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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王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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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大院的日子,她是见惯了个中风味的,而今自己过起来,有几分意兴阑珊,好在,有他,有他,似乎一切都可以坚持。
这几日,不知怎么的早上吃的粥,一发的吐了出来,身体恹恹的,只是想睡觉,床上躺着又睡不着,只是懒洋洋的不愿意动,钟嵘听说她午饭没吃,官服都没来及换,便来瞧她,略一搭脉,紧绷的面上霎时绽开喜气,却复又请了历城名医于大夫来瞧,名医方自诊完脉,钟嵘急着抓住他,问,“是不是喜脉?”于大夫拱手道喜,“大人说的不差,夫人怀孕了。”钟嵘喜极而狂,也不理众人在身旁,抱住叶江宁便是一顿狂亲,于大夫羞得掩面而走,钟嵘现今那里又顾得了他。
午后便嚷的合宅尽知,钟氏夫妇既喜又怒,呵斥钟嵘,不过成亲四五天,怎么会有身孕,钟嵘笑一笑,将自己和她在军营中仓促成亲的事说了,二老虽然不喜欢她,但究竟还是在乎自己的孙子,日里便常常来看她,渐渐对知书达理、圆通世故的她,有了八分好感。
这一日,钟嵘坐船去嘉城赴宴,要去四五天,她去主宅给二老和翠竹请过安,便准备早早休息,谁知睡下没多久,云清来报,大夫人来了,她拖着困倦的身子只得穿衣起身,吩咐雨惠备了茶点,便准备去迎大夫人翠竹,她还没出房门,翠竹已疾步闯了进来,一下子跪至地上,双目死死盯着她,眼中泪水汩汩而出。
她抓住她的衣角,颤着手,好似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棵树枝一般,将所有生的希望全寄托在它上面,“叶儿,你救救我吧,你救救我,否则,等哥哥回来,我死无葬身之地。”
叶江宁望着,渧不成声的她,不由轻叹了口气,“姐姐,你何必如此,”
她吩咐云清、雨惠退出房间,一手搀起她,“我知道姐姐恨我,如果换做我是你的话,我也必是恨你的。女人,对自己的爱情,总是大方不来,这一点,我想夫君必能明白,你这又是何苦。”
翠竹停住了哭泣,诧异的道:“你早就知道了。”
“能调动夫君身边黑衣戍卫的,也只有姐姐你了。”
翠竹痛哭失声的说,“自从知道哥哥找到了你,我便寝食难安,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便假传哥哥的令,命黑衣戍卫去云水射杀你,后来,那名戍卫没有得手,害怕回来受哥哥责罚,便偷偷走了,我以为事儿就此结束了,谁知最近被哥哥查了出来,妹妹,我当时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她说着又跪下来,抖着身子,愈发哭的肝肠寸断,“叶儿,好妹妹,你救救我,我好害怕。”她拼命拉住她的手,苦苦哀求着。
她有些手足无措,摇头说,“姐姐,哥哥他将你看做最亲的人,怎么会杀你,何况我不好好的。”翠竹使劲攥着她胳膊,恐惧的摇着头,“你不了解哥哥,谁要动了他的东西,他一定会斩尽杀绝。”
叶江宁怔了怔,随即笑着说道:“我都不介意了,他不会介意的,你们夫妻多少年的感情,姐姐,难道你就不懂他么?他对欧阳尚且冒险营救,更何况姐姐,你快起来。”
翠竹抓着她的胳膊,眼睛发直,嘴中哆嗦着说道:“妹妹,你真是不了解哥哥,你知道哥哥那个妾氏,是怎么死的么?”
一股不祥之感紧紧攥住了她,她呐呐的说,“不是难产死的么?”
翠竹摇摇头,惨白着脸说,“哥哥自始至终就没有碰过那个江页眉,她哪里会有孩子?是哥哥故意说自己不能人道,想借个种,替钟家留后,我多少年没有怀孕,页眉便信以为真,她又是烟花女子本性,所以和人私通怀了孩子,哥哥便借干娘之手除掉了她。”
叶江宁心里发寒,全身如掉在冰窖之中,手脚不由自主的哆嗦,
“他为什么要如此?”
