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异界黎祁]等（西可尔x爱丽丝）》海间

3、第二章

　　夫人小声的哭泣让我感到厌烦，母亲无动于衷的木然让我发闷，我开始试着自己解开小褂的背扣。无意间，我看见正好在阴影中的老爷在看我，他的绿眼睛在暗中似乎会发光一样，真可怕。
　　“她是你女儿啊！安道尔费南斯特所伦多，你的女儿啊！”蓦然间，母亲叫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软软地瘫了下来，从座位跌到本来就很不开阔的过道上。夫人一把将爱丽丝小姐抱进怀中，似乎怕我和母亲趁机要做出什么事情一般。
　　“您，您明明说过我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拉着母亲的手臂，嘴唇发干。她软绵绵地靠着我，想没听到我的问话一样。
　　我怎么会现在才有父亲呢？我从小就在所伦多家的宅院里长大，老爷怎么会是我父亲呢？他是爱丽丝小姐的父亲，怎么会是我父亲呢？有没有父亲，有没有什么区别呢？

　　“快一点。”老爷没有理会心神大震的母亲，只是简单地吩咐我加快速度。
　　“老爷，没有我母亲的帮助，我自己无法脱下这件长裙。”我没有叫他父亲，只是很恭敬地回答道。
　　夫人猛地把我拽到她身边，长长的用伽贝烈桃金娘染成的桃红指甲几乎都掐入了我的手臂。我痛得尖叫着，换来的是脸上的一记耳光。
　　不知何时我被人护在臂弯中，当我回过神时，只看见老爷冷冰冰地捏住夫人的手腕，另一只胳膊把我推给了母亲。
　　我抚摩着挨打的脸颊，又辣又热。看着夫人胸膛起伏、气急败坏的样子，又觉得意外地解气。自我记事以来，夫人从来都是漠视我的存在。她既不像对待别的仆役孩子那样，过年过节给糖和水果吃，也禁止我看她，说我不配。
　　母亲这时候像是清醒了一样，无比顺从地解下了我的衣服。猝不及防地，她将我换下的衣服直接丢向夫人，夫人眼疾手快地在半空中接住了。她一直铁青着脸，却无比温柔地替爱丽丝小姐脱去华美的洋装。
　　替我换上小姐的衣裳时，母亲无声地流泪，还将她湿湿的脸贴到我的脸上，我感到很不舒服。整个晚上能令我高兴的事情只有一件：我穿上了小姐的衣服。它实在是太美妙太好了，柔软的质地，合身的剪裁，简直让我觉得这身衣服就是摩蒂安的名品店为我订做的。我带着陶醉感摸着精细的花边，这辈子从没这么飘飘欲仙过。

　　“费尔南特，你让我的女儿冒充爱丽丝，是不是还要让我冒充费莉雅？”母亲冷笑着。我已经穿戴好爱丽丝小姐身上包括头饰在内的一切行头，母亲这一句话让我回到了实际。她今晚不守规矩的行为足以让她被逐出府邸，我有些害怕。
　　“凯特，你不要得寸进尺！”夫人大怒，“我可以不追究我嫁进所伦多家前你和费南斯特的过往，既然你自己愿意抖出来也罢！泽图尔家的人和所伦多家的女主人不是可以任你这个仆妇侮辱的，反省一下你自己的所作所为！”
　　“哈，哈，哈，半夜里起来难道没什么大事我们就得同乘一辆马车逃亡，”母亲咬重了“我们”两个字，“我假装不了你，费莉雅，我只恨你们所伦多家的败类都有一样的红头发和绿眼睛！”
　　母亲揪住我的长发，望着老爷爆发出一阵狂笑。我的头皮发麻，被拉扯得很痛，我听见爱丽丝小姐稚嫩的嗓音里带着犹疑——
　　“父亲大人，她，她难道真的是我的……？”
　　我的父亲，老爷是我的父亲，我对自己默默念叨，被一种巨大的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慌的情感击中。我的父亲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用坚定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我说道：“你，从今天开始起，你就是我的女儿，爱丽丝。”
　　转身对着小姐，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了许多：“你不能再使用爱丽丝这个名字，我禁止你向任何人提起你与所伦多家族的任何关系，你不再是我的女儿。”
　　夫人失声痛哭，拼命吻着小姐那帕里丝樱桃一样娇嫩红艳的脸蛋。老爷拥抱了已经穿上了仆役装束的小姐，她别过头来哀怨地看着我。我感到我正在被她憎恨着——不是像那次我摸到了她的洋娃娃之后她的别扭和生气，而是极为深沉的怨毒，愤怒与恨意。
　　母亲在祈祷，双手绞在胸前，我感到头晕，一夜的事情发生的太多，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了——我占据了原本不属于我的位置。

