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时间煮雨》那波可夫兔子

4、倒数

　　意识到自己在同别人交往上的问题之后，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和身边的人找些话说。
　　例如在聊到自己也知道的话题上时插上一句，又或者是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有时候也会在别人遇到困难时主动帮忙。
　　竟然就这样变得受欢迎起来了。
　　想要和所有人都谈得来还做不到，但是也有了一些关系还不错的朋友。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约好一起去厕所或是去食堂或是周末一起搭地铁回家，原来是“比较熟的朋友”的标记。
　　有时候聊到穿着打扮这种事情。被吐槽了好几次“完全不像女生”才注意起，原来很多女生都把宽大的校服长裤裤脚改成了比较修身的样式，以及自己到处乱丢的书包来自kipling，脏兮兮的运动鞋来自new balance和vans——这些我从未留意过的东西。
　　也许是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不至于变成“看到穿的很low的人就忍不住吐槽”的性格，却也不知不觉地多少注意了些个人形象，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才出门。
　　妈妈一边怀疑我是不是恋爱了，一边又为我“终于变得像同龄人”松了口气。
　　怎么说呢……？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偶尔回想起前几个学期的时候越发让人感觉恍若隔世。

　　九月份开学的时候还是骄阳似火，不知不觉学校已经停了空调。身边的人也不约而同地换上秋装的校服长裤，女生们还会加上礼服毛衣。于是发现时间又轻而易举地走过了。
　　这半年来我发现自己养成了晚自习课间去小卖部的习惯。
　　也许刚开始的时候是潜意识想着也许能在超市碰到黄少天也说不定，也真的有几次见到他和同学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地走。匆匆地擦肩而过只来得及笑着招手，却忍住不让自己转身回望他的背影。后来则是和同学约好了一起去，于是我也有人在路上可以一起笑闹，不用一个人走过初三教学楼和小卖部之间的空旷的广场。
　　G市是没有冬天的，就算温度降到了个位数，学校林荫道旁的广玉兰依然招摇着绿油油的叶子，仰起头还时不时能看见花苞。匍匐在沙井盖上的那种小小的菊花也依然开着。
　　生活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我对时间的变化也越来越迟钝。冷了就加衣服，也没注意自己越发裹得多了，像一个球。
　　然后是同学突然提起新年的时候，去正佳之类的地方倒数。
　　哦，原来元旦也到了。

　　像是突如其来的惊喜，我收到了黄少天的消息。
　　“和同学约了去小蛮腰倒数，一起来吗？”小蛮腰就是新建成没几年的广州塔。
　　先是这样言简意赅的一句开头，然后又接着一大堆噼里啪啦的解释说明。什么初二时候的很多同学也会去、什么倒数完之后一起去哪里哪里吃宵夜之类的安排。
　　我原以为这不过是身边朋友的突发奇想，然而却发现倒数这种事情其实比我想象中要流行。
　　“我同学也约了一堆人去倒数……正好一起吧。就是吃宵夜估计去不了了。”
　　本来对于这种事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却不知因为何种心态，硬是央求着父母放宽了晚上十一点的门禁，保证一点之前一定到家。
　　其实过了这么久之后回想起来，感觉之前那种暗恋真是又蠢又好笑，但是到底还是不是还喜欢着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答案。一方面觉得既然自己都看的这么淡了，那么也许是不喜欢了吧，另一方面每当在学校里看到那头栗色的头发却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至今为止，我还未能清晰地明白“喜欢”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
　　但是明白了又能如何呢？所以这个问题也就放下了。

　　倒数那一天人很多，虽说是在花城汇见面，但是具体的地点直到晚上我出门时也没有定下来。
　　到处都是兜售一些发光的小玩意的摊贩，西塔旁边还有卖红薯的推车。人来人往的，在冬天的晚上居然也能这么热闹。
　　我买了一只红薯捧在手上取暖，看着微信群上乱哄哄的一团各种报坐标。
　　协调无果，我们只好说各走各的，聚集到小蛮腰下见面好了。
　　意外是黄少天居然发了条微信问我要手机号，我回过去没几秒就接到了陌生电话的来电。
　　少年清亮又带着变声期的沙哑的声音，就算在热闹的人群中也是穿透性的：“卧槽今年人也太多了吧这么多简直走不动路！之前也没见这么热闹过啊简直就像赶集一样又不是双11大减价！话说你现在在哪里？刚刚你不是说在靠近ZOO咖啡的入口吗现在我能看到咖啡店的入口可是完全找不到人啊！……我对这片一点都不熟！更何况人这么多都要被挤到晕了！……”
　　听到这近半年没有听到过的声音，我不由得一阵恍惚。他说得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连个自我介绍都不带的。不过他也不需要自我介绍就是了，本身那噼里啪啦直往耳朵里砸的说话方式也够有特色的。
　　耳边响起刺耳的音乐声，原来是小孩子带着能放音乐的头箍，闪着两只恶魔角经过。但是黄少天的话倒是被盖住了。
　　“你在哪里呆着别动，我现在就去找你！”我说完挂掉了电话。
　　来不及产生什么喜悦或是害羞的心情我逆着人流踉踉跄跄挤到刚刚经过的位置，四下里一环顾就发现了靠在楼梯栏杆上正看着手机的栗发少年。他穿一件深色朋克风的连帽衫，却近乎滑稽地围着一条带着毛球的橙色围巾。
　　我没顾上嘲笑这个，挤上前去伸手在他眼前一晃。

