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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56章 ...

  •   第八篇

      【56-Ⅰ】

      By 月岿然
      CP:花+流
      Ch:圣婴》第二部》第八篇》第56-Ⅰ章
      AN:《圣婴》是[花+流]无差别文,有些转载的朋友标成[流+花]也没关系,但无论哪种标法都请不要漏掉中间的“+”号。

      “是不是他?”
      照片的左半部分被流川的手挡着。然而从相片里右边的男人对着左侧毫无节制的大笑的表情看,他在笑着左边的什么东西。
      樱木却不关心男人笑的是什么,这张照片递得是太突然了,突然到他忘了反应,只盯住男人的脸,头脑一阵爆炸般的眩晕。
      是他!是他!!是他!!!那个噩梦里饱受折磨却傲立至死的男人,那个大笑着把鲜血喷在每个刽子手脸上的男人,原来也曾有过如此发自肺腑的欢畅大笑;未被血渍青肿玷污的脸,这样地年轻英俊……
      樱木无意识地向照片伸出手,可是流川攥得很紧,扯了几下没扯动,于是樱木忽地清醒过来:为什么流川枫会有自己噩梦里的男人的照片?又为什么鬼鬼祟祟地挡住相片左边不放手?
      他一把揪住流川枫的两只手腕,竟一下子把那高大的篮球员从后座呼地扯到前排的副座上。
      “你发什么疯?臭蛮牛……”流川乱七八糟地砸在樱木身上,十分火大。一边郁闷地寻思:大白痴的蛮力,还是我真的轻得像张纸?
      “我蛮牛?《泰坦尼克号》看过没?一个女的(Rose)都能把一个男的(Jack)从驾驶座一把拉到后车厢,我一个男的拉来你一个男的蛮什么牛?”话出口始知不妥,Rose把Jack拉到后车厢后两人就似乎那个……咳……
      果然流川反驳:“那个女的发情才那么大力。”
      “我……我……我不发情我发飚!”樱木满脸通红抢流川手上的照片,后者居然摔得七晕八素仍顾得上遮牢相片的左边。最后还是樱木让了步——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在抢东西时有所顾虑,他怕一不小心撕坏照片。
      “狐狸这张照片送我好不好——”
      流川以为自己幻听了,大白痴好声好气地求他?虽说两人的关系有所进步,但两人的对话仍是无营养斗嘴居多;过去唯一的一回樱木低声下气求他,流川枫记忆犹新——那厮骗他再做一次三步上篮示范,趁机把一筐篮球丢他头上!
      流川枫是从不上第二回当的。
      “不好。”言简意赅。
      红发男孩闻言后垂头惨淡的神情令流川紧抿的嘴唇有一丝松动。难道白痴这回不是装的?“这张照片是我爸爸的。我做不了主。”他加了一句。
      “啊……”樱木有点理解流川为何称呼自己老头子“白痴”了,把绒毛小布偶当相册的成年人,是有点……另类|||||
      “那你问下你爸,这个人还活着吗?”樱木带着一线希望地说。
      流川枫望着车顶沉默一会,翻身坐起,惹得麻花一样跟他扭成一堆的樱木疼得哇哇叫。
      “就问下你爸不行吗,我是告诉你我认为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但是你要理解,我连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不是我记忆中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我以为那只是个噩梦……好吧,潜意识里我……但是如果我是那个婴儿,既然我没死,那个男人也可能没死,不是吗?前几天《满庭风》里演霓若情郎的演员真的很像他,你不觉得吗?”
      流川把自己的眼睛从樱木脸上抽离,可是浓烈的夜色却把车窗玻璃变成了镜子,在这面镜子里,流川枫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冷静而缺乏感情的面庞与身后绯红得装得下一秋枫叶的红发格格不入。
      “这辆车是我爸的,后面挂的每只布偶里都装着一张他曾经的朋友的照片。”
      “‘曾经’的朋友?”
      “‘曾经’。”流川爬跃椅背,收拾后座上的布偶,“因为他们都死了。”
      “……”
      “……”

