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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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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你还真让她搭车吗?”甩着鞭子的青年人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说不准,这小姑娘的来头可不小啊。”
“我又不亏本,少说废话,快点赶路!”络腮胡子的大汉对着他的后背得意地拍了一掌,年轻人半真半假地龇牙咧嘴了一番,嘿嘿地甩了个鞭花。
相比捎带一个小女孩的食物和水的费用,腰间小半袋红浆果的确能算是一笔有赚头的外快。穿着这么讲究的衣服到处晃的小孩子,也许就是哪家贵族走失的孩子……见多识广的“头儿”一眼就认出了爱丽丝身上的Herb Sirap不是便宜货。当然,他更听说过高官贵人们最近都流行山林别墅和度假这一类时髦昂贵的消遣玩意儿。
女孩子上了车以后就极其安静地坐在货物旁边。守在货物边的力夫上下一打量她,故意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开始套话:“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
“这里玩也挺有趣的吧?你是哪位贵族家的小姐呀?”
“……”
“没关系,我不是坏人。你爸爸姓什么?”
“我不知道。”
简短的回答之后随即又多出一句:“我是侍奉小姐的女仆,和老爷、夫人他们走失了。我不认得回去的路。”
力夫知趣地不再追问,那抓耳挠腮的丧气模样看得头儿心里直发笑,暗讥他那么惦念一笔飞出手掌心的钱财。不过,经过这一番询问,他对着小姑娘的身世倒也明了了几分,言语里自然少了初遇时的客客气气。
既然不指望等她的家人找上来后自己能再拿一笔酬金,那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小姑娘想去城镇先安顿下来后再和主人取得联系,她身上的浆果换成金币算下来也没有亏损——利益至上嘛,头儿心想,偶尔发发善心做个好事也有利于积德。
爱丽丝抱着膝盖坐在捆扎得齐齐整整的货物边,脚底磨出的血泡仍在刺刺地作痛。她实在是走不动了,于是,扶着树干站在官道边的她赌了一把运气。幸运的是,她已经走到了相对平坦的官道上,顺利地等到了一支前往艾里镇的商队。她用自己采到的所有浆果换来一个搭车的机会,得以前往这个未知的、在沙漠里的小镇。
希望这样走下去,走下去,天天在行驶中前进,不要到尽头。
因为尽头对你来说,是黑暗,是死亡——梦魇让她数次满脸冷汗地醒来。毕竟是个小孩子,脆弱的□□和精神需要时间来化解身体和心灵上的重压。
在梦里,有看不清五官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父亲,母亲,夫人,小姐;有认识的仆人们,和她自己。
害怕,开始怕到封闭自己,固执地不和别人接触;
害怕,开始怕到拒绝别人,一意避开亲切的好意。
坐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哭泣,是件愉快的事情吧。
如果有人看见,那就不要哭好了,对着他们微笑。
没有必要把真实的心情暴露给别人看,谎言,欺骗,伪装,为了活下去都可以用的吧。
被抛弃了,跌下来砸到地上,迸裂的疼痛,被折磨的痛苦的感觉……
母,母亲……父,父亲……
迷雾里的小小的影子在喊着,身后的暗处有黑影的窥伺。
有长而尖的爪子和利齿的怪物,伴着马蹄声,骑着马来捉她了!
好不容易走近他们的她,被冷漠地推倒到地上,她趴着支起上身,看见一个身影从旁边掠过。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欣喜地跟上他们的脚步的,是谁,有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卷发,牵着两个人的手,走向唯一的散发着微光的方向。
触手,黑色的,扯着向后拉,紧紧的,不放松。
再深一点,就被埋进去不能出来了。
再久一点,就看着他们走掉了。
再……
妈妈,爸爸,妹妹!
