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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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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触手可及。
烛光,微弱无依。
所见之物,皆为绯色。烧灼的口渴感,窒息的饥饿感,□□的痛苦,思维的停滞,濒临麻木的幻觉阵阵袭来。两片翕动的爆皮的嘴唇,挣扎着做出最后的扭曲笑容。
执行刑罚的卫兵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验了瞳孔,一个声音平静地宣判道:“死了。”
解下手铐脚镣的声音在审讯室中咣当作响,依稀可以窥见镣铐上暗红的陈色血痕。审讯室里的一切都被可以营造出昏暗气氛的烛光弄得模模糊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隐隐的脚步声。
“什么都没问出来……”“就是不张口……”“死黑看鬼当成活黑看鬼医……”身边人絮絮不休地做着毫无意义的解释让他厌烦。一脚踹开木门,愤怒地盯着地上已经被莫塔莉缇召回的人,周围忙于给自己开脱的下属看着接下来的场景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啪!”
又是一脚。
“啪!”
皇家侍卫副队长特制的夹银的靴底踏上已经死滞的□□,连踏了两回。压制住火气没有继续向死人发泄狂怒,他坐在审问囚犯的靠背椅上,用发红的双眼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滚!”
最后一人轻轻带上了门,怕再度惹出他的怒火。
许久的安静让几欲发狂的他渐渐寻回了理智。短促的敲门声响起,他没有暴躁地呵斥,而是尽可能沉稳地说道:“进来。”
一个普通的侍卫扛着一副担架独自走了进来,看那模样应当是才进队没有几天的新人。
“你是来收尸的?”对于□□,他们的对待方式历来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有些惊奇于面前人的行动。
“我不能让一个尽忠的人这么被拖出去,希望您能允许我将他的尸骨入殓。”他的声音不卑不亢,与其说是俯请允许,不如说是在单纯地陈述自己的行为和动机。
“可以,走吧。”他挥挥手,和青年一起运送起尸体。
“这次要是真的栽了跟头的话,你能用这副担架抬走我,也算你对我尽忠了吧。”他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没理会众人惊诧的眼光,向来讲究身份排场的副队长和一个低级侍卫一前一后,把一具尸体抬进填埋的坟场。预备好的一副既不显眼又不寒酸的棺材已经放置在一处坟坑边,青年将那尸体抱到棺材里,合上了盖子,推到坟坑中。
“你叫什么?”他抱着手臂问这个默默掘土的侍卫。
“孟菲斯。”低声答完,面容严肃的青年将十字架端端正正地插进坟头。
一时,两人无话。
“你之前认得他吗?”副队长站了半晌,问道。
“不,我在看审讯名册前还不认得。”孟菲斯神色凛然,没有半分说谎的神气。他半跪在地上用匕首刻下死者姓名的缩写,遒劲的笔划显出了手上的劲道。
“啊,我想也是,好小子,”他指着他的坟头,那个被埋葬于此的“英雄”—— 隶属安道尔所伦多家族的忠心侍主、视死如归的管家,从相貌上来说不折不扣地算得上一个潇洒的美青年——
“没有松口说出对主人不利的话,真的是,英雄啊。”
暗流涌动的波雷西亚王朝二世五年,一场策划已久的政治大清洗拉开帷幕。史称涉案的一众贵族为“死月逆党”,这次事变也相应地记为“死月革命”。依据《王朝法典》,当时的三大贵族皆因无可饶恕的种种死罪而全部灭族。
政治经验大大丰富的国王没有大张旗鼓,而是不声不响,暗中布局。外人看来的确是罪有应得,只有宫廷斗争旋涡的当事人心中明白,当年三家联手逼位,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报应不爽。况且,三大家族近于联盟的性质早已威胁到皇城里根深蒂固的四个传统大族的利益。一月之内,经济、政治、民意上的三重打击连番而至,三大家族并没有束手待毙而是拼命挣扎,最后却也只能在波雷西亚二世的淡然目光里束手就擒。
难免地,会有一些老奸巨猾的漏网之鱼嗅到气息后逃之夭夭。三大家族中所伦多的一支嫡系血脉逃得不知去向,唯一知晓些内情的管家任凭劝说刑罚,软磨硬泡,被鞭刑折磨至死都不曾开口。
整个负责所伦多一族的皇家侍卫小队自知无法向陛下交待,让罪犯在审讯中不发一言地死掉,掐断了唯一可靠的线索来源——眼下,也只能用搜捕的方法加以补救,只能去乞求神明们的庇佑和陛下的宽恕。