      流川把最后一个布偶挂回后窗。
      “他说……”
      “他?”
      “我爸。”流川爬回驾驶座,“……他说,这样,他就能感觉到那些朋友仍然和他在一起——在同一辆车里。”
      副座传来沙沙的响动,流川侧头一看,樱木正在坐直起来,呆呆地望后车窗下晃动的小布偶。
      “系好安全带,我要开车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三公里外的一家麦当劳,一个高个子男人买了一大杯可乐,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下来,打开随身背着的笔记本电脑,通过无线网卡连上互联网。他熟练地架了几个跳板,然后登录邮箱,打开一封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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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Mackaye"< joshmackaye@hollywood.com >
      抄送:
      From:You Know Who
      主题:You Know Why

      人呢?死了?没死快回复!你看不懂日语吗?你儿子在我们手上!!

      You Know Who

      ----------------------------------------------------------------

      男人瞧也没瞧就直接点了回复,可见邮件的内容早已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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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I don’t know who"
      抄送:
      From:It’s a pity you know who I am
      主题:你狠

      我今晚按时带钱过来,别动我儿子。

      又:你究竟是不是专业的啊,除了我公开在好莱坞网站的E-mail,连我的电话号码都搞不到手,就敢绑架我儿子?
      算了给你个手机号,090-9821-0215。总不能我到了你楼下还得找地儿上网发邮件。

      It’s a pity you know who I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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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完这封邮件,男人换了个邮箱登录,开始发另一封邮件。如果你看到收件人姓名栏,大概会大吃一惊,这封邮件竟是发给《Swish and Flick》杂志的主编(不知道《Swish and Flick》是什么杂志的,请参阅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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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ear Daryl,

      Don’t excite. I’m not writing to accept the offer of posing for your journal. You know very well that I’m not gay and I’m not gonna be any guest actor of a gay □□ magazine. Not to mention your appalling insistence that I should have my picture taken with *nothing on at all* except probably a well-placed rugby ball. No way!

      That aside, we are friends, right? Now, your mate, your bud, your chum... got a problem.
      This may sound nuts, but... Willyoukindlytellme howdoesthemale/maleintercoursework?

      Sincerely yours,

      Josh

      (随便译一下)
      亲爱的Daryl,

      先别激动,我不是写信答应为你的杂志做封面模特。你很清楚我不是同性恋,不可能去同性恋色情杂志客串,更不用说你坚持叫我拍照时除了一颗放得恰到好处的——橄榄球——*什么也不穿*。没门!

      不提这个。我们是朋友,对吧?现在你的老伙计,你的兄弟,你的铁哥们儿……遇到一难题。
      你也许觉得我在说胡话,但……你可以好心地告诉我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吗?

      你忠实的,

      乔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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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发完这两封风马牛不相及的邮件后,合上笔记本电脑,丢下只喝了几口的可乐,出了麦当劳大门。
      晚上八点还不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但是繁华的商业街上行人已然很多。在这样的街道上,普通人只能跟着人流缓慢前行,但是男人的背景却远去得很快。如果此刻有位特警看到男人的步伐,一定会吃惊,因为在闹市人群里快速穿行是特警的训练科目,而这个男人走得比训练有素的特警还轻松迅捷,不一会儿,已消失在步行街的街口。

