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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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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要有光。
于是枫丹白露就有了光。
我向每一个神都作了虔诚的祈祷,希望有颜色。
可我唯一的弟弟能看见的,只有“黑”和“白”。
(已经干掉的泪痕,洇开的痕迹已经使页面不再平整光洁)
——摘自瑟芬妮的日记
十一岁的瑟芬妮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是骄傲和幸福的,她的父亲和母亲深深地爱着她——娇纵和宠溺着他们唯一的女儿。
然而这幸福美满的一切却被一个孩子打断了,那一年她多了一个弟弟。
陪伴在母亲身边的父亲已经有整整三天根本不理自己。母亲的身体看上去那么臃肿,那么丑……她很不安,觉得害母亲变成这个样子的东西不可饶恕。
家里的仆人的话题全围绕着这个“孩子”。净对自己说些恭喜有弟弟妹妹的傻话。更可恶的是,近六个月来家里没有任何宴会举行,没有人陪她玩,她得多寂寞呀!
“过分!”她愤愤地想到——当她向父母撒娇时,父亲和蔼地告诉她,将来“会有个弟弟,也许是妹妹呢,会陪你玩的”;母亲躺在床上,吩咐她要“做出个好姐姐的榜样”。
对自己地位的威胁者,瑟芬妮带着天生的精明——在成人眼里看来,那可笑又可爱的孩子气的敌意。
西可尔出生时,她明明听见贴身女仆的激动的大嗓门,却还是赌气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固执地不进屋子。
“不就是个弟弟吗!哼!”她小声地说道,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早早瞅见地巡视的男仆,连忙擦了干泪水,磨磨蹭蹭地往屋子走去。
她一路上想着,如果爸爸妈妈不再爱她、一心一意只对那个弟弟好的话,她就流浪去——去荒岛或者深山,瑟芬妮小姐肯定能自力更生,开辟出自己的领地,快快活活地当上孤岛女王——总之,绝对不会在这个家死乞白赖地求“他们”可怜!
她提着裙子不让它拖在羊绒地毯上发出沙沙声,站在父母都在的卧室的门前,她忽然不想敲门,而是渴望什么人替她开门——就像舞台剧上演的城堡长官缓缓放下吊索,开城门特地迎接公主。这种奇怪的想法只持续了一两秒,她还是现实地敲了三下。
“进来。”父亲喜悦的声音刺痛了她幼小的心。
刚进房门就闻见了酒气——安德豪威尔爵士的手上是几乎全空的酒瓶,母亲的床头柜上两只玲珑剔透的水晶酒杯。一只几乎是满的,另一只是空的。
这套酒杯是从不轻易拿出来待客的,自己的十岁生日上父亲才拿出来用过。哼!她还以为只有在自己的生日那天才会用呢!还以为能用它的人只有自己呢!
“怎么了?我的宝贝,你不舒服吗?看看你的弟弟,多漂亮啊!”爱蕊儿敏锐地察觉到女儿情绪的低落,她招呼她来看看她怀里的孩子。
她顺从地走上前去,包在襁褓里的那个闭着眼睛、怪模怪样的小生命吓了她一跳。
真丑,她在心里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弟弟。
很长一段时间里,家里的仆人无论大小,都乐滋滋地把他们的小主人挂在嘴边。
小的总归要得宠些,她一开始安慰自己,不必计较这些虚妄的东西,反正最得宠的还会是我的——她坚信爸爸妈妈最宠爱的人一定还是她。这样的念头在五个月后情况就完全瓦解了,她表现出的对弟弟的喜欢,和当初的反感正好成了反比,甚至在某些程度上超越了父母。
这就是血缘爱吧,人类无法控制、也无法掩饰的最本质的爱。当时的肤浅和嫉妒就像个笑话一样,和当时的忐忑不安一并被全记在瑟芬妮自己的私人日记里。
长大后偶尔翻翻时,她还是会暗地里嘲笑自己的幼稚,但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时光的白鸟匆匆飞过五个来回。瑟芬妮的美貌和出身使她成为明克大陆东部一带的交际名媛,她年方二八的鲜花一般的韶华更是吸引了众多追求者。里卡尔德庄园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地热闹过,社交季节中平均每两三天就有大宴会或者野餐会举行,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瑟芬妮从来没有对某位年轻人作过任何回访,仅仅是出于礼貌,写了许多回绝的信件。许多公子哥儿为了见她一面,只能亲自上门拜访——她的低调恰恰引起更多人的兴趣。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安德豪威尔爵士的宅邸里照例宾客满门。温暖的阳光带着花的馨香,非常容易催人入梦。西可尔——如今已是被全家人称为“西可尔少爷”的孩子正坐在花园里读书。他没有规规矩矩地坐在人工打造的石凳上,而是择了人造小湖边一块干净的石头,背靠一棵柳树。
