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执子之手》炉子

14、民团

　　石家大院门外。

　　梅氏走到马车前的脚步，忍不住又停下，拉着如玉的手，手心都是汗。
　　“如玉啊，你说，这大老远的，路上会不会遇上强盗啊？”

　　“哪里有那么多的强盗啊。娘，你尽管放心，有这么多人保护你，不会有危险的。”

　　梅氏虽然有四十多岁，却从来没出过远门。
　　在她看来，这个木角镇外面，似乎就是世界的尽头。

　　“可是，我是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多不方便啊，不如把大夫请到家里来吧。”

　　如玉沉下脸，嗔道：“娘，我已经说过好几遍啦。大夫只能在无忧谷里，不能出来。您要是不想去，就让两个弟弟自己去吧。”

　　梅氏毕竟舍不得让两个小孩子单独上路，犹豫半天，还是爬上马车。

　　“要是你能陪着我就好啦。”

　　如玉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啦，很快就能回来啦。我还有别的事情，不能陪着您啊。”

　　马车终于走远。
　　如玉一直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秀树轻笑：“你娘的胆子，可真小啊。你是她亲生的吗？”

　　“她当初是秀水镇上的一枝花，据说有个虎子哥非常喜欢她。可是，她的父母把她卖给我爹当小妾，她哭足三天三夜，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上轿。她的一生，因此就这么决定下来。”

　　二十多年来，她面对着古板而冷漠的丈夫，又处处受到另外两个女人的排挤，日子相当难熬啊。
　　或许，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会后悔吧。

　　要是当年拼死抗争，也许会有另外一种生活吧。
　　至少，在贫寒的日子里，还能有两情相悦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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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清泉独自坐在书房里生气。

　　这个芳姑，平时都是很听话的。自从有这两个小崽子，就开始变得倔强。
　　现在居然不顾他的反对，跑到千里之外去给小崽子们治病。

　　当然，这是如玉的主意，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可是，他们不过是两个野孩子，为什么要这么费力呢？

　　如玉和秀树笑嘻嘻地走进书房，石清泉只好堆起笑脸。

　　“你们看，我这腰疼的老毛病又犯啦，也没有去送你娘。”
　　嗯，刚才他的腰，还没有这个老毛病呢。

　　如玉也不揭穿他，只是微笑，哄着他道：“爹，现在弟弟也当官啦，将来写在家谱里，也是很光荣嘛。”

　　石清泉的脸，立刻满面红光，得意地答道：“是啊，明年云飞就十六啦，我看他的书也念得差不多，也该去考试。”

　　他的眼睛，却在看着秀树。
　　秀树立刻大笑：“岳父大人放心，包在我身上。”

　　“嗯，现在呢，爷爷是当过官的，弟弟们也会很有出息，就是您。。。”
　　石清泉的脸色暗淡下来，这是他一生的遗憾。

　　可是，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再去考试，只怕会惹人笑话。

　　“其实，办法呢，倒是有一个。不仅能得到好的名声，而且不费力气，就能混个一官半职的。”

　　石清泉的心里好痒啊，就好似有几百个小手正在挠着他。
　　“真的，快告诉我。”

　　“我的主意，向来是不能白说的哦。”

　　石清泉站起来，急切地催促道：“好孩子，快说出来吧。要是真能如此，你要什么代价，都可以啊。”

　　如玉慢慢地说：“最近十几年，最让朝廷头痛的，就是周边的蛮族纷纷崛起。他们虽然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正式入侵，但是却经常跑过边界烧杀抢掠。要是对他们用兵呢，好像国库里的银子又不够。要是听之任之呢，早晚他们会越闹越凶。”

　　石清泉点头：“不错。”
　　可是，这和他能不能当官，有什么关系啊。

　　“去年有人献计说，可以让地方上组织民团，保卫乡土平安。摄政王觉得这主意不错，已经让皇上颁布下旨意。”

　　在无忧谷里，有来自各地的病人，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啊。

　　“正是，为了鼓励乡绅们出钱，凡是兴办民团者，一概封为管带。要是拒敌有功的话，以后就纳入正式的兵团编制，当上将军。”

　　“就是这话啦。很简单啊，只要凑够一万人，找几个蛮族杀一杀，就是将军啦。”

　　石清泉苦笑：“闹了半天，是跟我说笑话啊。我这么大年纪，哪里会打仗啊。”
　　他本来是个读书人，最擅长的是写文章什么的，做梦也没有想过要当武官啊。
　　再说，去哪里找一万人啊。

　　把木角镇附近的全部男人加起来，还不到一千人呢。
　　就算是能找出来一万人，这军饷可是要自行筹集的，朝廷方面是一个铜子也不给。

　　天啊，一万人，每天光是吃饭，就要用去一千两银子。
　　再加上衣服、兵器、饷银等等，没有六七百万两的银子，哪里能支撑一年。
　　就算是石家有些积蓄吧，也不过是十几万两的身家，一个月，就全赔进去啦。

　　如玉微笑：“当然不用让您去打仗嘛。您也用不着出一两银子，就能白落个将军当当，怎么样啊？”