      几十秒钟后,一间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开出一辆奔驰骄车,汇入城市涌动的车流。
      驾驶座上,男人感到口袋里手机震动,扫一眼显示屏上陌生的号码,他按了接听键,把手机举到离左耳三尺的距离。
      刚接通,手机里就传出一声大吼,若非男人有先见之明没把手机贴着耳朵,非震破耳膜不可。
      “你可以怀疑我们的人格,但不能怀疑我们的专业素质!第一次联系你不是打的你家电话吗?连乔舒亚•麦凯的日本老婆的家庭电话都找得到,你敢说我们不专业?”
      “啊啊,是哦,后来怎么不打了呢?”
      “你……!!”电话那端的人好像气得话也说不溜了,“后来再也打不通!电信局说你家欠缴话费停机!”
      “啊,”男人不疾不徐地道,“这个就是你们的责任了。”
      “我们的责任?!”电话那端的暴吼变成了复数,“你不缴电话费是我们的责任?”
      “用膝盖也想得出来,”男人语调无波,“我常年不在家,电话费当然是我儿子缴,你们把我儿子绑走,又不放他去缴话费,不是你们的责任是谁的?”
      “你小子别油腔滑调,你……”
      话声断去,似乎那边的电话被另一人拿去了,一会,听筒里传出一个极低但很有分量的声音:“麦凯先生,钱准备好了吗?”
      “As you wish.”
      “别想耍花招,今晚九点,东名高速的下车线,地点是中井停车区……”
      “换地点了?”
      “按我说的做,否则,就等几天后你儿子光溜溜的尸体在相模川的河面上展览。”
      男人沉默了一瞬,回答的语调依然沉稳:“好的。”但他知道,如果另一只手不是握的方向盘的话,早已把手中的任何东西握断。
      “我有一个要求。”男人道。
      “什么?”
      “时间改成九点半,否则我无法及时赶到你说的地点。”
      “可以。”
      “那,让我听听我儿子的声音。”
      “行是行,但是贵公子脑袋有点糊涂呢,怎么都不承认自己是您的儿子。”
      “哦?小家伙比较硬气吧,怕我只身前往中你们的圈套。”
      “您倒是了解自己的儿子,只是贵公子太多虑了。反而贵公子越装疯卖傻,我们越坚信他是您的儿子。”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喂,你爸来赎你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小,是话筒离开说话人的嘴边了,不一会儿,传来一个陌生的年轻声音。
      “……您,您真是麦凯先生?”
      这声音是那么虚弱,男人听得不由心中一紧。
      “我是。”
      “真的?”虚弱已极的声音里仍带着一丝飘忽的兴奋,“那你告诉他们我不是……”
      “想活下去就承认你是我的儿子。”男人低声打断他,随即大声道,“乖,爸爸马上就来接你,再坚持一个半小时就好。”
      年轻的声音不见了,代之的是低而有分量的男声:“那么,九点半见,麦凯先生。”

      男人把手机丢回口袋。与他告诉绑匪的不同,他的车现在行驶的地方其实离改换后的交接地点很近。这里离东名高速的秦野中井入口处只有不到三公里,从那个入口开进下车线,再行两公里就是中井停车区。
      也就是说,即使绑匪要求五分钟后就交接,他也完全来得及。
      可他却要求把时间定在一个半小时之后。
      并非他还没把钱准备好——奔驰的后备箱里,放着四个巨大的密码箱,各装着五百万美元现钞。虽然绑匪开口要价是一亿美元,但是一亿美元的现钞显然是不实际的,所以双方已谈妥其中的八千万美元以四张两千万美元面额的银行期票交付(绑匪清楚,对于全球性的零售业巨头Maple Mark的副总裁来说,找愿意开期票给他的银行绝非难事)。余下的两千万以现金支付,即便如此,也是小山一样的体积。
      无论从哪方面看,男人都是一切准备就绪的样子。可是他一打方向盘,却往与东名高速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在男人离开不久的那家麦当劳,一个身材几乎同样引人注目的男子端着一杯咖啡坐到男人刚刚空出的角落位子上。服务生赶忙跑来收拾那杯几乎没动的可乐,不时偷偷踅一眼这位新坐下的客人。虽然是黑发,但他长着完全不同于亚洲人的欧洲贵族式的脸孔,领口宽敞的黑色高领毛衣里,金色的项链在白皙深陷的锁骨上若隐若现。
      不知是否凑巧,这位客人坐下后,也拿出笔记本开始上网。
      这个位于角落的位置,笔记本打开后屏幕正好对着墙,因此除了客人自己,谁也看不到电脑上的内容。服务生只远远地注意到客人戴上装有微麦的耳机,似乎在上网语音聊天。

