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成邪》栖叶枝

7、第 7 章

　　山间的夜风一阵强似一阵，渐渐吹开了天幕上的重重乌云，清朗的月光洒遍山冈。

　　月光下的森林中，慕沉星和白露清一前一后地跑着。白皓然已经换上了白露清的外衣，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了。白露清不会武功，没有白皓然带着，脚程比刚才慢了许多。慕沉星虽然有一点武功底子，但修为不精且内伤未愈，跑了大半夜，脚程也比方才慢了不少。

　　但是，追在她们身后的猎犬声，不仅没有远去，听上去反而还更近了些。

　　不应该这样的，慕沉星心中狐疑——畜生们只靠气味追人，没道理现在还跟着她们，要么是云暗铁了心要她死，要么就是——她瞟了一眼身后的白露清，要么就是这个白露清身上有鬼。

　　再想到刚才提及云暗时，白露清异常的举动，慕沉星心里更是止不住的怀疑。但是想到白皓然毕竟是她的亲弟弟，她应该还不至于害他，心中又是一阵拿不定主意。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不仅能听到犬吠声，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人声。

　　“还想往哪里逃！”一声娇吒，一个淡紫色的身影从她们头顶掠过，稳稳地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慕沉星认得她，这人正是前些日子在斗兽局上巧斩巨蛇的许燕，云暗座下最小的女弟子。她的功夫慕沉星见过，也自知不是她的对手，想从她手下逃跑几乎不可能。慕沉星当下就做好了和她拼命的准备，双眼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只等着她先出招。

　　许燕看她紧张的样子，不由地一声嗤笑，“沉星师弟身边新要的那个小跟班呢？怎么，他不在？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公不离婆了呢。”

　　慕沉星不答话，白露清在旁边开了口，“这位姑娘是？”

　　许燕伶俐的眸子一转，“呀，师娘也在，弟子跟师娘见礼了。这边是弟子的私事，还请师娘不要插手。弄伤了师娘，师父可要怪我了。”

　　私事？慕沉星微微皱眉，难道这许燕竟不是云暗派来抓她的？她跟许燕能有什么私事？

　　“我真看不出来你哪点好。”许燕凑近慕沉星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长得也不是那么美，功夫又那么差。大师兄放着我不要，怎么偏说想要娶你？”

　　原来是这一出，慕沉星恍然大悟，蓦然想起当日在看台上许燕对江陵颇有情意的样子。“许师姐，我并不愿嫁给大师兄，这次逃走，也是因为这个……”

　　“说得倒是轻巧。”许燕打断了她的解释，“你知道大师兄因为放走了你和那小子，被师父下了怎么样的责罚么？此刻他现在人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许燕的语气忽又变得强硬，“偏生师父还说定要活捉了你，哼，我定要杀了你为大师兄报仇。”

　　话音未落，许燕随身的银亮匕首已经拔出。慕沉星早就盯着她的动作不敢分神，此时果断侧步闪身。

　　许燕见一击不成，顺势回身，一招“回风揽月”，左手以指为剑击来，右手的匕首则以刁钻的角度斜刺过去。这一招看似随意，实则已是狠辣的杀招。

　　慕沉星此刻已存了拼命的念头，竟是身子一矮，整个人架住许燕的左手，顺势攻其肋下，对于匕首根本不予理会。

　　许燕这招匕首本就是虚招，实招实则落在剑指上。慕沉星不去躲她的匕首，匕首反而无处着力续招，再加上左肋被狠狠打了一拳，吃痛的很，右手匕首只得尴尬地停了招式。

　　慕沉星一袭得手，就再也不放开许燕的手臂，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只击她肋下位置。

　　许燕忍着痛，右肩一沉，匕首直刺慕沉星的腰侧。

　　锋利的刀刃刺进血肉，慕沉星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却硬撑着用自己的身体暂时固定住了许燕的匕首。不待许燕拔出匕首，慕沉星就抢先按住了许燕的手臂，另一手果断将身体里的匕首拔了出来。

　　许燕被慕沉星不要命也要抢匕首的模样吓呆了。一时间脑海里想起师父再三叮嘱此人必要活捉，自己说要杀他也不过是一时意气。这样想着，手上便松了一松，匕首转瞬就被慕沉星夺走。

　　慕沉星咬着牙，在许燕腰腹间连刺几下。直到耳边听见白露清的惊呼，这才停了手。

　　白露清也没想到慕沉星竟会这样不要命，眼看着许燕被捅得直翻白眼，赶忙出声制止：“她快死了！”

　　慕沉星扔下已经昏死过去的许燕，探了探鼻息，呼吸已经非常微弱，这才放心地转身要走，手里还捏着夺来的那把匕首。

　　“你还能走么？”白露清赶忙上前扶住她。

　　腰间的伤口非常要命，虽然不是致命的部位，但一时血流不止，走一下伤口就裂开一些。如果不及时止血，恐怕会失血过多而死。

　　夜间的风把此间的血腥味传得更远，追踪的猎犬吠叫声愈发兴奋。慕沉星听了听已经迫近的猎犬声，摇了摇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就是死，也不愿死在这里。”

　　猎犬声和人声已经近在咫尺，就连白露清这不曾习武的人，也能听见林子里循着血腥气味追来的脚步声。

　　不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而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位姑娘，不如我跟他们回去，他们便不会再追了。”白露清说道。

　　“不成。”慕沉星摇头，持续失血的眩晕让她已经不能再说更多，“走。”

