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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转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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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贵嘻嘻一笑道:“钟大人,就算他高杰和李闯有仇,可你又怎能保证他一定会出兵救我们了?”钟嵘挑着眉冷冷一笑,“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十拿九稳的事情,我不敢保证他会发兵。”他盯着赵贵,眸中淡漠清冷,反问道:“那么赵将军,怎么能肯定他不会发兵了?”赵贵微微一笑,“这个,我的确不敢违逆大人的意思,不过眼下城中情形堪忧,大人口口声声替百姓们着想,敢问大人,城中缺衣少粮,将士们食不果腹,大人想要做忠臣、千古流芳,何必拉上我们一城人陪葬,我们几个也是为全城百姓和将士们谋条出路。”钟嵘双手举向天空,虚空抱了一下拳,“钟某自食朝廷俸禄,确实想做个忠臣,但从没想过要流芳百世,我所做的,不过是无愧天地良心,你所说的谋条出路,无非是出城投降,我守得住一方城,不叫无辜良民惨遭屠戮,是顺天而动,他李闯若是真龙天子,上苍一定会给我启示,如若不是,也必助我守住沪宁。”他话音刚落,天上骤然响起一声炸雷,艳阳高照的天,突然冷的似刚下完雪一般,紧接着人群中“哎呀”一声,随着众人的抽气声,一颗头咕噜噜滚至钟嵘脚下,奇的是那头颅似被石灰浸过,一丝血没有,围在周围的兵士大叫道:“赵将军,是赵将军。”谢泰宁、孙吉昌离得他最近,转头看向身旁,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赵贵的身体已倒在地上,没了头颅,那空空的肩膀之上,只有一个圆圆的缺口,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和惨白的肉。几人大骇下,纷纷朝后退去,他们身后的兵士们大声叫嚷着,也随着朝后退,片刻的工夫,本来挤得密密实实的圈子,豁然开阔,只剩下钟嵘,一颗头,一具无头尸体。
孙吉昌大张着嘴,腿一软,跌坐在地,抬头仰望万里无云的晴空,嘴角只是哆嗦,他向来迷信,嘴中不停的说,“死了,死了,怎么会这样,天意,天意。”有人大声喊道,“天报了,天报了,赵将军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怒了上苍,被天给收了。”钟嵘似乎被怔在了当场,双手仍举在半空,良久才收回来,双目定定盯着脚下的头颅,终于吐出口气,淡淡说道:“莫要胡说,这怕只是意外,好生敛收了尸身。”众兵士没有一个敢上来替他收尸,呼啦啦都跪在地上,浑身瑟缩着,一言不发,谢泰宁盯了一眼同样跌坐在地,面色惨白的童庆丰,心思电转,大声说道:“大家都看到了,上天听见了钟大人的祈求,守城将士凡有异心者,天必诛之。”
一场兵变,便这样消弭于无形。
昏黄的灯光下,钟嵘那张瘦消的脸上满是疲倦,嘴上的胡渣都有一寸来长了,脸上风尘满满,他有好些天没有梳洗了,这对于素来最爱干净的他来说,是无法想象的,现在身上的宝蓝衣衫也已经脏的能当厨房的抹布了,他却没有心思去换一件,手上的抄报、文牒堆成一座小山,他就在这山上不停的耕耘。
此刻,他闭着眼睛,心中想着是《孙子兵法》计篇一中的几句,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夫未战而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无算乎?自己被围城中已有三月之久,若是再无援军,他要怎样算,才能算无遗漏,守住这座孤城,今日的哗变,只是一个开始,城中军心民心已动,再加上皇帝驾崩的谣言,这沪宁城还能守得住吗?
