高,可以给他生出能继任他的篮球梦想的孩子?我的父亲是专做刑诉的律师。如果他的家族那时候考虑除掉我,我父亲的职业会令他们忌惮。”
      “他至少是坦诚的,从头到尾没有欺骗你的感情。”
      “是的,他是坦诚的。”仙道美佐子疲惫地说,“一切都是我的选择。”
      “那么,为什么事隔七年,你开始介意他不爱你了呢?”
      仙道美佐子的声音带了一丝痛苦的急促:“我觉得他的心动了。……有人让他心动了。……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发生了。”
      “你之前说他的责任感让他不会出轨。”
      “他没有出轨。他是个可靠的男人。但是……”仙道美佐子的声音开始抽噎,“你不了解他,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低弱的嗓音染上一丝歇斯底里,“这个男人骄傲得像奥林匹斯山、无所羁绊得像风!没有人可以拴住他,没有人可以企求他的心的停留,没有人!是谁,能够让他心动……”
      “你不知道是谁?”
      “我不知道。可女人有直觉。”仙道美佐子呜呜地哭起来,“我直觉他的心不再是空的……我要弄明白那个人是谁,是谁能让‘风中鬼王’仙道让动心!”

      “你什么时候第一次产生这种直觉?”直子医生问。
      美佐子仍在低声抽泣。
      “确切的时间?”
      “七六年夏天。”
      “三年前?”
      啪。流川忍低眸,她的手指不知不觉间折断了座椅的扶手。
      一九七六年夏天。
      流川忍一眨不眨地盯着断裂的扶手,奇怪自己竟然没有一点惊讶。

      仙道美佐子的叙述在继续——

      一九七六年,盛夏。
      念择会跟长州组长达一年的大战,因为一个事件急转直下:念择会的“最强军团”、“王者之师”kamikaze敢死队在奈良全军覆没。二当家荒牧俊哉随队战死。
      仙道阳造闻报震怒。荒牧俊哉是念择会若头,五大金刚之首,失去他不啻被斩去左膀右臂。他马上倾尽全力调查。事件处理得很干净,这支精锐之师覆没的现场被一把山火烧得干干净净,但仙道阳造还是查出——是绫部红叶做的。
      仙道阳造马上下达“屠杀令”,血腥围剿长州组蒙系,逼系主绫部红叶出来。绫部红叶外号“死神的镰刀”,擅长鞭战,是长州组最神秘、最深不可测的棘手人物。据传,她在某种程度上比他的丈夫实麻吕九段更为不可战胜。她就像丈夫身后无形无声、无迹无痕的影子,轻易不动,一动从不失手。而她出身“鹰冢”的事实,足以使人敬畏却步。
      ——鹰冢代代只传一人,到绫部红叶,十九代单传而从未断嗣。因为他们几乎是不败的,更加不会横死。
      但是仙道阳造气疯了,他要打破这个神话。
      7月26日,仙道阳造得密报:绫部红叶在京都。当夜,300多名念择会会员在干将土肥原一夫的带领下包围了长州组在京都的蒙系分部,整个京都市都听到了双方激烈的枪战声。念择会如愿逼出了绫部红叶,但绫部红叶的强悍还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这位长州组的大家姐一杆冲锋枪横扫战阵,所向无敌地直接突到土肥原一夫面前,然后以她成名的银鞭“夜遁”击飞了土肥原的头。

      兵败如山倒。

      念择会不缺人,不缺武器,却缺了至关重要的一件法宝:荒牧俊哉和他的kamikaze敢死队。以往,针对绫部红叶这样规模的战役,念择会都会派几名kamikaze敢死队的金牌杀手随行,由他们和主将配合,这样万一敌方有绝顶高手存在,也不致被敌方击杀己方主将。
      然而,王者之师已死。
      一直以来,kamikaze敢死队是仙道阳造在和流川稔磨对峙的天平上最得意的一块金砝码。因为长州组没有这样的超强暗杀军团,面对念择会,长州组不得不分出无数精力,在平时防备暗杀,在交战时不敢稍辍防御。这令长州组常处在被动的不利进攻的地位,直到,全盘棋局随kamikaze敢死队的覆灭而改变。
      当时的长州组,实麻吕九段和七大系主无一不是一等一的带军将领和单打高手。而念择会的五大金刚,却在几天内痛失其二。荒牧俊哉死了,土肥原一夫死了。剩下的几个,大町龙之介正在夏威夷秘密采购军火,小町淳之介在东南亚筹措军火,一时都赶不回来。
      仙道阳造当然可以自己出马,可本部必须有人坐阵。况且,若他真的亲自带队上前线,无疑是向长州组示弱念择会不行了。