针对逃逸的所伦多一族,波雷西亚二世没有穷寇莫追,而是穷追猛打。拉梅克斯岛的一队队轻骑迅速渗透向拉梅克斯岛全岛、明克大陆、菲罗斯群岛、各大海岛乃至枫丹白露各方,签署国王手谕的通缉公文一张张流入各个城镇。繁复的罪名,丰厚的赏赐与光辉的荣耀闪花了人们的眼睛。
复仇的少年戴着金冠,手握权杖,凝视如血的残阳。
那一刻,他的脸颊上滑过了眼泪和笑意。
“快,快。”疾弛的全速前进的马车,耳边不断传来嘶哑的催促声和皮鞭的啪啪声。在车厢四壁的灯火的映照下,大人们的脸都变得很古怪。从他们呼吸的节奏里,我只能感觉出一种燥热的、不舒服的感觉。
今天晚上的月光皎洁清冷,把桌子,板凳,地板通通映得像大客厅里的那条雪白的桌布花边。每个人在房子里跑着,跳着,像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一样。隆隆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简直要让我跟着他们一起疯狂,母亲捉到躺在储藏室的大箱子上、从门缝里偷看的我时,给了我一巴掌就抱着我上了马车。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坐马车,而且是在半夜,这么多人一起钻进不同的马车。我幻想车厢是巨大的怪兽的口,一个又一个的人呆呆地主动地钻进去,然后怪兽合上了嘴巴,吃饱了以后开始四处游走……
妈妈,我好怕。想到这里,我低语着握紧母亲的手,她忽然的神经质的颤抖让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你放开!”她快速地把手指从我的掌间抽走,重重地在我头上拍了一下,打得我眼泪都快掉了下来。对面的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母亲一怔,便换了一种比较缓和的口气:“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然后她就不再理睬我了。她从不理会她的言行给我造成过多大伤害。
我蜷缩起身子默默偎依在她身边,车厢里没有除了我和母亲之外的仆从,他们都坐在后面跟随的马车里。混合了艾莫拉鱼油和香子兰粉末的火油产生的晦暗火光远比不上车窗帘子缝隙里泄出的月光,借着那分明亮我饶有兴味地再次用余光观察起在我和母亲的对面坐得端端正正的所伦多老爷,所伦多夫人和所伦多小姐。
“妈妈,还有多久?”小姐娇声问道,玫瑰红色的秀发随着她略略前倾的身体颤动了几下。
“爱丽丝,乖,马上就到了。”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我偷偷瞥了母亲一眼,她依旧是眼里带着料峭如春冰的冷笑,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一家三口。她的侧脸平静,目光里却有一种灼热的火焰。
所伦多老爷抱起坐在身边的女儿,默默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母亲大人……”这是小姐惊讶的声音。我一抬头,不禁诧异,夫人居然捂住嘴,呜呜咽咽地开始抽泣。
“卡伦娜。”老爷似乎是极不情愿地迎向母亲的的目光,那表情似乎是惊讶、厌憎和胆怯的混合体。
母亲,我在心里大喊,你在公然违反所伦多家族的礼节啊!身为仆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回答主人的时候直视他们呢!
“老爷,您有什么吩咐?”一瞬间,母亲像是屈服了似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放在膝盖上
“给你女儿换上爱丽丝小姐的服饰,给我女儿换上你女儿的衣服。”
“你……”母亲没有再说,没有任何动作,她僵直地坐在那里,声音干涩地像被喉咙树皮来回擦过。
我看着爱丽丝小姐发呆,她也看着我发愣。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有这么多巧合:差不多的年龄,差不多的身高,还有,我们都有着玫瑰红色的长卷发和碧玉一般的翠绿眼眸。唯一不一样的是,大家都夸说小姐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转过来又说我将来肯定到处勾引别人。
我不明白“勾引”的意思,又不敢去问母亲,总之,我还没有长大,他们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大家都习惯了欺负我,想必这肯定也是在说我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