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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别时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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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问我,世界上最绝望的事情是什么?我会回答是无望的等待,如果你问我最最绝望的是什么?我会说是得到后的失去,如果注定当初不属于,那么为何要让在尝到幸福后,再生生的抛弃。
历城的七月,阴雨绵绵,叶园的山花早已凋谢,只剩下一簇簇浓浓郁郁的绿,有些杂乱的长在一处,兰舟孤寂的泊在烟雨迷蒙中,上面的彩漆似乎刚刷上去一般,崭新的叫人看着蓦然觉得神伤,一个东西的价值在于使用,不管怎生,没人用的东西,终是要荒废的。
廊檐下的琉璃风铃,在微风吹拂下,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雨珠子凝在光可鉴人的表面,好似美人脸上的泪痕,那么缓缓的、缓缓的零落。这好听的声音,混在一起,仿佛一首精灵的乐曲,而凝在期间的意味,也只有配合着雨声才能将它的美发挥到极致。
就在这琳琳的乐曲中,一只小小的黑色鸽子灵巧的穿过雨雾,扑腾着越过一挂挂精致的风铃,扑棱棱停在了云清、雨惠脚下,奋力抖了抖身子,仰头好奇的看着一身血渍、垂首半趴在地上的二人,甩了她们一身的雨滴,云清想伸出手抓它,却被一只脚将她的手给踢开了。
“你们救命的东西到了。”
钟嵘一只素白的手从地上抓起鸽子,自它腿上取下竹筒,打开来只瞧了一眼,便将它紧紧攥在掌中。
他今天着了一身淡青色的袍子,冷冷清清的一个背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是冷笑,又好似是苦笑。
他轻轻叹出了口气,有些颓然的喃喃说,“叶儿,你为什么老是这样不听话,你所有的玲珑才智都是用来对付我的么?”
猛然转过身,凌厉的眉峰蹙着万千的绝望,绝望后隐着万千狠辣,一双沉沉的眸子,暗暗的有黑黝黝的平静,好看的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冷笑,笑的寂寥、笑的阴沉,那里面含有无限的恨、无限的恋、无限的痛、无限的愁苦,无限的无助,一时却又辨不清楚,惶惶只是一个简单的冷笑而已。
黑色的鸽子就捻在他指尖,纤细的脖颈不安的微微转着,可惜它生来忠诚,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深深信任的人类会对它造成伤害,雨空中一声急促的“咔嚓”声,它纤细的脖子应声而断,小小粉嫩的爪子微微挣扎了一下,死尸便被丢在她们眼前,那双豆大的小黑眼珠瞪得浑圆,难道鸟也会死不瞑目。
“有人说我历城监狱,堪称人间地狱,但你家小姐什么都算好了,我不能不买她个面子,就留你二人一命,到老夫人那去侍奉吧。”顿了顿,他冰冷的脸上绽出一个淡漠的笑。
“我从来都是被她算计,没有还手之力的,可是,这一次······。”他轻轻笑着,抬步走向雨雾。他身旁戍卫急上前替他打伞,却被他冷厉的眼神镇住,忙后退了,
“历城乃城中之城,有我十年经营,她想走,除非神仙帮忙。”
园子门口,欧阳夏楠手持一把缠枝莲西湖绢伞,远远的迎向他。
“我听说叶儿走了,要不要我派钟家七房九部家奴去找?”
他轻轻摇摇头,“她而今怀着孩子,逼得太紧,反而不好,好在历城地形她不熟悉,可以慢慢找。”
“我听说你囚禁了翠竹,我想替她求个情。”
钟嵘望着她,“在沪宁,你脸上那一巴掌是她打的吧,为什么还要替她求情。”
欧阳笑一笑,“我们都是可怜人。”
“只要看开,便不必可怜。”
“若你也能看开,又何必如此,叶儿是世间少见的奇女子,际遇经历特殊,她若想走,必有她的理由,何不让她海阔天空,而不是禁锢在这方寸之地,你这样将她强留住,想来她也不会快活。”
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他脸上好似爬满了一条条水蛇,蜿蜒着在他皮肉中肆虐,一缕头发从他如裁的鬓角滑落,那么倔强,笔直的垂在肩头,里面隐隐杂着一星星的灰白。
“我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人生还能给我多少时间,过去我只争朝夕,为的是将来的相逢,就算是禁锢,我也要将她留在身边。何况,她只是误会我。”
是误会吗?他不敢去想,只是拧着眉头,嘴中心里都是苦涩。
咸宜园的荷塘,咸宜园的桂子林,流火的七月。
钟嵘静静的立着,遥望已经不复存在的水榭,就在那里页眉曾经居住了大半年,他想起了她的小眼睛,想起那里面总是透露无限仰慕与依赖的眼神,那么卑微的、乞怜的渴求着爱,可惜他给不起。她喜欢做总督夫人,喜欢荣华富贵的生活,那怕被搁置于一角,那怕日日遭人白眼,受人欺凌。他曾经想,也许她以前的日子过得太苦,所以才有这样的隐忍,他鄙弃着她,嘲笑着她的愚蠢,他曾经给过她机会让她走,可是她不走,于是在这个人心险恶的深宅大院里,她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如这么多年来,他不喜欢的人,他总有办法让他们消失。而现今,他似乎觉得她现在正躲在暗处,用死不瞑目的眼睛诅咒他。
“大人,闵统领刚才飞鸽传书,人还是没有找到。”
“废物!”