　　我找到黄少天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四十多分，按照我们随着人流移动的速度来说几乎不可能在十二点前挪到小蛮腰下。我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指捏着他深色卫衣的衣角，怕在摩肩擦踵的人流中走散。
　　于是中途经过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小型广场时我们停了下来，和各式各样的人一起站在直播着小蛮腰边上的魔术表演的大屏幕下仰着脖子。
　　现在想来那个场景一定也很滑稽。
　　黄少天一面看一面抱怨人多和吵闹，又是不是分神去吐槽那个表演实在是假得可以。我站在他旁边不时附和一句，但是估计在那么吵闹的地方他也听不清我在说什么。
　　最后的倒计时让所有人都激动起来了，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刚刚还算不上吵闹。就像是微沸和完全沸腾的差别。身边的人都扯着嗓子大喊着，这种气氛下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喊起来。
　　然后数到最后一下的时候，隐约听见耳边嘶嘶的响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那种瓶装的节日用彩色喷雪喷了一头。头发上凉凉的。
　　我呆滞地转过头去，看到黄少天顶着一头奶油状物体哈哈大笑着向我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大约现在我的头上也会是这副惨状吧。
　　忍不住叫了声“卧槽”，我伸手去夺那个从我眼中一闪而过的瓶子。
　　当然没有抢到。倒数完的人群丢了一阵的帽子背包什么的东西就很快散开了，黄少天在人的缝隙里钻来挤去的一下子跑走好远，跑去和另一群人嘻嘻哈哈笑个不停。那群人头上早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喷雪。
　　这时我才注意到那群也是三中的学生。
　　应该是黄少天的朋友吧，也不知什么时候找过来的，抑或是恰好和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倒数。怪不得和我一起走了一路，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机会去买东西的黄少天手里会有一个喷雪瓶，还被人喷了一头。
　　在一堆不认识的人面前我倒是不好意思再抢，于是很快就变成几个人站成一排三两个一堆说这话压马路的场面。
　　我时不时转过头去看黄少天的侧脸，他正侧着头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有时候也能看见那颗不知什么材质的耳钉在橙黄色色调的路灯下一闪。
　　路过回家的那个路口我不太自然地提出告别，说明了门禁的时间后倒也没人说我扫兴什么的。黄少天说女孩子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要不我送你吧，没等我回答又扭过头去叫着找到了地方微信告诉我啊我送完她就去赶上你们，在一片起哄声中走快两步和我并着肩。
　　……说实话，不开心是不可能的。而在这开心中还带着被人看热闹的羞窘，和独处的无措。

　　少见的安静，这段路上居然是两个人都默默无言。也许和我这样的人想找话题，就算是对于黄少天来说也困难了些。
　　然而走到半路上他突然对我说：“你看，那就是蓝雨，G市唯一的战队哦。是不是很帅？虽然荣耀的比赛才刚举办了一届而且我们也没拿到冠军，但我们可是很强的！”他指着一栋二楼贴着“蓝雨俱乐部”字样的写字楼。也许是贴了有挺久了，字的部分被剥离了下来，如果不是他说我可能完全辨认不出来。
　　我反应了半天才想起蓝雨是他加入的俱乐部的名字：“……你也参加了比赛了吗？”
　　“虽然我很厉害但是水平还不够参赛的啦，”他毫不掩饰地说，“我现在还只是预备队员而已——预备队员你知道吗？就是签完合同之后平时只能做一堆无聊的练习和网游基本没什么关系最后比赛还不能上场顶多只是个候补虽然候补一般也上不了场的悲惨身份……简直是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惨不忍睹丧失理智丧心病狂丧尽天良的不平等条约！”
　　我被他这番顺畅得可以去说相声的吐槽惊得呆了一瞬，然而仔细看过去却发现他脸上是挂着笑意的。虽然愤愤不平地抱怨着，可是也应该是开心的吧。
　　“……你很快就能变成正式队员的。”不知该接什么话，我只好这样说。而且不知是从何而来的信心，我的确是这样相信着，他一定不会一直呆在这个位置上。
　　黄少天惊异地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当然！”

　　也许是有了这样一个开头，接下来的话说得顺了很多。
　　于是我知道了黄少天打算等到说服了家长签订合同之后就退学专心去练电竞，也知道了他从接触游戏起就一直坚信着自己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所以那么聪明的他根本没有打算去听初中的所有课，也许潜意识里，是不想给自己留退路吧。
　　然后他问我，将来想要做什么。
　　我脑海中一瞬间划过从三岁时候雄心大志想做的联合国秘书长、小学时候的科学家和老师，还有军训之后的军官。然而每个都是三分钟热度，并没有决心要从事这些一生的想法。
　　“……我还不知道以后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突然对黄少天有了名为“羡慕”的情感。
　　黄少天眨了眨眼，语气欢快地安慰我：“那有什么重要的，以后你也能渐渐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止住了他的话的是我示意再见的挥手。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我家楼下。
　　“再见了。……还有谢谢。”
　　我站在楼道口，从窗户里远远望着那头栗色的毛一点点地离开我的视线，心里好像被淹过。突然就难过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