      从客人的视角,可以看到他打开了一个界面为奇特的金属色的软件,输入一串字母与数字,几秒钟后,视频里出现一张脸,赫然是大名鼎鼎的NBA球星朱迪斯•拉马雷。
      客人却连一点点的惊讶都没有。“Judith,”他说,“你能帮我联系到魇魔大人吗?”语调的每个元音都特别清晰,有着圆舞曲般的天然韵律。
      “特雷西?”反而是朱大球星惊讶非常,“魇魔大人说她‘约了一个明系的人’就是你?”
      “嗯。”
      朱迪斯还是一脸难以置信。
      “怎么,我不记得我和暗系的首领有过节。”
      “可是你……你……”
      “也许忍想叙叙旧?”被叫做特雷西的男子用一种淡淡的打趣口吻说,“看来魇魔大人没跟你们提过,我和她是同期?”
      朱迪斯的脸上顿时露出些许尊敬的神色。圣婴组织里每个人都知道,魇魔大人那一期的杀手是“最后的地狱之师”,因为自从圣婴归位——月若樱接掌“圣婴”的天使之位以来,过去的许多至为残忍的训练方法被摒弃,比如,必须杀死搭档的考核,就在月若樱接手后被永久取消。先不谈新的训练手段和以前的训练手段孰优孰劣,“最后的地狱之师”这批前辈杀手魔鬼般的技艺和非人的残酷无情,早已成了后辈们私下的议论里传说般的存在。
      圣婴组织分明暗两系,明系首领称为“天使”,暗系首领称为“魇魔”。其中,“天使”是个只有圣婴族人才能胜任的位置,也是整个“圣婴”的领袖,在组织里正式的礼节场合,被敬称为“天尊”。
      明系的成员都是十足十的职业杀手,他们的代号、假名甚至真名,在世界职业杀手界都是公开的招牌;暗系的成员则有正常的身份掩护,他们可能存在于社会的各行各业,既有银行小职员、杂货店老板,也有政界巨头、商界巨贾,而朱迪斯•拉马雷的官面身份则是NBA巨星。明暗两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对于完成各种任务,以及面向各种客户的联络网,都有最合适的出牌方式。
      两系成员间的相互联系却极少,明系成员更是不能直接请见魇魔。所以,虽然特雷西之前已经和流川忍约好,由他联系忍的时候,仍是必须通过一位暗系成员转达,而这个人就是正好在日本的朱迪斯。

      对朱迪斯来说,即使魇魔大人约的人是天尊,也不会比约的是特雷西更令他惊讶。暗系的人对明系的人不熟,对特雷西尤其不熟,这个长着一张中世纪贵族脸孔的男人没有出席过后辈的毕业式,朱迪斯只在几次组织大会上见到他站在天尊身边,可见是天尊手下的明系大将。说不出原因地,他直觉特雷西和魇魔大人不对味,在会上魇魔大人和这个明系大将的眼神似乎永不相交,并且朱迪斯从未听他们有过任何对话——也就是说,连招呼也不打——现在听特雷西说他和魇魔大人是同期,有点不可思议。
      但这并不妨碍有关特雷西的传闻在暗系人马中间畅通无阻。特雷西的外号是“大天神”,光这就令人暇想。这个狂妄而至僭越的外号能被默许地叫这么多年,不能不说是奇迹。此外,特雷西在世界职业杀手排行中高居第四。还有其他一些传闻……

      此刻,从特雷西的视角,朱迪斯的视频消失了,紧接着软件自动弹出另一个窗口,绫部忍(他仍习惯叫她以前的姓氏)十几年未变的面孔出现在视窗里。她的长发没有像通常那样披下,而是用银色的发带束作一束,像她多年以前演的那个女战神。
      “魇魔大人。”
      “特雷西。”
      两人的称呼都很简洁。绫部忍的头倚在高背椅上,目光没有望屏幕或摄像机,而是若有所思地凝视侧面的某个地方。
      要是朱迪斯见着,大概会说:我说吧,他们两个的眼神永不相交!

