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成邪》栖叶枝

2、第 2 章

　　白鸣山绵延数百里，前山是云乐教的主殿，后山多是弟子们的休憩之所。再往后，就是一望无际的森林。

　　山峰上有积雪，山谷中有温泉，这后山之后的森林因此就成了云乐教弟子私底下偷偷练功的好地方。

　　慕沉星在森林里，经常撞见教中的弟子两两一对，光着身子在修炼内功。她与这些人来往不多，撞见了便悄悄躲了，自个儿在心里尴尬半天。次数多了，她也慢慢记得清谁和谁经常爱去何处，自己也有意地避开。

　　森林虽然广袤无垠，慕沉星却记得清森林里的每一棵树木。前山有她的居所，她虽然跟阿娘一起住在护法殿里，但每每进了林子，小猪哼着鼻子来她身边蹭的时候，她才有“这是我的地方”的放松和安逸。

　　她在林子中一直待到傍晚，直到站在山腰里，看着山前一盏盏灯光亮起来，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往前山护法殿里蹭去。

　　不出所料，她阿娘慕云裳这会儿已经在殿里等着她了。

　　慕云裳卸去了白天迎接教主时的浓妆，此时单看五官也是个明艳美丽的女人。殿里灯火明亮，把她眼角些微的纹路和一脸的疲态照的分明。

　　慕沉星磨磨蹭蹭地走进殿里，看见的便是这幅情景。她看了看殿里还有几个侍女伺候着，便垂了一张脸上去恭恭敬敬地行礼，“护法……”

　　“沉星，”她阿娘开了口，叫完她的名字却又顿了一顿，像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你还晓得回来。”

　　“弟子回的晚了，还请护法宽恕。”

　　“罢了。”慕云裳斜倚在宽榻上，抬手示意那几个侍女下去。侍女们走得远了，她才又开口，“你看你白天成什么样子。”

　　训她的口气听起来比方才严厉，慕沉星这才放松了些，扁了扁嘴，开口唤了声“阿娘”。

　　“别人虽不知道，但你好歹是个姑娘家，怎能披头散发地跑过去。”

　　“大师兄抢了我的发带没有还给我”这种小孩子告状的话，慕沉星不会说。她还没揣测出来和她向来不熟的大师兄怎会突然变得亲近的可疑，只好三缄其口，默默听她阿娘训她。

　　慕云裳看她不答话，一番训诫后自己下了结论，“这么大了还不知礼数，难怪教主不喜欢你。”

　　又来了。

　　慕沉星忍不住皱眉。她阿娘总会给教主不喜欢她找上许多理由，无一例外都是她的错。

　　“他根本就讨厌我，我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喜欢的。”终于忍不住开口为自己分辩。

　　“胡说！”慕云裳却因为这句话动了怒，一时间柳眉倒竖，“你是他亲生的骨肉，你若乖巧伶俐，他怎会不喜欢你。”

　　“什么‘亲生的骨肉’，他什么时候当我是他‘亲生的骨肉’过？”慕沉星仰起脸来，反问她阿娘。

　　“还不是因为你不争气。”慕云裳没想到女儿会突然反驳自己，竟然愣了一愣。

　　“是因为我吗？”慕沉星看着她阿娘，忍不住喊了出来，“这么多年，他云暗，什么时候当你是他的妻子？”

　　“你……”慕云裳被女儿这句话噎得脸色发青。

　　慕沉星话一出口，就知道这话说得造次了。却赌着气，不肯示弱地看着她阿娘。

　　两人间僵持不下，殿里四周静默无声，气氛显得愈发紧张。

　　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打破了这一阵尴尬的沉默。来的是一个小侍女，脚步停在殿门口，“回护法，教主座下的大师兄求见。”

　　哦？慕云裳闻言凝眉，教主座下的大弟子江陵极得教主器重，虽是比她矮了一辈的后生，但是在教中也能与她齐称教主的左膀右臂。假以时日，地位威望超过她，也是指日可待。

　　此等身份的人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大事？

　　慕云裳揉揉眉心，“传。”

　　有外人前来，慕沉星自动退到了旁边不起眼的角落，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

　　进来的青年还是白天的一袭白袍，走到慕云裳面前几步，揖了揖手。

　　“护法，教主临时起意，今晚在明日广场开斗兽局，邀您前往观战。”，江陵说完，眼睛在一旁的慕沉星身上打了个转，又开了口，“教主特意吩咐了，阿星师弟也要一同前往。”

　　慕沉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不是教主的弟子，虽冠了个护法弟子的名，但终归没有正式拜师入册，江陵这声“阿星师弟”叫得着实亲热了些。

　　慕云裳瞧着这两人的情形，心中却是另一番猜测。

　　白鸣山林子大，野兽也多，教主经常令人捕捉了野兽来开斗兽局。玩乐而已，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却偏偏叫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来传话，又点名了要慕沉星同去——慕云裳想到这里，嘴角藏了些笑意。

