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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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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的哭声从大笑里格格不入地传了出来,等被注意到的时候,西可尔的双手已经捂住了眼睛和脸颊。他的肩膀哭得一耸一耸,伤心的呜咽声使大家纷纷安静了下来,尴尬地看着他一个人抽泣。连平时一向做主的安琪儿都慌了手脚,呆呆地站在原地。
亲自端着下午茶点心盘准备去花园招待孩子们的瑟芬妮刚走到花园口就听见隐隐约约的哭声,那声音让她心头发紧,她感到脑子里什么东西在碎裂——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她知道她必须——
喝令一个正好在走廊一端露面的女仆接过自己手里的盘子后,她干脆一路小跑冲进花园。
春天的花园姹紫嫣红,花匠有条不紊的打理和摆弄使它更加动人,而瑟芬妮无心多看一眼。她循着哭声看见一圈孩子围在一起,中间的那个分明是她的弟弟。
“孩子们,发生什么事了吗?”深呼吸几下,瑟芬妮嘴里说出了一句相当礼貌的辞令,脸却已经气得雪白。
安琪儿畏惧地看了她一眼,求救似的看着周围的孩子们。大家纷纷散开,露出站在中心哭得涕泪横流的西可尔,都不作声。
瑟芬妮环顾四周,发现孩子们都在偷瞄一个小女孩,于是她朝她发问:“是不是你把他弄哭了?”
“我……”安琪儿垂下眼睫,在同龄人面前惯以卖弄的小姐脾气跑得无影无踪。
“说话!”瑟芬妮从没发现自己也可以如此盛气凌人、居高凌下地斥责他人。
此时在孩子们的眼里,此时瑟芬妮才是发号施令的、不折不扣的女王大人。安琪儿有些恐惧和畏缩,她觉得仿佛一不注意,面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势凌厉、盛装出席的姐姐就要抓住自己的衣领把自己扔进湖里。还在胡思乱想时,瑟芬妮的耳光重重落到她脸上。
清脆的响声。
安琪儿不敢相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看着这个衣裳光鲜亮丽、首饰华美雍容的理应娇滴滴应酬他人的女子愣了那么几秒钟,终于扁了扁嘴,哭着跑出花园。
孩子们纷纷散开,西可尔听到这一声响后不禁抬起了头,对上了姐姐爱怜的眼神。他哭肿哭红的蓝色眼睛,像渗了血丝的海蓝宝石。瑟芬妮蹲了下去,用丝帕替弟弟揩去哭出的泪水和鼻涕。
“姐姐。”他轻声呼唤着,抱住了她,双臂环过她的脖子,软软地搭在她的背上。
“没事了,西可尔,没事了。”瑟芬妮用同样轻的声音安慰他,拥抱着弟弟,让他安心。
“你看看,这些天芥草是什么颜色的。”西可尔在姐姐的怀抱指向和他差不多高的石桌。
瑟芬妮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是指哪堆?”
“这个。”西可尔指了指数量最多的。
“红色,粉蓝色和紫色。” 瑟芬妮不明白弟弟的用意,尽可能清晰地说道。
“哦,原来如此。”西可尔只说了一句话,却又伏在瑟芬妮肩头大哭了起来。瑟芬妮温柔地哄着他,抚摸他柔软的金发,说了许许多多的玩笑话。
待到哭够了,她帮他擦干净了泪水,整理好了衣襟。西可尔吸着鼻子重新走到树下,拾起当初被他扔在一边的书,开始入迷地读了起来。
或者说,他只是做出读书的样子给我看吧。
从此以后,西可尔就沉默内向多了,再也不希求交朋友,而是对书本发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从其他孩子那里知道了全部前因后果的我,至今都不后悔那一个巴掌,尽管母亲说我毁掉我能结下的最显赫的一门亲事。
————摘自瑟芬妮的日记
瑟芬妮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便默默地离开了花园,在换了一身衣服后,她回到了宴会上。
只是,那一天。她笑得很少。
她知道了她的弟弟的眼睛里不再有色彩的描述,只有黑,白和深深浅浅的灰。
如果这件事情能瞒过他一辈子,会不会让他好受一点?还是说越小接受现实的话,受到的冲击会越小呢?
一切都是个谜,一切都不会重新开始从头来过,唯有未来,才是不确定的啊!
“姐姐,你在出什么神呐?”