      这样一来,绫部忍就错过了特雷西脸上的笑。但是见到又如何呢?读懂那如中世纪遗物般的贵族的笑是很难的,因为他们总是笑得无懈可击、极其雅致,除了视觉上的一次舒展,笑的本来用意——愉悦、欣赏、玩味亦或嘲讽,都被加了密码,难以琢磨了。
      “我觉得您不用为他担心。”特雷西直接道,“根据我观察到的,他不止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有全身而退的自信。”
      绫部忍不以为然地耸肩。“哦?那家伙做事情一向乱七八糟,你能看懂他在做什么?至于自信,我就没见过他不自信的样子。”
      “您的丈夫确实……非常有个性,”特雷西停顿了一下,“但是,还不是我们看不懂的行事方式,不是吗?”
      屏幕里的女子没有出声,依然托腮凝望侧面的某个点。
      “格雷科家族里面,您丈夫是唯一和Vittorio有所相似的男人。不止长相。所以我看得懂他的行事方式不用奇怪,我们骨子里都欣赏他的风格,不是吗?”
      特雷西向后倚在墙上,不再看屏幕,道:“问你个问题——大概没人敢这样问你,但我们早在十几年前就把对方得罪光了,我也不怕你对我的印象更差一点。”
      两人无声地静默了几秒钟。
      “这样为一个人担心,一点也不像你,绫部。”特雷西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是爱他呢,还是只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Vittorio亲爱的表弟送死?”
      他的目光落回屏幕,没有挑衅,只是那无法解析的贵族式的笑意,璀璨朦胧,如圆舞曲没有歌词的旋律。屏幕里,他迎来了绫部忍今天第一次的对视——或许也是很久已来他们的第一次对视。
      “这可不像你问出来的问题,特雷西。”
      “哈哈哈……”特雷西闻言大笑起来,乌黑的眼睛深不可测,笑容却像反射在古堡尖顶上的阳光,亮得有如狂乱。放肆的笑声引来人人侧目,看清是个异国情调的帅哥后,酝酿的鄙夷又转为好奇。
      特雷西的笑却已放低:“你是损我吧,我居然也知道‘爱’这个字的发音,出你意料?” 他由突然的大笑转为突然的静止,像是陷入某个久远的回忆,又如同落入某个玄虚的冥想,幽幽地模仿某个记忆中的口吻:“Vittorio曾经指着你说:‘你只是没有感情’,然后指我:‘你连心都没有了’。”
      绫部忍讽刺地一笑:“难得你还记得那么久以前他说的话。”
      特雷西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怎么不记得,我再怎么没心没肺,总算还有记忆。——如果我加注一句,问你爱不爱你的丈夫不是出于人心的八卦或是好奇,而是很现实地因为这一点关乎我该如何处理这次的行动,你认为像我问出来的问题么?”
      “这就像了。”黑发女子淡淡地揶揄,“可是你不觉得多此一问?——问一个连感情都没有人有没有‘爱’?”
      “那我该怎么问?”这句话特雷西是用法语说的,因为有一群日本姑娘叽叽咯咯地挤进了他的隔座。“世界上并没有哪个语言学家为我们这特殊人群发明一个词,来形容无情之人残留的一点点人性,一点点最终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去并变之为‘残忍’,但在化作‘残忍’之前,那些微的能令我们有所顾虑、有所徘徊的情绪。”特雷西的法语深沉婉转,如轻唱的赞美诗,“所以我还是选择‘爱’这个词——从神学的高度,‘爱’是最大的人类情感,人类的一切情感,喜、怒、哀、乐甚至恨,都是由爱而生的爱的衍生。既然语言学家没有为我们量身定作一个特定的词,除了‘爱’,又有什么更合适的字眼呢?”
      “我们?”绫部忍无动于衷,“包括你?”
      特雷西双手抄进口袋,微笑地看着热气在咖啡上方的空间无穷变幻。“我是否也残留有人性?”他答,“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来吧,魇魔大人,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特雷西的话从法语换成了意大利语,绫部忍没有问他为什么,这种情况通常代表对方怀疑周围有人听得懂法语。
      实际情况确实如此。虽然从外人的角度看去,特雷西在全神贯注地语音聊天,可他眼角的余光一点也没漏过周遭的动静。隔座那群女学生不时对着他的方向傻笑和交头接耳,但特雷西留意到他刚才说话时,一个短发的腼腆小女生一直安静而专注,他直觉这个女生听得懂法语,所以毫不犹豫地换了种语言。从小女生怯生生投过来的目光看,他的声情并茂的解释对绫部忍对牛弹琴,反而把这个不相干的小女生打动得七晕八素。