翠竹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还能为什么?因为他找到你,自然那个代替品便成了多余,而且她一个烟花女子,怎么配当总督夫人。”
叶江宁惨然一笑道:“我不也曾是一名烟花女子。”
“那不一样,妹妹在馆中时,哥哥时时处处留意,并没有让你被其他男人所污,而且,很多年前,哥哥已替你销了妓户,还,还。”她似乎忘乎所以而说漏了嘴,不由神色大惊,忙自捂住了自己的嘴。
叶江宁回头盯着她,目中已是一片清明,心里却是苦透了,她刚刚怀孕,翠竹便趁着钟嵘不在,星夜来找她,她必是瞧着公婆待她日好,自己慢慢在钟家站稳了脚,而且,母已子贵,她为之付出了多少年心血的一切,被她这个外来者给占了,她怎么甘心,可是她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苦,这些都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她甚至想过,乘着自己怀孕,慢慢劝钟嵘纳了她,不是她大方,而是同为女子,又爱着同一个男人,即便为了他,又何必生生难为对方,可是,她已经隐约感觉到,翠竹手中握着的这张牌,必是叫自己无法承受的一张王牌。
她轻轻坐下来,惨然一笑,“你今夜来找我,大概是要说些什么的?新夫人,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新翠竹停住了哭啼,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叶姑娘冰雪聪明,难怪十年过去,哥哥还是对你念念不忘,我以前觉得,你一个小小丫头,哥哥一时看着新鲜,日子长了没了想头,自然便淡了,谁知姑娘居然获罪到了我们家乡,永城丽景阁,真是孽缘,我那时又想着,哥哥必是同情你可怜你,谁知他居然为了你,违背艺门门规,卖文经商,千方百计贿赂巴结阁中管事,只为不让你接客,后来,你误会他,离开了丽景阁,我好高兴,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有出头之日了,可是他还是那样固执,固执的以为可以找到你,为此,他苦苦找了你十年,这样一个男人,即便他不爱我,我也觉得爱他是值得的,”她笑了一笑,语锋一转道:“但是他为姑娘你,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你可知道?”
“是什么?”
“你在他心里冰清玉洁,所以他不会让人知道你曾经被充入教坊,做过妓女,于是便有了应天教坊一夜遭血洗,永城丽景阁,和姑娘一起的姐妹,尽数被杀死烧光,为的也不过是让姑娘以后清白做人而已。甚至于你的恩师傅红意,在世人面前从不肯承认你是他的弟子,却也被他胁迫,将你的名字刻在自己的弟子录里,结果,没过几天,他老人家便中风瘫痪在床。”
“你说什么?”
叶江宁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她后面说了些什么,她两耳嗡嗡一个字也没听见,她摸索着站起身,淡淡的说,“姐姐手中的这张王牌果然是狠得紧。”她只觉外面奇寒而心中却火烤般炙热,口一张,一口血喷了出来。
云清、雨惠闯进房内,抢到她身边,云清瞧见她衣服、地上的血,吓得尖叫,“小姐怎么又吐血了?”雨惠扶着她软软的身子,浑身发颤,忙自从袖中摸出一丸药来,掰开她唇,灌了下去,瞪着双目狠狠盯着翠竹,“你对我家小姐说了什么?我告诉你,如果我家小姐有个万一,我要你陪葬。”翠竹颤着声,呆呆的说,“她要有个万一,我必是陪葬的,那又怎样?”