　　“胡说，没有银子，天天给大家喝西北风啊？”

　　“这个呢，老爹您就不用管啦。我只是问您，想不想当个将军啊？”

　　“想是想，可也不能大白天的就说梦话啊。”

　　“我当然有办法。条件呢，就是。。。您只是这支队伍名义上的管带，实际的工作由我来做。您就顶着个管带的帽子，坐在家里当老太爷。要是我有本事，立下战功，都是算在您的帐上。”

　　石清泉立刻摇头：“不行，你是女子，这事要是让朝廷知道，就是欺君的罪名。”

　　“我要是男人，还用得着让您捡这个便宜啊，我自己出面不就行啦。反正您是头领，由自己的女儿当部下，也很正常嘛。”

　　石清泉犹豫起来。这个说法呢，倒也能成立。
　　如玉这个孩子，从小就熟读兵书，又会武艺，胆子又大，要是上阵杀敌，倒也能行。可是。。。

　　他沉下脸：“你都已经成亲，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就算啦，还跑去打仗干什么嘛？刀枪都是没眼的，要是把小命赔进去，你娘还不得哭死。”

　　秀树苦笑：“岳父大人啊，她要是肯和我过日子，我是求之不得啊。哪里像人家如花，整天就呆在家里绣花，连大门也不出。”

　　石家的人，都还不知道如花已经不在人世上。

　　石清泉点头：“这个孩子啊，是投错了胎。本来是要做个男人的，谁知却是个女人的身子。”

　　如玉撇嘴：“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啦，还能怎么办？老爹啊，你快说，这个主意行不行啊？”

　　“行是行，可是，去哪找银子啊。咱们可先得说好，我最多给出个千把两，再多就不行。”

　　“银子是现成的。”

　　如玉拿出一大把银票，放在桌子上：“有这么多，先招上百十个人就行。”

　　石清泉看看，睁大双眼。

　　“居然有十几万两啊，哪里来的？”

　　他看着秀树。就算是得宠吧，也不会给她这么多银子吧。

　　秀树微笑：“岳父大人有所不知，如玉赌钱的本事可是不一般。这都是她凭着本事，赢回来的。”

　　估计她这两年呆在无忧谷里，把人家病人的家底都掏光啦。

　　如玉微笑不语。

　　她拿出来的，不过是一小部分，还有一多半，都藏着呢。

　　无忧谷里，总是有好几十个病人等着看病。
　　加上他们的家属，有上百人无事可干，当然每天都要赌一赌嘛。
　　这些人大部分都挺有钱，否则也不会大老远地跑来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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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家大院的门上，挂着个崭新的大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青木营。

　　院子的门外，摆上一大溜的摊子。
　　第一个桌子后面坐着如玉，背后站着四五个家人。
　　第二张桌子后面坐着李裁缝，桌子下面堆满了布料，几个小徒弟站在他后面。
　　然后就是四张吃饭的桌子，上面摆着碗筷。
　　再过去就是锅碗瓢盆和炉灶，几个厨子正在做饭呢，香味四溢。
　　院子对面的树上，拴着几匹马。

　　镇上的闲人们都凑过来，好奇地瞧着。
　　不一会儿，人渐渐地就围上几十口。

　　石清泉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啊，这身新衣服，真是神气呀。

　　他时不时地用手扶一扶其实已经无比端正的帽子，好让大家都注意到上面的帽翅。

　　他来到街上，咳一声，说道：“嗯，各位父老乡亲，石某人久在桑梓，感念边患四起，愿以将朽之身报效国家。。。”

　　他长篇大论地讲半天，周围的人们只是嘻嘻哈哈地笑着，没有反应。
　　他只好自己擦把汗，望着如玉。

　　如玉偷笑。

　　老爹平时说话就是这样，家里的人好歹倒也听得明白。
　　可是这些闲人，都不识字，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来，大声说道：“喂，你们都给我听好。现在我爹成立这个青木营，要去跟蛮子们打仗。想要当兵吃粮的，快来报名。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是不怕死的，都要。不仅管吃管穿，每个月还发一斗米。动作要快啊，就招一百人。”

　　闲人们瞪大眼睛，盘算道：“真的呀，合适啊。”
　　十几个立刻走到桌子前面：“我愿意去。”

　　如玉微笑：“要先考试，能骑马的才要。”
　　于是人们立刻就去对面，骑上马给她看。

　　一个上午，就招上四十多人。
　　报完名，立刻就开始量衣服，都是崭新的布料子啊，把他们乐坏啦。
　　量完衣服，就坐下吃饭。

　　到第二天，周围的村子里面，都听说要组织民团的事，上百的人都跑来看。
　　小贩们趁机也挑着担子来卖东西，一时间街上热闹无比。

　　傻妞凑到桌子面前，咧着大嘴问道：“四姑娘啊，听说也要女人？”
　　她其实并不是很傻，只是不识数。
　　其实也不是不识数，只是最多能数到五。
　　她长得非常粗壮，平时下地干活可是把好手。