      他把思绪重新专注在屏幕上,绫部忍从高背椅上俯身前倾,束发的银色丝带倏忽一闪,在黑亮的长发中间,好像夜中央刹那盛开的花。
      “答案,”她说,“就是没有答案。每天对着镜子苦苦纠缠‘到底爱不爱他’那是世俗的女人,我——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Josh也没有问过我,所以,我也没有需要研究这个问题的必要。”
      特雷西倚在墙上无声轻笑。
      “这可真像你的风格,绫部。”他懒散地搅动咖啡,“但你记得我们还在奥罗拉岛作学员的时候上的一堂课吗?——为什么圣婴以女杀手为主,却依然要吸收一定比例的男性。”他抬起头,“男人在生理上,天生地弱点比女人多,只要找到弱点对症下药,很容易就能控制住。而女人的弱点通常比较少,再加上多变的情绪,很难控制。这是圣婴以女性为主的理由。可惜,女人又天生是感情的动物,即使受过特殊训练的女杀手也是一样。各国多年的实践表明,女人天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特工,因为虽然女人耐力好、心思缜密、更能吃苦耐劳而且极少叛变,但是女人天生在感情上敏感脆弱,历史上的女间谍往往是因为感情问题导致任务失败或者提前退出。——所以圣婴里,不能缺了男人作为女人的防震剂。
      “起初我认为这个理论胡说八道,但是回想我们那期的男女搭档组合,除了你,最后活下来的都是男性。之后经过这么多年的实践,我已不怀疑,那个理论是真理。你是女人中的异类,绫部,我不低估你的定力和实力,可你毕竟是女人,而且你已经失去过一次,再遇到一次相同的情况,我不敢把保押在你还会和十七年前一样决绝无情上……”
      绫部忍打断他:“我只是要你跟着Josh,告诉我进展情况,其他什么也不必做,需要你压什么保?”
      “你是叫我什么也不必做,可是万一真遇到危急情况呢?——你现在说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丈夫,我相信;可是如果他死了呢?你会不会又像十七年前那样,失去之后才明白自己其实是爱的?十七年前,杀死Vittorio的人是你自己;十七年后,却有了现成的出气筒——一个见死不救的叫特雷西的倒霉鬼。绫部,我们两个之间有太多的历史,多到要想改变对彼此的成见已经像单枪匹马从海里打捞一条鲸鱼一样不可能。这个世界上,完全了解你的能耐、又不惧怕你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你清楚我是那十个之一。但即使是我,也只敢挑战你作为杀手的底线,不敢挑战你作为女人的底线。老实说,你会找我帮忙我很意外——十分意外。”
      绫部忍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我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可惜除了我和若樱,只有你有能力不被Josh甩脱。”
      “嗯= = 你这个老公太厉害。可这也是我疑惑的,你为什么不亲自跟着他,而劳师动众地叫来眼中钉的我?”
      绫部默视他几秒钟。“我们这类人的通病是什么?”
      特雷西思考了一下。“……独来独往?讨厌被人干预?”
      绫部忍点头。“我讨厌别人干预我的行动,Josh也一样。所以十年前我们约法三章,遇到分歧,如果一方陈述了反对的理由,另一方仍执意要做,那反对的一方就到此为止,不得再干预。”
      “哈——”特雷西消化半天,“不失为好方法,否则以你的性格,跟你结婚的男人不在第二天就吵着离婚才怪……”
      “咳。”
      “可你这不是作弊吗,”特雷西微笑着倾向屏幕,“自己不能管,就叫来我?”
      “以你‘大天神’的能耐,若想不被人发现,就没人发觉得了。”
      绫部忍忽地低头掩住一个笑。这回轮到特雷西“咳咳”打断她。绫部忍一定是想到了在他们的同期里流传一个经典笑话:是说特雷西犹如大天神一样将猎物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而又从不被人发觉的侦察能力。有人说:只要特雷西愿意,他可以在曼哈顿最繁华的第五大道上裸奔一个月而不被人发现。
      “咳,”特雷西咳嗽一声,“您给我的这个私下任务我没有知会天尊,魇魔大人。”