他手中的冰玉白瓷茶盏重重的磕在桌角,登时碎成了一堆渣子,那渣子嵌在他手掌中,鲜红的血溢出来,滴在碎瓷间,仿佛开在雪地的一朵朵寒梅。
青衣戍卫吓的缩了缩脖子,眼角望向坐于窗下,一身灰布衣衫的老者。
“传我军令,调集历城七镇军队,给我一寸一寸的搜,就算把历城方圆八百里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钟嵘血红着眼站起身,半截被茶水浸湿的衣襟还在滴滴答答流水,斯文清雅的面,狰狞而狠厉。
“你先出去吧,夜深了,大人的令,明天再执行吧。”青衣戍卫躬身退了出去。
灰衣老者笑了笑,轻轻放下手中茶盏,“十七弟,这多少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如此失态。”老者叹了口气,“如果调集七镇兵马,我们在历城的兵力便会泄露,乱世之秋,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他哼了一声,“我又没有不臣之心,怕什么。”
“七镇驻扎着八十万大军,江南八成的兵力都在你手中,有没有不臣之心,不是最重要的,圣上说你有,你便有。”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有一点消息,而且她身上有病,我怕••••••,我怕••••••。”
同门中,他大师兄南小奚精通奇门遁甲,有鬼谷之才,可惜,并不得师傅待见,在穷乡鄙野做了多少年的教书先生,六年前,他三顾草庐,才请得师兄出山。他比钟嵘大了三十多岁,他对这位亦师亦友的大师兄,有着不同寻常的情谊,而这些儿女心事,却是难于向他启齿。
“师弟,叶姑娘临走之前,交给你一份金矿图,便已表明了心迹,而且,她是江南春的春主,师傅当年说起江湖各个门派,不可交不可结怨的便有江南春。”
他苦苦一笑,想起那日里他们的谈话,你是希望我避世还是入世?男儿大丈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不希望我们江家参与这场未知的洪流,但是我情愿和哥哥在一起。
原来都是在骗他!
“石子畘已经等了好些天了,府丞衙门前面的草都快被他踩得差不多了,你还是不见他么?”
钟嵘拿起桌上的布,将手掌中的石屑一一挑出来,“这个书呆子,真以为自己是苏秦张仪么?可以行纵横之术,玩弄大明天下于股掌。”他慢慢将手掌包好,“他在沪宁见过叶儿,我讨厌这种凭三寸不烂之舌,搅得天下不宁,自诩风流的文人。”
南小奚“嘿嘿”一笑,“论这纵横之术,谁又比的了师尊,你是连他老人家也骂了。”
他冷冷一笑,“我本来就不喜欢师尊,而且当年他打断我一根肋骨,说我天生反骨,将我逐出师门,难道我艺门弟子准定要受穷一生,被世人所鄙,才算为人师表么?”
南小奚摇摇头,“你因为圣上,对石子畘有偏见,他是东南大家,装疯卖傻了半生,却为了滴水之恩,放弃桃园生活,重新入世,令人可敬,他也知道乱世之中,只凭他一介书生,没法扭转乾坤,所以四处游走,联络各方豪吏,希望可以同仇敌忾,重振朝纲。”接着微微一笑,问道:“师弟觉得他的宏愿能实现么?”
钟嵘复又冷笑了,自袖中抽出一叠信件,递给南小奚,“马、阮之流居然以大学士之名,要我选江南美女三百名送入内府,又让我给他挑钟家净水长香粳米三万担,一年的赋税送入应天,而史道林了,却向我借兵五万,他倒是消息快,知道了我收编了丁源五万人马,顺路又扫平了淮南民军,倒是弘光皇帝,登基三月有余,一道政令也没发布,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还是他行伍出身,又侵淫商道日久,最后什么也不是了。”
南小奚阅完了信,瞧他神色疲倦,突然道:“我替你见见这个石疯子吧,这样的人才不用可惜了,也省的他弄的咱们寸草不生的。你就专心找弟妹吧,有五衣戍卫镇守各处,弟妹跑不出江南的,而且,我听说你已经封锁了海上,她也回不了青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