嗯?瑟芬妮的思绪转回到现在,七岁大小的、处于伪装状态的金发蓝眼的男孩合上他面前那本侦探小说。
“西可尔,我在想过去的事情,”瑟芬妮单手支起下颌,“你小时侯躺在摇篮里,多好玩啊……”
“不许说了。”西可尔忸怩地别过了头。
“呵呵,都十二了,还怕我说这些?”瑟芬妮促狭地笑了笑,“想当年你尿床……”
“瑟芬妮!你,你……”一个枕头扔了过去,西可尔有些气急,“想当年你也是被那小滑头约到咱家喷泉边上……”
“好不许闹了,快点睡吧!”瑟芬妮忙掐掉了话头,把枕头回掷了过去,顺便吹灭了蜡烛。
自从“那件事”以后,似乎一家人又像活人一样生存在世界上了呢。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瑟芬妮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感到一阵烦闷直压心口——不对,她自嘲,我都没有心跳了。
后来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境的内容很残酷,很决绝,她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微微发亮。
身边的弟弟还在沉睡,昨天看小说看得太晚——自己怎么允许纵容他读到那么晚。即使是不需要吃喝的灵体,他们还是得休息。虽说旅馆的条件比起家里来说差了一截,但是在这种舟车劳顿的亡灵生涯里,她已经习惯了。
瑟芬妮看着弟弟没有任何表情的睡颜,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这里是,哪里,冷,冷得刺骨。难受啊,怎么了,我的胸口……心脏,被刺穿了么。
仿佛记起了那一刻,绝望地奔跑着,眼前闪过的是不真实的、模糊的色块。
绿色,是树木。
黄色,是沙地。
蓝色,是天空。
红色,是血液。
银色,是长剑。
钉在身体上的,让血顺着淌到地上的,是他的长剑。
从这个角度看,有很多人的靴子,尘土还沾在上面呢。
那个人的脸,最终也,模糊了,淡化了,消失了。
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疼吗?
疼,我很疼。
回答的时候略略侧移了眼睛,逆光里看见一个俯身看我的人。
看不清脸,她的粉红的头发,她的黑色的长裙,还有她酷似我的身高。
你是我,对不对?
她似乎想抚摩我的脸,减轻我的痛苦。
太迟了。
我们同时地叹息,同时地闭眼。
我不知道她能否再次睁开眼睛,悲伤地看着我。
我只是想起家庭教师教授的第一节拼写课,我跟着小姐念习的余音小声重复。
在门外,高大多彩的陶瓷瓶在折射出透过玻璃窗的光时,是那么地辉煌富丽。
那天的阳光,真美。
阳光……
她呢喃着醒来时,已然是黄昏。
夕阳散乱的橙红色为艾里镇蒙上一层柔和的气氛,爱丽丝坐在阴影里,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闭上眼睛后,她试图再次睁开,却惊讶无比地看着“自己”倒在地上
没错,“爱丽丝”确实倒在地上,而现在的有意识的“自己”正在俯身看着她。
一把长剑,还有鲜血向四周蔓延——
等等——这种灼痛感是什么!
毫无预兆的痛苦让她一下子蜷缩到地上,也许是本能,她看着自己没有影子的身体,内心的浓黑的悲凉逐渐膨胀了起来。
阳光……
我,我,阳光……
仿佛要抓住什么,她奋力直起身子,对着最后的阳光做出虚抓的手势。手背上传来刺骨的剧痛,她却在疼痛里奋力微笑,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我不再是人了,我死了,我是幽灵……她在树阴下边哭边笑,眼泪流进咧开的嘴里。
最痛恨的夜晚是我唯一能活动的时间,也许是好事也说不定。终于可以不再做噩梦了,也不会有人来追杀,这个样子,也许比活着还要好吧。黑夜里在所伦多家的府宅里随意走动是要被关黑屋的,现在,没有任何人能来制约我了。
她这样想着,耐心地等着白天过去,甚至向孔方青琳祈祷快点降下太阳。阳光对她而言是甚于刀剑的杀伤性武器,她为她的一时的放纵付出了代价——她那只直接裸露的手背已经稀薄得像雾气。
枫丹白露的规则之一,幽灵不能在太阳下直接活动。
等到太阳完全落山后,爱丽丝信步走向艾里镇。她已无所畏惧,死过一次以后对俗世的伤害她有了某种不屑一顾的思想——对于一个迷途的流浪幽灵,很难用什么去打动她的心绪,除了——
爱丽丝冷眼从半掩的一扇窗里看着一家人欢欢乐乐地吃晚饭的情景,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可是,那样的温情和融洽,让她看得目不转睛。坐到那扇紧闭窗户下面,隐隐约约地听房里的孩子们的吵闹声,锅碗相碰的撞击声,男女主人的应答声,爱丽丝渴望地闭上眼睛。
她在窗下一直呆到房子里的烛光熄灭,等到一切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