      绫部忍赞许地颔首。
      “如果确实无须我出手,那么事后只有你知我知,即使不秉报天尊也无妨。怕就怕有个万一,不出手得罪你;出手又事先未汇报天尊的话,我就是严重违规。我是天尊的直属部下,请您不要置我于棘手的境地。”
      若是外人听到这段对话,不免觉得逻辑漏洞百出:直接先跟月若樱打个招呼不就解决了?但是绫部忍一听特雷西的说话方式就明白,特雷西一定有不便惊动月若樱的理由。他是月若樱颇为器重的明系大将,自然对月若樱近期的活动有所了解,难道若樱最近的行动与自己拜托特雷西做的事有冲突?
      见绫部忍张口欲语的模样,特雷西抢先道:“不要再跟我说‘不用你出手’的话,我已经说过了,我压不起这个保。你是女人,魇魔大人——没有贬义,强大的女人比强大的男人更可怕,因为她们一旦发挥她们的感情动物的潜质就会让男人栽得很惨。……吸取一次教训吧,绫部,现在是考虑你爱不爱他的时候了。虽然由一个不相干的男人问出来不伦不类,但是在这件事上,我和你一样输不起。”
      “输不起?”
      特雷西闭了会眼睛,再睁开时收起了先前的懒散和轻慢。“因为我已经来不及通知天尊了,她命令我今晚不得以任何理由打扰她。你们两个真是把我推到两难的境地了呢。”
      “……那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出手了。”
      “不。如果你确定你爱他,我出手照应他你就欠我一个人情,如果你肯用Ifing Water来还这个人情并预先给我一点,我就可以用Ifing Water的那个功能,让天尊察觉不到我隐瞒他。”
      绫部忍银色的眸子转过来,黑色长睫的翳影有如冻雨:“说到底,你十几年念念不忘的还是那水。”
      “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是事到如今我也谈不上跟你争什么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你既找我帮忙,对我的人格至少保有最低限度的信任。我负责地保证,不到必要决不出手,未用到的Ifing Water如数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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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人都知道,流川枫骑自行车有个习惯:走直线。他的龙头是从不打弯的:遇人,轧过去;遇车,撞过去。——数学成绩隶属红分军团的流川枫,“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大约是他唯一熟记的几何定理。因为这个定理对他非常实用——短就代表近,近就代表路上花的时间少,路上花的时间少就代表,他可以把更多的时间省来睡觉。
      只是樱木花道没有想到,流川枫开汽车竟也是这样开的。他把复健中心和自己家这两点在心中的虚拟地图上画了条直线,然后就开着玛莎拉蒂上路了。这包括他舍弃坦途大道不走、拐进某座山的林间小道,在铺满碎石的小路上颠得樱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横穿污水处理场的大院,在门卫的“喂喂”追堵中愣是给他冲出大门,快得犹如开创变性手术先河的东方不败;逆行开入单行线,引来巡逻警车一辆,本来巡逻警车的速度也不慢,但与这辆顶级跑车比起来,犹如农用喷药飞机和F-2的差距一样明显;……
      “狐狸你没睡着吧?”流川开进山里的时候,樱木问。
      “没。”
      ……
      “迷路了?”樱木发现自己坐的车出现在污水处理场的大院里时,问。
      “没。”
      ……
      “我去复健中心那么多次,怎么你走的路我一条也没见过?”流川和警车赛跑时,樱木问。
      “因为这是逆向单行道。” (感情这家伙明知故犯?)
      ……
      最后,当不亚于打过一局超级玛莉的蓝色跑车缓缓停下,樱木花道惊奇地注意到右前方熟悉的建筑物——复健中心?下巴再也挂不住:这样开也能开到?当真条条大路通罗马?
      可是……樱木揉着被山间小道颠得麻木的屁股:“干吗选这种路线?”
      流川沉着地关上车门。“因为近。”
      樱木无语地琢磨某狐比木头还平静的脸,对比不久前此人气死门卫跑死警车的闷狂劲,有些消化不良。

