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未明》夕夜微凉

12、再见七巧

　　“我不懂明世子说的是什么？妾身虽为平妻，倒还担得起‘风夫人’这三个字，请明世子自重。”他这一报家门，我到底说话也有了底气。

　　“阿萱~风墨那莽夫本就配不上你，你又何必作践自己。不如随了我，可好？”他循循善诱，极尽细心体贴之能事，编织着这世间不遇的美好。微微暖湿的呼吸亲抚着我脖颈裸露的肌肤，金风玉露一相逢，当真胜却人间无数。

　　然梦与现实不过一茬胡须的距离。没了敛尽人间绝色的容貌，没了锦帽貂裘，面前这个狼狈到尘埃里的男人，不过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命不由己，步步惊心。

　　“聘则为妻奔走为妾。明世子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我抬头冷冷的望进了他眼里。

　　“本以为不过是捕风捉影，却想不到真是你！阿萱~你若不是风墨他妻，我倒非娶你不可。”他陡然松开了我的右手，指间在我脖颈上留恋不已，摩挲着像是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品。

　　我蓦地住了嘴，眼睛睁的大大的，企图掩盖内心的惊惶。

　　他这模样像是知道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但没有万一，若是、若是他知道他自己就是个嗜血的怪物……

　　然而他所做的仿佛就是在印证着我的所想。

　　含在嘴里的话，抿了抿，终还是落回了肚子里。也许人都会有着这样的惰性，面对着既定的事实，总会在纸窗户未戳破前，装作一切尚未发生的模样。

　　“阿萱，你真傻。你以为为什么风墨到现在还没来？你以为为什么孟曹时隔这么多天，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将那东西还给了你？你以为郑氏真的缠绵病榻，不久人世了么？我的阿萱，你怎么会如此的傻，相信了那些人？”

　　声音低缓，却在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就算他们欺我，难道你不是么？你凭什么在这里无端端的同情我？”眼眸轻转，错落过他的肩头，便看到风墨那一排排鳞次栉比，分类极细的书册。阳光透过屋顶的琉璃瓦折射在青石板上，落下点点光斑，映的整个房间都十分光怪陆离。

　　然，庄周织梦终抵不过现实。

　　如玉的面庞上，开合的薄唇渐渐化出了语言，流窜进耳里。“我送去的焦尾你没弹么？我以为你会以琴声悼念你母亲，你母亲最爱的便是那曲‘高山流水’了。难道秋意没交你？”

　　“秋意？你怎么知道！你——”

　　原来傻的真的只是我一个。从头至尾！

　　秋意是我母亲的侍女，魏宁苏府已故主母身旁的一个二等、三等丫鬟，却得百年世家继承人的惦念。这不可谓不荣幸。

　　脚下忽然发力，抬腿便挨着了他的肚腹。这杀招来得太突兀，竟让人连招架都不曾。一击得手，我忙的挣脱他的怀抱摸到了门口。手指扣上门栓，才发现他并没有跟上来。

　　“阿萱~你就算不记得我，你该知道明家世代姻亲，为何我至今未娶！”声音散在风里，也不知是否听闻。

　　推门出去那一刹，才觉此间疑窦丛生，竟无一解。

　　浑噩的还是去了正堂一趟，却见着了久未再见的人。

　　一身酌墨桃花尽妖娆的粉色，娉婷的立在正堂，青丝绾成青螺状，鬓角攒着朵半开芍药。只是侧影，却娇俏的让人移不开目光。待她转过头来，雪肤花貌，玉毫绀目，皎皎如一朵出水青莲，气华天成。

　　时间带给人的到底是什么？是岁月无争的苍老，还是洗尽铅华的优雅？

　　“夫人？婢女七巧见过夫人。”七巧中规中矩的对我行了个万福，也不等我反应便自顾自的站了起来。

　　这还是我认识的七巧么？

　　“七巧，你既回来，不先见过我，在这中堂做什么？”应该气急败坏的吧！一月音信全无，却如此出现在我的面前。

　　许是真的惊骇过甚，竟将端坐正堂的风墨都无视了个干净。我遥遥的立在门口，一副欲走不欲走的模样。

　　“阿萱何故不进来说话？今日你们主仆重逢想来是有许多要说的，如今倒显得我这人碍眼了。阿萱不想知道七巧这丫头为何在这里吗？”日光照不进中堂，纵使风墨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我依然辨不清他脸上那是笑还是讽刺。

　　他倒是一点都不见外，熟稔的唤着我的乳名，仿佛我俩真的是举案齐眉、共襄白首的甜蜜鹣鲽。“咦~阿萱平日就是这副模样外出访客的？”

　　他进我便退，直直躲到了院角的墙根下，退无可退。

　　风吹起鬓角散落的发，艳阳躲进了云中，天阴霾起来。“将军大人公务繁忙，贱妾岂敢因私事叨扰将军？七巧，还不与我回去？”

　　“阿萱还生我的气，可是怨怪为夫这些日子的冷落？阿萱难道不知道，我每见你一次，便想起我那薄命的妹妹一次。你父亲魏宁侯没和你说起过吗？昔日我家族遭逢大难，只逃出了我兄妹两个，我将妹妹风凝托付给了魏宁侯，他表面和善却顺水推舟的将阿凝卖给了山贼！他自以为此事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风墨一把揪住了我的领口，指节泛青，双眸赤红，仿佛地狱而来的赤鬼。

　　这事我曾参与其中，却想不到他原来是这种看法。脑子中灵光一闪，我下意识的觉得我与他之间仿佛不止这点纠缠，却又一时实在想不起我俩之间到底还有何过节。

　　他说的这事我不但清楚，而且还是当事人之一。可事实出入太过匪夷所思，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