杨柳垂下的枝条有着鲜活的绿意,生机盎然。温柔的微风吹过,湖面碎波粼粼。他的注意力因为柳枝的晃来晃去很快就分散了,念不下书的时候,干脆惬意地闭上眼睛休息。很快,他便被一些嬉闹声吸引了。睁开眼睛后定睛一看,原来是新来了一拨他不认识的同龄人。
一些贵族孩子经常随父母、兄长或姐姐来到里卡尔德庄园做客。正好今天随大人参加集会的一拨都是些六七岁的孩子。爱蕊儿亲切地请他们去花园找自己的小儿子一起玩,她用女主人最温柔甜蜜的姿态和笑容许诺大家晚饭前会有可口的甜点吃。
西可尔扔开书本,想走上前去认识他们,又有些不好意思,便安静地坐在石头上观察吵吵闹闹的那一小拨人。为首的小女孩是一个伯爵的妹妹,举止投足间的气势都让别的孩子崇拜甚至不自觉地模仿。不知怎么,西可尔觉得她的这一套很是矫揉造作——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来,大家都听她的。
慢吞吞用手在书脊上来回磨蹭,他有些想继续读的欲望,可最终还是走到他们面前,背诵一样机械地介绍了自己。女孩点了点头,算是接纳他入了这个小圈子。其余孩子们这才争先恐后地报出名字,西可尔一时记不下那么多,不过好歹记住了为首的女孩叫安琪儿。
“我们玩什么呢?”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玩‘寻宝游戏’!” 安琪儿大声宣布道。西可尔看着她逆着阳光站在石凳上的高傲模样,觉得就像是书上画的女王,威风凛凛。
那我们不就是效忠国王的骑士吗?他乐滋滋地想到,开始觉得这个女孩也有可爱的地方,这群伙伴在他眼里也变得有趣起来。
安琪儿跳下凳石,粗粗扫视了一下周围培育的花草,拔出一茎淡紫天芥草。
“我们就找它哦!淡紫天芥草,看清楚了?”她朝孩子们扬了扬手中的草,“我在十分钟以后喊停,不许出花园,就在这一带找!”
孩子们纷纷表示赞同,西可尔更是毫无异议,自小他就对炼金术颇有兴趣。淡紫天芥草他是知道的,那个什么天什么丸的原料就是它,书上是这么写的。
“那,预备——开始!”
幸好在那本讲基本炼金材料的插画书里才看过类似的图,他边回忆边充满自信地在湖畔搜索着——刚刚他在孩子们包围圈外围,并没有看清淡紫天芥草的模样,现在多半还在哄抢安琪儿拔下的那一株要看个仔细呢。
才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了许多,握在手里都有了一把。就在他眯着眼睛跪在地上找第十三棵时,安琪儿尖尖的声音响了起来:“到时间啦,不许再找了!都来石桌这里摆好,我来当裁判。”
西可尔瞥了其他孩子一眼,有的两手空空,有的才捏着两三棵。
“我稳赢啦!”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得意洋洋地把自己手中握着的淡紫天芥草放上桌面。
“咦?”一个孩子忍不住出了声。
西可尔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值得这样惊讶吗?他期待地看向安琪儿,一眼望去,就数他找到的最多,这一局肯定是他赢了。
安琪儿红鼓鼓的脸像玛瑙杏子一样——难怪,西可尔数了一下,她只找到了五棵。
“你,你这算什么,你耍赖皮!”安琪儿气鼓鼓地说道,“我不带你玩了,哼!”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明明按着书上的图画去找的,更何况,它们确实都是大家拔的那些草的模样。
“你,你说什么呢,我明明找的就是啊!”西可尔大声分辨道。
“天芥草有五色,大红,明黄,雪白,粉蓝,淡紫,我们规定的是淡紫天芥草!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淡紫’天芥草啊!”安琪儿嘟着嘴向西可尔发问。
“我,我看上去它们明明就是一样的……”西可尔惊疑地望着一桌的天芥草,它们难道还不一样?
凝神细看,的确,顶头花瓣颜色似乎是有深浅的区别,可是这……
“哈?好,这个是什么颜色?你说啊!”无法容忍别人和自己顶嘴,安琪儿拈起一根,几乎是在质问。
西可尔咬紧下唇,他眼里的那棵草映着阳光,映出不真实的流动光泽。
“浅紫。”他坚定地说道。
哄然的笑声瞬间把他的自尊和自信踩成齑粉,安琪儿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一脸较真的怒火竟弥漫成欢快的笑容。
“不要笑了。”被孩子们的笑声包围,西可尔小声念道,目光紧紧盯住自己的鹿皮靴子。
“明明是粉蓝……”
“啊?难道他分不清颜色?”
“他居然看不见……”
“不要笑了。”他抬起了头,眼里泪光盈盈,孩子们还在笑。
安琪儿更是笑弯了腰,丝毫没理会他话语里的悲伤和被刺伤的自尊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