谢泰宁就坐在他对面,城中哗变,他作为总兵,脱不了责任,心中忐忑着,将盘中一碗鸡汤推至钟嵘面前,“我听说大人每天只吃一餐,这样下去怎么能,小公爷临行前,宣过皇上旨意,大人总江南,要是饿坏了,小人怎么承担的起。”他摇摇头,轻叹出口气,“拿去给伤员吃吧,我还顶得住。”谢泰宁离座跪了下来,“今日的事,请大人责罚,若不是大人,赵贵这个奸贼早挑的三军哗变,大人英明,不但当场处决了这个恶贼,还安抚了民心,大人若是有个万一,谢某一介武夫,断然是守不住城的。”钟嵘示意他起身,”这事怎么能怪你了,如再有几日援兵不到,哗变是迟早的事。”他皱着眉头,不由得又想起今日之事,自己的确吩咐亲兵,让手下戍卫趁机杀掉挑事的参将,自己再领历城旧部平息内乱,可是没想到赵贵是死了,死的却是诡异非常,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乱军中杀人倒不是难事,然而赵贵身上的血了?从西门回来后,马上召集戍卫,谁知众戍卫说,他们刚要动手,便看见赵贵的头掉了下来,身子直直栽下去,他们也是万分惊诧,从没听说过武林中有一门功夫,能在顷刻之间,不光取人首级,而且还将人血吸干。
他猛可间想起了昨夜在水晶石室见着的那名武功奇高的女人,很显然这个女人是友非敌,可是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鸡汤已经冷了,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浮油。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些泰宁,“谢将军,回去吧,我没事。”谢泰宁看他执意不肯多食一丁点东西,不由复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钟大人,天气乍暖还寒,大人保重身体,早点休息,我去城中巡视一圈。”钟嵘点点头,“我今日被吓得狠了,这会子腿还哆嗦,就不陪你一起去了,自己多加小心。”
虽说这几日天气渐暖,夜来还是冷的人腿发麻,心里千头万绪,乱如线头,脑子却飞快运转着,他判断着今日得到的这个消息的真假,民军真的打到京城,皇帝真的被逼自尽了么?如果真是这样,高杰会发兵么?自己手下这三万将士将何去何从?心里再三掂量,得出的结论,依然是他心里最不愿意承认的那一个,京城怕是真的出了事,皇帝驾崩了。
一想到此处,他不由心惊肉跳,正自想的入神,门外亲兵突然闯了进来,他大吃了一惊,心脏砰砰直跳,难道又有人哗变不成?谁知那亲兵却是急急跪下道:“大人,你看谁来了?”
他心中一喜,随后心便沉了下去,然而待到看清门外站着的两人时,心里虽说有些许的失望,更多的却是欣慰。
门外站着的两个人,均是一身布衣,流民装束,是欧阳夏楠和结发妻子新翠竹。
他抢上来一步,冲着欧阳夏楠跪下道,“干娘,你怎么来了?这叫儿子怎么担待的起。”欧阳夏楠怔怔的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方道:“怎么瘦成这般了?没的看了叫人难受。”钟嵘听她语声柔腻,哽咽还在口中,她一个世家千金,一路漂泊找来,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他在钟家多少年,这位贵妇人对自己的心思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当初若不是欧阳夏楠,他不可能有而今的机遇,如此的成就,然则,自己对她除了感激外,还是感激。
转头看了眼跟在欧阳夏楠身后的翠竹,不由心内隐隐做疼,他两自小青梅竹马,翠竹十三岁时便由父母做主嫁给了他,他对她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年少时,只知道长大了便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什么样的女人和他一辈子,他不在乎,只要那个人能孝顺自己父母,替他操持家务即可。她嫁给他的第二天,他便受师命去了青柠,然而在青柠,他见到了江叶玫,也就是这一次见面,他知道了,原来可以终生厮守的那个人,绝对不只是传宗接代,操持家务,那是心间一种莫名的期待和在乎,在乎她的笑,她的泪、她的愁、她的喜,虽是心的沦丧,却得了一种愉悦。