　　如玉微笑：“对啊。你去骑上马试试。要是摔不下来，就要你。”
　　那马看见这位姐姐的模样，哪里敢不听话啊，表现得别提多乖。

　　于是，傻妞就去量衣服。
　　她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呢。
　　她因为激动而大声地哭起来，可把看热闹的人们给笑坏啦。

　　结果第二天，又招上来四十多人。
　　到第三天，又招十几个人。

　　如玉看了看名册，就差四个人，她看看夕阳：“今天就这样吧。”该来的都来啦，反正也差不多。

　　正在收拾着桌子呢，钱寡妇领着三个闺女跑来，问道：“四姑娘，听说女人也要，我们娘四个也要当兵。”

　　周围的人们都笑起来。她的丈夫去年死啦，因为她带着三个女孩子，也没有人愿意娶她。三个小孩最大的才十四岁，小的只有十岁，都饿得只看见两只大眼睛，走路都不稳当。

　　如玉点头：“打仗说不准要送命的，你先要想明白啦。”

　　钱寡妇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呜咽道：“四姑娘，你看，孩子们饿得整天地哭。我一个妇道人家，已经没有办法。”

　　如玉微笑：“好吧，不用考试啦。先领着孩子们去吃饭吧。要先给她们喝几口汤再吃饭，要不然一会儿就会肚子疼的。”

　　青木营的人员，终于招齐啦。
　　年龄结构呢，比较复杂，其中二十岁到四十岁的青壮年四十八人，十岁到二十岁的十五人，四十岁到五十岁的半老头子二十九人，五十岁以上的老头子还有八人。
　　基本上都是穷得没饭吃的人，为了能得到食物，就算是招强盗，他们也会来的。

　　如玉挥挥手：“好啦，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打蛮子。”

　　她笑着站起来，看着天边灿烂的夕阳。
　　再过一个月，就要见到涛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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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快到半夜。可是，因为心情激动，如玉根本就睡不着觉。

　　秀树坏笑：“这奸夫啊，就是比亲夫好嘛。瞧瞧，一想到他，连觉也睡不着啦。”

　　“色鬼啊，你可不要反悔。”

　　“我现在已经后悔。我真笨啊，为什么把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白送给他享用？”

　　“不要越说越难听啦。你说过的，要送给我军马和兵器，什么时候能运到啊？”

　　“放心啦，老婆。已经调动好，就在丰水驿等着你们，免得被人都知道，又要议论。”

　　“我已经招齐一百个人啦，你可不要小气啊，每个人都要有马啊。”

　　“放心，已经备好七百匹马和两千把马刀啦。”

　　“怎么这么多啊？”难道一个人要骑七匹马？

　　“这个呢，就是你不懂啦。就你新招的这些老弱，根本就不能打仗。我已经在别处给你另外招好六百个小伙子，也会在丰水驿等着你。”

　　如玉不语，过一会儿，叹息道：“我不过是为了能有个名义，好去和涛哥在一起。”
　　军营里不能有女人，这个规矩是不能破的。当然，女兵就马马虎虎可以啦。
　　所以，如玉要成立个民团，才好混进军营嘛。

　　“到了前线，蛮子可不管你是来偷情还是来探亲的，一概杀光。你虽然满身都是虫子，武功也有进步，但当不住对方人多啊。还是多带着几个人保险些。”

　　如玉默默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秀树笑起来：“怎么样，让你感动吧。你一定是在遗憾，要是没有涛哥该多好啊，现在就可以直接投入我的怀抱。”

　　“过去的事，任谁也不能改变。我要不是偷偷地溜出去看涛哥，又怎么会遇到你这个色鬼。”
　　她的一生，都因此而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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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青木营的兵马就雄赳赳地出发。

　　十辆马车，拉着大部分的人员和粮草。剩下的十几个人，都骑着马。

　　这可是木角镇上的一件大事。

　　各人的亲属都来送行，加上看热闹的，足有好几百人。

　　石清泉站在如玉面前，有点舍不得，嘱咐道：“如玉，你要小心，这和平时淘气可不一样。看见蛮子，就赶快撤退，不要硬来。你娘就你一个亲孩子，你要多想想她啊。”

　　如玉微笑：“放心吧，爹。我不过去那里瞧瞧新鲜，很快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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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后来的日子里，青木营出发的事情，又被木角镇上的人们念叨好些天。

　　不仅是男人们，女人们也是议论纷纷。

　　因为，在那一天，镇子上的女人们，都见到秀树。

　　在璀灿的朝霞下，他骑着白色的骏马，白色的长衫在微风中舒卷，益发显现出他卓然不群的超凡气质。
　　他的身材高大而挺拔，皮肤比镇上的大姑娘们还要白晰。
　　剑眉星目，笔直的鼻梁，红润而棱角分明的嘴唇。
　　他的脸部线条，非常端正，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五官的英俊。
　　他的眼睛，有着长长的睫毛和深深的轮廓，黑白分明。
　　他笑嘻嘻地，露出雪白而整齐的牙齿。

　　不经意间，在他望向女人们时，偶尔会流露出怜惜的眼神，使得绝大部分的女人心荡神驰难以自己。

　　这真是难以忘怀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