只听叶江宁气若游丝的说,“一定保住我腹中的胎儿。”
钟府的人都说,二夫人身子娇贵,受孕后便病的不轻,钟大人更是请了名医,替夫人把脉诊治,开了药,日日守着,监督着喝了一碗又一碗。
叶园,阴雨,早上雨惠起卦,得之为丰卦,宜出行。
钟嵘捧起她素白的脸庞,“这么多的药吃下去,怎么好似泥牛入海,你瞧,你这脸色还是如此苍白。”
他皱着眉头盯了一眼书案上她昨日写的字和文章,随意拿起一篇来,嘴角隐着一丝丝笑,“我的字太刚硬了些,而你的字却柔美,难得你临的倒有八分像了。”她笑一笑,将头偎在他肩胛处,这几日,她只觉自己举手投足之间,便会有药味散出来,仿佛自己便是一碗熬了许久的药。
“夫君你生的俊雅,为什么字会如此刚硬不羁,草书更是笔走蛇飞,叫人琢磨不透,我临了许久,也不过空得其表。”将她抱着怀中,他随手又捻起一张纸来,这回却皱了眉头,“临字不过是养性,写书难免费神,以后日子还长,夫人高见阔论可否待以后再写?”她笑一笑,“不过是闲来回顾总结经商之道罢了。”
他想了想,问道:“江家数代经商,依叶儿看,商道最重什么?”
叶江宁微微一笑,“柔。”
“你说的是水之道么?以柔克刚。”
她摇摇头,“为商之人,脸皮厚,性子绵柔,能屈能伸,才能永立不败之地,爷爷曾说,商道,好如细雨春风,润万物于无形,。”
“不是说商场如战场么?商人之间难免彼此倾轧。”
“人人尔虞我诈,互相倾轧,不免人人自危,为商者,性必贪,取之反面,则是商道不二法门,诚信。”她笑了笑,“我在西京时,西京府丞之胞弟在南市开了家绸缎庄,北川家新开的绸缎庄便在他家对面,他仗着自己权势强买强卖,别人都不敢去我们店里买东西,当时生意很是萧条,大家都建议关了南市布店,当时我向家主进言,入门是客,必先奉茶,一问三答,事事为谦。结果不出两个月,大家偷着来我店买布,人之初,性本善,人不是生来欺软怕硬,而是同情包容比自己更弱的人,所以兵家才有示弱之说,对于暴戾者,虽一时颇于淫威,终不是长久之计,譬如北齐高氏之亡。”
钟嵘笑道:“皇上与其请我入阁,还不如请我家夫人做宰辅。”
叶江宁却严肃的摇摇头,“商之道,不同于王道,王者,取天下财兵已驱策,帝王之术,讲究杀伐决断,好比是火,也只有身逢盛世太平,才可言商,否则,爹爹也不会将生意尽数回缩,转移海上,爹爹说,出了东海,行船一月,有一个很美丽的地方,那里民风淳朴,很适合经商。”
钟嵘听她说完,愣了良久,“那你是希望我避世还是入世?”
“男儿大丈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钟嵘突然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那你了?叶儿?”
她叹一口气,“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不希望我们江家参与这场未知的洪流,但是我情愿和哥哥在一起。”
他突然轻轻推开她的身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激动的问,“真的么?叶儿,你。”她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和一张薄薄的鲛布,“这张羊皮纸上画的是我江家在闽西发现的金矿图,一张是少为昨日飞鸽传书,上面是晋地铁矿图,乱世之中,有钱有兵器,无论哥哥想要成为忠臣良将还是乱世枭雄,总是如虎添翼的,”
她接着淡淡的说,“我本是答应皇上,说服我爹爹入朝辅佐他,但是我爹爹无意朝政,听说哥哥府中有一两朝元老,若是哥哥不愿意入南朝,可否将此人送给皇上。”
钟嵘微微一惊,继而莞尔一笑,“看来石子畘这厮还是瞧准了我的缺点,嘿嘿。”他笑了几声,默然道:“兵不在广,将不在多,大明实则人才辈出,皇上若能得一二人重用之,必然中兴,我听说他勤于政事,日夜操劳,只可惜内外掣肘太多。要图定而北上,史公联贼而抗虏之计,是良策,只不过,只不过”
到底只不过什么,只不过他终究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