于是他终是负了这个跟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女人,他也曾劝过他改嫁,那个上元节,他下定决心去找叶玫的上元节,他写下了一纸休书,然而他没有见着心上人,掉进了冰冷的河水中,三个月后,等他再一次回到家,翠竹披麻戴孝正在替自己照顾爹爹和二娘,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头。现在,她神情憔悴的站在昏暗的灯下,那脸上还带着几道伤痕,他由不得愧疚万分、心如刀绞。
“你们这又是何必?”幽幽的说出了这一句,他觉的自己要落泪了,迅速站起身,走到窗前默默看着黑夜发呆。
“哥哥,你不要生气,我们······。”新翠竹的话还未说完,却看他背对着她们摆了摆手,强忍着眼里的泪,冷冷吩咐亲兵,“她们一路奔波,带她们去歇息。”二女知道他难过,顺从的跟随亲兵走了。
在窗前立了良久,他想起了那座诡异的小院,小院正厅下的水晶墓室以及那墓室中艳红艳红的彼岸花。
花开无叶生叶无花,生生轮回不相见,世世离别永相错。
这么多年来,他也曾想到妥协退却,想要忘记,然而,每次这个念头冒出来,那个身影便会拦着他,心底的欲念便在她如水的眸子中,消失的一干二净,天底下所有的事都可以将就,都可以凑合,唯独这个情字。
他披了件披风,悄悄出了府衙,没走几步,便来到了那方精致的小院,自打知道这院子地下有座墓室,戍卫们便不愿意住在这里,纷纷搬去其它地方了,是以这院里清净冷冰的真是座坟墓一般,从那天开始,他却爱上了这里的安静,月光下,白白的屋宇,透着一股莫名的哀伤,他轻轻推开门,谁知门一打开,居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他想起来这院子还带着一方小花园,定然是仲春的暖风催发了哪种花朵。
十几天没来,这春居然不声不响的来到了普通人家,而天天坐镇的府衙,却叫人感觉不来春的意味。
来到大厅,默默站了一会,慢慢上到二楼,书房的门大开着,想来那天众人走的匆忙,并不曾关照门窗,他步进来,轻轻坐到那方棋盘近前,捻了枚棋子,借着月光自己和自己下起棋来,他在艺门二十名弟子中,棋艺最是出众,记得当初和叶玫下棋,一向自视极高的她第一局便败在自己手下,她下棋从未输过,登时怔的半晌没回过神来,随即怒火大胜,居然掀翻了棋盘,他暗自懊恼自己少年心性,让她一让又有何妨,何苦惹得她不高兴,害的他陪着小心,整整哄了她七天,还答应她自此不能再赢她,方才作罢,他记得当时她喜滋滋、恬不知耻的说,只要你不赢我,我还是天下第一。
一想到她,他心里软软的,再也起不了杀伐之心,于是丢了棋子。
过了许久,他才站起来,想着也该是回府衙休息了。
刚走了几步,突然发现隐隐有灯光自旁边的卧房传来,他心内想着,不知是哪个流民还是兵士摸到了这里,本是准备不理的,却鬼使神差的起了好奇之心,来到卧房门口,透着珠帘朝内看了一眼。
房中贵妃榻上,盘腿坐着一名黑衣女子,灯光辉映下,显得异常美艳,正是那日石室中遇见的黑衣女子。他一时愣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自犹豫间,听到女子冷漠的声音说道:“进来吧,我一个老人家,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你也不要想歪了,我做你曾奶奶都绰绰有余。”
钟嵘笑了一声,推开门进来,深施一礼,“前辈那日替钟某解围,钟某不知如何感激前辈。”
黑衣女子依旧闭着眼睛,轻轻一笑道:“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这几年正好手痒,那丫头又不叫我们杀人,那天看见那么一个讨厌的猴崽子,不杀了他简直对不起自己。”钟嵘虽然好奇那这没头没脑的话,但也不好打探,只得说:“大恩不言谢,但是眼下城中局势不明,前辈武功卓绝,又何必留在这座孤城,不如早点离去。”
黑衣女子睁开眼睛,两道冷冷的光罩住他,“你对守住这座城池没有一点信心么?”
钟嵘惨然一笑,“不是没有信心,然而天下哪有绝对的事情,眼下城中缺粮,民军放出的消息对我们很不利,一旦城破,前辈虽然武功盖世,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我······。”黑衣女子笑了笑,“你最大的麻烦的确是缺粮,在我老人家看来其实这根本不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