不曾喊出口的、亲密的称谓从嘴里喊出。寒意让躯体发冷,僵硬,失去了挣脱和追赶的力量,惟有叫喊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告诉他们,来救救她吧。
热切地期盼他们回头,转身,于是一切都会变成温暖光明的,这种预感不会错的。
他们却没有听到,没有停下,没有回头。
她失望了,再次大声喊叫:
“妈妈,爸爸,妹妹!”
“妈妈,爸爸,妹妹!”
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我。
走进光点的他们有说有笑地走了,消失了。
剩下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
她感到一滴眼泪,一滴,只有一滴,滑过脸颊。
这就是现实吗,她呻吟了一声,闭上眼睛。
全部一点不漏地重新来过。
回去。
重来。
再回去。
再重来。
她睁开眼睛时,满脸都是泪痕。
还好是噩梦,这么真实的梦。她的手按在心口上,感受着它的跳动——急速、真切的冲撞。
天的边缘透出些许微微的蓝色,淡淡的曙光渗透进夜幕。爱丽丝默默看着商队的人们忙碌,咀嚼着刚刚扔给她的一块黑色的饼状干粮。拉着板车的马长嘶一声,在抽打下迈开腿往前走。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昨夜的梦业已结束。
作为商队里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孩,其他人也纷纷好奇地询问她的身份和遭遇。其中不乏对她打趣和开玩笑的,好在,这群心直口快的汉子们并没有欺负她的念头。在她近乎企求的沉默微笑中,他们也不再为难她强迫她开口,只是对这个柔弱的小女孩多了几分怜悯。连同她半夜做梦时的呓语、尖叫和哭泣,他们也一并宽容了——随她去吧,只是个小孩,一个挺古怪但美型度够高的小女孩。
他们这样议论着,讲述着,度过了一路的旅程。有几个年轻人很是为爱丽丝着想,平日照顾她吃饭喝水,在她方便洗澡时也义务为她把风。
商队里的人大多都不拘小节,所谓的“洗澡”也只是脱了衣服在天然湖泊里浸上一浸。爱丽丝怕羞,洗澡时不肯脱衣服。好在衣服的料子也好,不管是被洇湿还是被体温烘干,那身缀着蕾丝和缎带的黑色洋装依然像它最初的样子——白色和浅蓝色的花边显得稍微脏了些,黑色的面料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也许仅仅是多了点褶皱。
“今个儿是路线上最后的大取水点,过了森林就是草原,咱们很快就要进沙漠了。”头儿在晚间用餐时做了宣告,爱丽丝吃完后默默地去洗濯身体。
她跪在湖边将脸埋进水里,享受了片刻的凉爽后,憋气,抬头,吐气。没有人看见水下自己的表情——她一边这么想,一边挽起袖子,让前臂和手肘浸到水里。湖面上自己的脸苦闷,呆滞,实在是令人厌恶。
而实际上,她那翡翠一样的绿眼睛如同上好的玉一样温润,她留过肩胛的粉红卷发有着天生的轻盈和细软。每当她用湖水清洗头发、任由它披在肩上和背后时,或者当那双碧绿的带着哀怨的眼睛散发出忧郁的气质时,任何人看到都会打心眼里赞叹这个小女孩的天生丽质。
一天,又是一天,孔方青琳执守的太阳再次落下,玛玛勒执管的月亮升上了天空。一天中最令她害怕的时候又来了。
漫漫长夜。
“爱丽丝讨厌黑夜,憎恶它,害怕它,爱丽丝好难受……”在梦里,她拉住母亲和父亲的袖子,可是他们永远都背对着她,无动于衷。
明天?今天?昨天?日子就是虚假的梦境,她只在对着梦里的“人”抒发真正的情感。每次醒来,就剩下一个固执的、懂得逃避的躯壳。
遭受痛苦的话,她想,如果这么难过的话,与其这么悲伤的话,不如什么都不去接触,也许好一点。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孩子的信念永远是既纯洁又易碎的,一旦相信自己所信仰的是真理,他们往往会不带一丝杂质和怀疑;一旦被引导着颠覆了观念,剧变下的心也会迅速否认以往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