　　白露清咬咬牙，“方才阿皓在，我不能直说。这位姑娘，我白露清已经不是清白之身，此生恐怕不能再另觅良缘。”她一手扶着慕沉星，一手解下腰间的佩剑，“这把翡翠佩剑是我的贴身之物，你拿去，若能逃出这里，劳烦给我爹娘带句话，就说清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阿皓见了这佩剑，也不会怪罪你的。”

　　说完，白露清便将佩剑硬塞进慕沉星手里，将她扶到树边坐下，自己则向刚才逃来的方向走去。

　　她的一番话，慕沉星听得断断续续。想要叫住她，却已经再难开口。耳边只听到追兵的声音远去，意识也便渐渐地模糊了。

　　好痛。

　　身体先于意识反应过来，慕沉星被全身撕裂一样的疼痛拉扯回了神识。撑开眼皮，双眼涣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聚起神来。

　　她之所以会被疼醒，是因为正有人抱着她，在雪山上腾跃。尽管抱着她的那人已经尽量小心稳住她的身体，但毕竟是在雪山上，轻功再好也难免颠簸。

　　“再忍一忍，很快就可以休息了。”头顶上传来温和的男声，与此同时，腰间的手臂也搂紧了一些。

　　这人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慕沉星迷迷糊糊地想着——硌的她好疼。

　　“碰到伤口了？”慕沉星虽然没有吭声，但是那人还是感觉到她身体不住地颤栗。停下脚步，缓缓地调整了抱着她的姿势，“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很快就到了，再忍一忍……”

　　换了个角度，慕沉星看见了一个光洁的下巴。那个下巴动着，说了什么，她却听不懂。“很快就到了”？到哪里？她不知道。但那声音却温柔得让她放下心来——“嗯。”

　　再醒来的时候，身下已经是软软的床铺。慕沉星感觉到有人正虚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动了一动，那只手马上就握紧了。

　　“白姑娘？”耳边传来一声轻呼，低沉的就像山中的湖水，正是之前那个温柔的声音。

　　“唔……”她挣扎着想要出声，白姑娘是谁？她不是白姑娘，她是慕沉星。

　　“别动。”那双手扶住她，“小心疼。”

　　小心就不会疼了么？慕沉星想笑，意识越清醒，腰间的痛意就越清晰。本来想笑的唇角扭曲成了倒吸冷气的动作，“嘶……疼……”

　　痛意让她睁开眼睛，眼珠转了转，终于瞧见了那个光洁的下巴。再往上一些，一张满是关切的男性面孔映入眼帘。这张脸有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此刻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满的全是温柔。

　　“终于会喊疼了。”他笑着开口。

　　唔，声音果然也是那么温柔。慕沉星眨了眨眼。

　　“前面给你上药的时候，看你疼的厉害，也不肯喊一声。”他继续说道。

　　上药？慕沉星恍惚地感觉到自己腰间的伤确实是上过药，登时红了脸。伤在那种地方，他是怎么上的药？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当时你再不止血只怕有性命之忧。”那男子瞧着她脸上的红晕，眼中的笑意又更明显了些，“更何况你我早有婚约，若你愿意，伤好了我便娶了你如何，白姑娘——或者叫你，清儿？”

　　白姑娘？清儿？慕沉星默默念着这两个有些耳熟的名字，昏迷之前白皓然的姐姐在自己耳边的那一席话渐渐浮上心头——“我白露清……就说清儿不孝……”——这男子，是把她当成白皓然的姐姐了。

　　慕沉星终于明白过来。不仅如此，这男子还是白露清有婚约的夫君，是白皓然的姐夫。

　　“我、我不……”她急急地想要解释，却被眼前的男子打断。

　　“白姑娘不必着急，我知道白姑娘心中并不情愿。”他若无其事地端起方才就一直放在床头小桌上的一碗药汤，“毕竟只是长辈们的口头之约，你我二人此前也并不相识。当时情急，并无他法，还请白姑娘不要介意。”语气还是方才那样的温和，却少了点温度。

　　“我……”一汤匙递到嘴边的汤药让她咽下去了正要出口的解释，含住汤匙一口吞下药汁，真苦。

　　喂药的人神情还是和刚才一样淡然，仿佛看不出来刚才被“白姑娘”当面拒绝过婚约一样。慕沉星瞅着他，想从那张淡然的脸上找出些什么来。

　　男子挑挑眉，对她不避讳的直视有些讶异，“在看什么？”

　　“看你……”又是一匙药。

　　他微笑，“我有什么好看。”

　　慕沉星含着药点头，又忙忙把药吞下补充道，“很好看。”

　　“叮”的一声脆响，汤匙在碗沿边磕了一下。

　　“其实我刚才想说……唔……”慕沉星趁着汤匙递过来的间隙断断续续地解释道：“你救了我……我自然是很感激的……唔，我不介意，真的……好苦，只是……”

　　那人放下药碗，从一个小匣子里捏出一块方糖递到她唇边，“只是什么？”

　　沾着药汁的唇碰到他有些粗糙的指尖，太过明显的亲昵让慕沉星震了一震，抬起眼，看到他的眼睛复又温柔含笑，如温柔的湖水一般望着她，一句“我不是白露清”就这样哽在喉间，怎样都说不出口。

　　“只是……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她垂下眼帘。

　　“是么。”那人顿了顿，“那你现在记得，我叫段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