　　我只是一个替代品。

　　我，是爱丽丝。

　　长夜漫漫。

　　今夜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奇的，然而这一切都蒙上一种黑暗沉重的恐怖，我很害怕，一直都怕……
　　当木船在黑夜里行驶、摇摇晃晃地催人欲睡时，我抱着膝坐在舱房里看着蜡烛的火苗出神，偶尔和爱丽丝的眼神对上——她也让我感到害怕，因为她恨我穿着她的漂亮衣服而她却只有低级料子做的衣服？我被临时加了“小姐”的称呼而她不再是高贵的主人？她的父亲成了我的而她被逐出家族？
　　自从换上小姐的衣服以后，每当我感受到夫人的眼光掠过身体，我会怕得想躲藏起来。不过这是徒劳的，我只能呆在她和老爷面前。他们对我看得那么紧，即使是我说想去盥洗室，夫人也要陪同我去。她的脸上没有情感，僵硬得让人揪心。

　　我夺走了小姐的所有，我总觉得她和夫人会报复我。无论用什么手段，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我的自愿，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清楚。在我心里爱丽丝还是小姐，一个眼神，一个姿态，都是高贵的、让人服从的气派。
　　我学不来，我只是仆妇的孩子，是家里地位最低贱的人。
　　母亲依然呆在我身边，她的身上有让我安心的气息，可是如今她的喜怒无常也让我害怕。我模模糊糊地能感觉到老爷、母亲和夫人之间浓厚的，几乎是怨恨的气氛——我的新父亲和母亲之间不可逾越的隔阂感……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事情，但它的确就存在着。

　　长夜漫漫。

　　无论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只觉得眼前都是黑色，都是茫然。任何人都被禁止走到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窗外投入的阳光只能让我看到每个人脸上的疲惫和混乱。看清楚这么短短几天，老爷的头发白了一半，夫人的眼角增加了几条细纹。爱丽丝小姐的脸色不再像从前那么楚楚动人，母亲像着了魔一样不分时间地无声地笑。
　　我不想去理会时间的流逝，却又怀念府宅中每天叫醒仆从的摇铃声，厨房里毕毕剥剥的烧火声，清扫花园和小径的刷刷声和纷杂的尽量压低的嗓音和脚步声。忙碌的声音的回忆暂时掩盖了一味沉默的现实。我无法把自己和所处的这片死寂隔开，只能通过幻想去逃避。
　　不知道怎么回事，黑暗就是这样的没有尽头。我不知道我的终点在哪里，有一瞬间我幻想这艘船将将载着我们漂到无人知晓的黄金仙境去，可很快我自己就否定了这个荒诞的念头。黄金仙境——那失落的、只存在于传说的、神圣得不容玷污的福地，这艘船怎么可能漂到那里去呢？
　　再说，我摸过小姐的娃娃，打湿过厨房的地板，摔碎过宴饮的玻璃高脚杯……连女厨师奥利安娜都说过，犯了错被关过小黑屋的孩子一辈子都进不了黄金仙境，就算近在眼前那也是看不见，摸不着。

　　长夜漫漫。

　　经过了日出月降不知好几天的航行，我又到回了陆地上。老爷的船没有进那些大港口，而是停在极为偏僻的一个小渔村边。被掩盖在老爷斗篷下的我被推上了一辆简陋的马车。从村口矗立的指示牌我知道了这片土地叫“明克大陆”，我听小姐的家庭教师提过，这里是枫丹白露的最广阔的大陆之一。
　　老爷和夫人提着箱子挨个儿上了车，我没有什么东西可拿。这些箱子外皮坚实，都很大，而且很重的样子。一共有三口，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空间，挤得夫人和我只能分别挨近角落坐下。

　　我们去哪里？
　　上马车，快点！

　　这是谁对我说的？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老爷和夫人坐在一辆散发着刺鼻皮革气味、四角蒙着淡淡蛛网的马车上。老爷亲自驾车，一路颠簸不停。而等我想起来有什么不对以后，才发现，小姐和母亲没有跟我们坐在一起。
　　我没有问出口，内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很难过的感情，母亲和小姐现在怎么样了呢，难道她要做她的妈妈了么？她们去了哪里？
　　从被蛀的窗户和破了洞的帘子里，我看见两边的树木飞速向后掠去，车厢内微弱的、依靠气味难闻的羊脂蜡烛带来的光只能模糊地显出它们的大概形状。咻咻的皮鞭声那么频繁，夫人保持着呆滞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