      对念择会有所了解的人,都听说过念择会的五大金刚:仙道、荒牧、大町、小町、土肥原。
      美佐子一直以为,那个“仙道”指的是会长仙道阳造。
      1976年7月27日,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五大金刚里的仙道,竟然是仙道让。

      她过去怎么就没多想一点呢?阳造的身份是会长,理应不排在五大金刚里。而若阳造排在五大金刚里,荒牧俊哉又怎敢号称念择会五大金刚之首?
      唯一合理的解释——五大金刚之首的仙道,不在念择会里。
      这个解释指向唯一的名字——仙道让。

      她不知道的事情很多。或者说,她没有思考过的事情太多。
      仙道让的外号是“风中鬼王”(见59章和本章),荒牧俊哉的外号是“神风之鬼”(见第48章),如果她敏锐一点,她早该发现两者的相似,和明显的上下级关系。
      如果她敏锐一点,她该注意到,于念择会和长州组大战期间对战事毫不关心的仙道让,在听闻荒牧俊哉和kamikaze敢死队全军覆没时,那一份动容的沉默。
      仙道让从小和自己的家族格格不入,是的。仙道让跟念择会断绝了关系,是的。但仙道让毕竟成长在念择会会长的家庭里,他不可能不跟周围的人发生联系。事实上,1976年7月27日,美佐子才第一次得知:荒牧俊哉竟然是仙道让儿时的朋友,而kamikaze敢死队的前身,竟然是仙道让和荒牧俊哉共同创立的少年搏击俱乐部。

      美佐子有时想:这个世界啊,是一个骷髅行进、彩虹跳舞的玻璃森林。你想摆脱的东西、奋力逃离的东西,最终仍然被光线在玻璃间的万千道折射烙回你的身心。
      荒牧俊哉那样凶恶荒淫的魔头,竟然也有真朋友。那位真朋友竟然是个正派人,他的名字叫仙道让。
      1976年7月27日,鲜少来往的大会长仙道阳造亲登弟弟的家门。三个小时的秘密长谈,仙道让大逆本性地勉强答应出山。
      他答应得很勉强,可他的战绩一点也不勉强。七月末到八月中旬,念择会在仙道两兄弟的领导下力挽狂澜,这段时期就是著名的“鬼王回归”。
      直到八月下旬,长州组一方似有神秘力量加入,战局再度对念择会不利。雪上加霜的是,由于警方的收缴,武器的短缺严重起来。之前正是因为此,仙道阳造才把两大金刚派去海外“买货”,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大町龙之介在夏威夷订的一千支枪在海关被得到消息的警方查获,全部没收,人也被逮捕。
      近一年的旷日持久的打斗和谋杀,念择会和长州组双方都死亡过百。后期,念择会死亡的骨干成员远比长州组多。不仅如此,由于众人都一门心思“复仇”,赌场、夜总会、色情业及其它合法生意无人照料,纵使有人照料,顾客也不敢前来,因为在这些地方随时可能发生激烈的冲突,谁愿意白白送死?没有了收入,□□就无法生存,念择会的一名干部因收入骤减无法维护正常开支,竟然愤而自杀。[1]
      “阳造的大势已去。”一天,仙道让对美佐子说。他透过窗户,眺望神户湾,海平线上的微波舐着落日,闪闪发光,“我不想连累你和孩子,我们离婚吧。”
      “离婚”二字令美佐子五雷轰顶:“不,没必要离婚!你不是早就跟念择会断绝关系了吗?”
      “阳造是我哥哥。”
      “我不离婚,我陪你一起死。”
      “孩子怎么办?”
      “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娶你。现在念择会快垮了,我已没有借婚姻去反对什么的必要。你走吧,免得拖累你和孩子。”
      “没有必要……”美佐子空落落地重复,“没有维持婚姻的必要……”
      “只有和我断绝关系,和‘仙道’这个姓断绝关系,你们才是安全的。银行帐户里的钱我都转入了你的名下,带上孩子走吧。”
      美佐子仰头看着他。仙道让修长健朗的身影溶在海的背景里,美佐子的目光被那身影吸进大海深处。
      “……你终于有爱的女人了吗?”与其说是问,不如说她听见自己的直觉在拿着岑树枝占卜。
      仙道让没有表情地转头凝视她。他的瞳色真浅,美佐子想。瞳色浅的人是多么难以捉摸啊,他们在看你的时候,实际上是在看你身后很远的地方。[2]
      我身后很远的地方,
      有什么?
      无论是什么,不是我。

      我可以像往常那样,看着他,不说话。
      我可以按了我的习惯轻着嗓子不着边际。
      我可以,不用解释我的爱和我一切的拐弯抹角。
      可是,
      亲爱的,
      “有女人,让你动心了吗?”