      后来有次和陵南的一班球员笑闹聊天,樱木说起这事,已经是队长的仙道联想到地区选拔赛上跟流川的交手,托着下巴道:“真正的鬼畜,是由内而外的鬼畜。”
      彦一则飞快地把那本封面上写了无数“绝密”“不许看”字样的情报本翻开,在“湘北流川枫”一项下加了条评语:“真的鬼畜,不表露。”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刻的樱木花道还站在玛莎拉蒂车边,揉着被碎石小道颠得麻木的屁股。
      回转身,樱木发现自己刚离开的驾驶副座上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发光。他俯身车内将那物件捡起,见是只亮晶晶的钻石形小瓶。不知是座位太软,又或是瓶子太小,或者干脆是樱木被颠得麻木了没感觉到,先前一直坐在这瓶子上也没发觉被硌着。
      “别碰。”流川抬头觑见樱木手上的东西,一愕,随即劈手抢过去。
      樱木把空空如也的右手举到眼前,僵一秒,“嗖”地从后拽住流川的衣领。
      砰,梆,铿,咚——各交换一拳一脚后,樱木凑到流川的肩膀后面看他小心翼翼地检查小瓶。
      瓶子的容积很小,不会超过20毫升,透过钻石形瓶壁多面的反光,隐约可见里面大半瓶清澈的液体,澄净璀璨如会流动的液体钻石。
      流川对着车灯检查确定小瓶里的液体无恙,这才仔细地把它放进口袋。——他用妈妈的Ifing Water把大白痴叫醒后,由于父母的卧室锁上了门,没有机会把Ifing Water还回去。刚才一定是大白痴把他从后座倒拽到前座时,小瓶从口袋里掉落下来。好在没弄丢。
      “那是什么?”樱木呆呆地问。
      “重要的东西,我跟妈妈借的。”
      樱木搁在流川肩膀上的下巴险些失衡:“你借伯母的香水?!”
      “……”流川抬起拳背给红头一下子,“不是香水。”
      无色无味的Ifing Water当然不是香水,它是妈妈那些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里最特殊的一个。很小的时候,他还没会开口说话,妈妈和乔西就开始叮嘱他: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玩,但是不要碰钻石形的瓶子。像所有上过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流川枫(当时的名字是绫部不二雪)听过那个著名的《蓝胡子》童话:蓝胡子告诉他的每一任妻子:家里所有的房间都可以去,但是不要进最后一个房间。童话里抑制不住好奇心走进最后一间房间的女人的下场,流川记忆犹新。他当然明白父母不是可怕的蓝胡子,但是装在钻石形瓶子里发着璀璨清光的Ifing Water,始终是他心理里的“最后一个房间”。
      小时候,家里曾有不少这样的瓶子,妈妈每次回来都拿走一些,直到今年,剩下仅有的一小瓶。其他瓶瓶罐罐都有更新和添加,唯独Ifing Water,用了就再也无法补充。流川知道Ifing Water是对母亲很重要的东西,有时候打开保险柜,眼角余光瞧见Ifing Water清澈的幽辉,他会产生被母亲的眼睛注视的错觉。——倘若黑色的眸子被这钻石色的液体融化,就是母亲眼睛的颜色吧。

      “昂——昂——昂——小叮当帮我实现——所有滴——梦想……”
      嗯?流川纳闷,这是什么声音?
      直到发现樱木的眼光集中在自己的口袋上。
      “那个瓶子不是香水,是音乐盒?(流川伯母的重要东西,是只唱哆来A梦的音乐盒?⊙_⊙)”
      流川气急败坏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定是白痴乔西把他的手机铃声擅自换了!
      “喂?”流川没好气地接听。随后——“……妈妈?”
      ……
      瞧流川接完电话,樱木观察从流川气急败坏枫变成流川瞠目结舌枫的某狐。“伯母找你有事?”
      流川的表情仍然愣愣的。“她待会来。”他说,“来拿这瓶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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