　　“沉星，既是如此，你这就与江陵同去吧。”她难得放柔了声音，“本座稍后便到。”

　　慕沉星随着江陵来到看台上时，广场中正是一名弟子在和一条十余围粗的大蟒蛇搏斗。

　　那名弟子显然学艺不精，走的是阳刚猛烈的路子，却劲猛不足。一掌打在蟒蛇坚韧的蛇身上，蛇身只微微振了一振，那弟子自己却后退两步。

　　正要运气再出一掌，蟒蛇的动作却快过他，闪电一般过去缠住了那名弟子。那弟子愈是挣扎，蟒蛇缠得愈紧。想要发力却无处可发，那名弟子惊惶地看着蟒蛇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废物。”主座上的男子轻哼一声，向他身后几步随侍的一名少女示意，“燕儿。”

　　“是，师父。”淡紫色衣裙的少女应了一声，转身几个起落，如燕子一般掠到了广场中央。

　　那条大蛇刚刚吞了人，这会儿正打算闭目养神，好好消化。又来了一个人打扰它的休息，大蛇看着颇有些恼怒，朝那名叫燕儿的少女不住地吐着长信。

　　少女的身形却比蟒蛇还快，众人只看到眼前紫色身影一闪，少女便和蟒蛇纠缠到了一起。蟒蛇紧紧地缠住少女的身子，少女却气定神闲地放柔了身子，整个人亦如蛇般柔韧。

　　渐渐地，情势明朗起来。先前是蛇缠人，此刻却是人缠蛇。大蛇只觉得身上这东西怎么也摆脱不开，一个不备，被少女趁机掏出了匕首。

　　蛇头被削落的瞬间，看台上人人叫好。场中的紫衣少女甩了甩发辫，又是几个起落回到了看台。

　　云暗从主座上站起来，“燕儿柔功又精进了，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得胜归来一脸得意的少女闻言却换上了一副娇羞的神色，“燕儿想要什么，师父还不知道吗。”

　　嘴上向教主撒着娇，眼睛却不住地往刚过来的江陵身上瞟。

　　云暗大笑几声，也往江陵这边看过来。看到江陵身后的慕沉星，眼神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陵儿啊，你这小师妹要定你了。”云暗看上去丝毫不改刚才的好心情，继续开着他俩的玩笑，“要不为师就做主，把燕儿许给你了。”

　　“徒儿不敢。”江陵向教主见了个礼，也笑着回答，“小师妹风采，众位师兄都仰慕的很。只可惜我与小师妹习的是同一篇心法，无福消受美人恩啊。”

　　江陵和许燕修习的都是冰心诀，各有各的双修对象，是再不能结成夫妻的。在座的弟子们都是心知肚明，此刻听江陵直接说出来，便哄得一声笑了满场。

　　众人哄笑中，许燕红了脸，扭了身子往教主身侧站好。慕沉星也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这满堂的笑声她都听不进去，刚才云暗望向她的眼神，让她全身控制不住地冰凉。

　　他绝对不是叫她来看戏。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看台上的弟子们大多都下场与野兽搏斗过一轮。赢了的能得到云暗的奖赏，少数输了的，下场自不必提。

　　眼见得这场斗兽局就要结束，慕沉星几乎以为自己这次可以侥幸逃过一劫。正这样想着，就听见云暗叩了两下掌。看台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齐齐望着他。

　　云暗却把视线投向慕云裳这边，嘴角扬起了一些弧度，“慕护法多年来只收了一个弟子，想来定是精心调教，武艺必定不凡。”

　　来了。

　　慕沉星握紧拳，低头屏息，等着慕云裳的反应。

　　“教主谬赞，”慕云裳开了口，“沉星学艺不精，让教主见笑了。”

　　这话说起来并不是客气或谦虚。慕沉星自懂事起，就再也不愿修习云乐教的任何一篇内功心法，慕云裳打过骂过，也只逼她学了几套招式而已。

　　每一派的武功招式，与内功心法都是相辅相成。没有内力作为支撑的招式，只能唬唬不懂武功的普通人。看在行家眼里，便与花拳绣腿无异。

　　“见都没见，何来见笑一说，护法谦虚也不要太过。”云暗的声音已经添上了几分冷意，“就让护法的高徒下场比划两下，护法不会护短至此吧。”

　　话已经说的如此明白，慕云裳已经无法再提出异议。看台上其他人大抵也都是知道慕沉星斤两的，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望着站在一边的慕沉星。

　　慕沉星咬咬牙，昂起头来，扫了一圈周围盯着她瞧的那些人。她常年在森林里嬉戏，对付人不行，对付野兽却有一套心得。只是少不得在众人面前出丑——就算搏斗时出丑，也好过现在听人冷嘲热讽。

　　“弟子愚钝，既然教主要求，弟子就献丑了。”连“多指教”都懒得说，也没有行什么礼，慕沉星一转身，径自向斗兽场中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