      女人的直觉啊!
      我身后很远的地方,
      你看着我却在心里凝望的地方,
      是谁?
      是谁?
      是谁?

      “带着孩子,走得越远越好。还有,暂时不要让孩子姓仙道,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如果你让他们姓稻垣,我也不会怪你。”这就是他的回答。
      哦,你没有承认,你没有承认。可你也没有否认,没有否认。
      我该为你的光明磊落、从不对我撒谎而痛哭吗?你知不知道对于爱情中的女人,有时候谎言反而是蜜糖,真话反而是毒药?

      那个刻骨铭心的日子是1976年8月30日,仙道让带着恶战而归的硝烟和血腥,回到神户湾边的家,对美佐子交待完这番话。
      温暖的海风撒下一群鸽子,美佐子注视着仙道让的背影随风远去。
      从此,销声匿迹。

      昨天,1976年8月29日,他还深沉地跟我调笑:“你干吗用鸽子似的眼神来望着晴朗的海天?[3]”
      “我怕你回不来。”我说。
      “真是个傻瓜。谁也没说天上下雪了。[4]”他微漠地笑着,随意地包起指节上的血肿。我知道,那是硬生生用拳头迎击硬物的拳击伤。
      念择会大厦将倾,终生洁身自好的他,只为了给朋友复仇,被深深地卷入了这场坍塌的泥石流。可他从没说过后悔,也没表现出一丝将亡者的悲观绝望。他明明坐在崩塌的崖尖上,却依然一如既往地轻松冷静,仿佛奥林匹斯山顶俯嘱众生的神。
      他甚至有心情引用川端康成跟我调笑。

      可是今天,1976年8月30日,他说:“我们离婚吧。”
      昨天和今天之间,发生了什么?

      明天,1976年8月31日,大阪。他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念择会跟长州组的最后一战。举国民众都记得,这一天,关西最大□□组织念择会灭亡了,实麻吕九段一统天下的时代来临。
      他再也没有回来。
      今天和明天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都说,他在最后的战役中,跟仙道阳造一起死了。
      这像他的为人和行事。他要求我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时,我已觉出他决心的不祥。

      直子医生插问进来:“你的意思是,你的丈夫已经在三年前死了?你为他三年前的一次谈话至今不能释怀?”
      流川忍能理解直子医生语调的微扬。如果情况是这样,仙道美佐子的心理问题可说非常严重。
      “不,”仙道美佐子回答,“今年年初,我……在东京的街上重新见到了他。”
      流川忍合上眼睛。
      听到这里,她所知的那个碎片和这个女人的故事开始接轨了。她所认识的仙道让,也开始和这个女人的丈夫重合了。
      可是,碎片和疑问仍比完整的部分多。
      至于1976年8月30日发生了什么事……最后一战前一天的战役,流川忍记得很清楚,除了战况激烈,没有特殊之处。但是如果在对答案有所猜测的前提下去寻找的话……

      [1]关于“瞳色浅的人是多么难以捉摸啊,他们在看你的时候,实际上是在看你身后很远的地方。”这个感想和一些句子,来自我几年前看到的一位儿时好友的博文。

      [2]类似事件日本□□史上确实发生过,依然是1986年山口组和一和会的大战,一和会的一个干部就是因为收入骤减无法维护正常开支,愤而自杀。日本□□头目是非常要面子的。想到一件有趣的事:当年山口组三代目组长田冈一雄,因为觉得被公开逮捕太丢面子,请求警方让他主动自首,警方故意不肯,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警方到处搜寻田冈,目标——逮捕;田冈则辛苦地躲开警方,坐汽车,转火车,弯来拐去地往警署靠近,目标——自首。田冈迂回跋涉一天,投宿一晚,第二天凌晨继续跋涉,终于在第二天中午到达警署,自首成功。警方就像输了什么似的,垂头丧气,而田冈则相当高兴。

      [3][4]出自川端康成《翼的抒情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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