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械与暴怒者》渤润

9、008

　　沿着通往教堂塔楼的宽巷，远远可以看见巍巍然的白色建筑拔地而起。
　　正午的阳光阶阶洒下，被莹白的理石映出圈圈晕色，漫成一道流淌的光瀑。
　　塔楼里飘来钢琴的伴奏与唱诗班姑娘们的轻和，再加上秋日里难得的无风的好天气，暖和得让人昏昏欲睡。
　　威尔科森拉着她在弄堂里七拐八拐，左蹦右跳，狭窄的错路本来就乱糟糟的像织碎的蛛网，配上门口的东西乌七八糟堆在一边和在院子主人听天由命的原则下长得十分随性的苗圃，整一个妥妥的迷魂阵。
　　“干嘛不从正门走？”比斯曼把她袍子上的皱纹拍掉，“我听说宪法允许遗弃神堂旧址免费参观。”
　　“是不错，不过你以为那帮子小气佬儿会忍心放过这口肥肉？”威尔科森不屑地撇撇嘴，“神爱世人，从不遗弃--嘿！他们可从来没说这儿是什么旧址。”
　　威尔科森拉着比斯曼跑向个黑洞洞的拱门，“从这儿进去，这可是我发现的！”
　　他骄傲挺胸。
　　挥动法杖，威尔科森在他的杖头点亮了一团火光，“这支法杖不适合我，看啊，光都不够亮，我想我会在开学前另换一支。”他拽着法杖柄，脸皱得像个苦瓜，“你呢。”他回头看向比斯曼。
　　“灵魂契合很重要的。”比斯曼点点头，“这个并不怨法杖，只是你恰好不是它的主人。”她顿了顿，“听说契合法杖的形态可以根据主人任意变化？”她一边紧盯着脚下，分神问道。
　　“好像是这样的。”威尔科森苦恼地挠挠头，“他们从来都骗人，我堂兄上次还说它们甚至还可以变成个漂亮姑娘--鬼晓得！”
　　“噗，你表现过这方面的爱好吗--威尔--”比斯曼调侃道。
　　“该死的别那么叫我！”他炸毛的像是被捅了痛处，当然了，痛处是哪就说不准了。

　　拱门之后的地洞久年失修，里面长满了滑溜溜的青苔，威尔科森借着微弱的火光，想要推开石门。
　　推开门前，比斯曼拦下他，当听说有密道后的像是探索宝藏的刺激感消停了，她的理智带着智商终于回归了正常水平。
　　“这条密道只有这一扇门，打开之后就直通内庭，是你说的，对吧。”
　　威尔科森点头。
　　“你进去了一趟转了一圈什么事没有就出来了？”
　　威尔科森继续点头。
　　她疑神疑鬼，觉着像是个阴谋怎，么看怎么悬，但是反过来说，教会绝对不会蠢到与皇室权威和贵族撕破脸皮，哪怕这脸皮已经剩不了多少。神权与皇权从根本上就水火不容，皇室早就看不上教会向民众传播黎明之神的那一套，等到他们的影响力能与皇权媲美，伟大的斯堪拿大帝脑袋上的皇冠就可以和特尔摩兹的拐棍一起摆在帝国纪念馆高唱圣歌了。
　　但是教会能修一条孩子也能发现的，不加任何防护咒语的密道？比斯曼坚持认为谁信谁傻子。
　　“我觉得不大对，威尔，你知道的，如果这里真的被教会划拉到他们的地盘，那么就不可能没有戒备。我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和家族荣誉开玩笑。”她说道，“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来的？”
　　威尔科森摆出个夸张的表情，“亲爱的，我五岁就一个人来过了，相信我，绝对没有危险。只是一条纹满了壁画的长廊，通道的另一边虽然是直通内庭，但它被彻底封死了。”他摊摊手，“并不是什么值得杀人灭口的秘密。”
　　看着比斯曼将信将疑的表情，威尔科森双手投降，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宣传画报对着从拱门另一端投进来的光，戳戳上面的一段文字。
　　常驻撒卫索拉的神官称，教会将于明年春在撒卫索拉开放一条建成于上世纪的古老画廊供信教游客参观，这座宏伟建筑的建成就是天主赐下的福音……然而帝国方面认为……
　　“看见了吗？”威尔科森道，“昨天发行的帝国日刊，除去互打嘴炮的部分和神经抽搐一样的赞美段子，剩下有用的就那么一行。”他抬起下巴，“画廊，喏，就是那儿，没错的。”
　　“那好吧。”比斯曼很想表示或许教会现在没有开放是在拆除违法建筑，但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觉得她应该不至于在墓志铭上写：黎明之神与我的灵魂同在。
　　比斯曼想到。
　　把法杖攥在手里，威尔科森开门的同时，她还是将杖尖对准了门口。
　　石门发出了低沉的碾动声。
　　在它出现了一道缝隙的同时，一个影子迅速从黑暗中跃起，直扑向威尔科森的双腿。
　　“见鬼--什么东西！”威尔科森颈后寒毛一栗，头皮发炸，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比斯曼单手抓住他的袍子向后一拉甩向洞口，“迷雾罩顶--”她从杖尖挥出团黑雾，向那个影子甩去。
　　婴儿拳头大的影子从黑暗中飞出来，一头撞进黑雾，被包裹在其中吱吱原地乱跑，细长的尾巴像条小绳一样拖在地上。
　　威尔科森从头昏眼花中缓过劲爬起来，蹲在原地看着头依旧包裹在黑雾中的动物的。“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他将迷雾清走，被包住的傻乎乎的白老鼠抱着爪子里的食物与他对视一下，然后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装死。
　　比斯曼已经将石门彻底拉开，站在门口向里面弹出了几团磷火，绿绿蓝蓝的冷光在空中飘动，将长廊照得忽明忽暗，她头也不回地对威尔科森道，“别管它，等它醒了会自己跑掉的。”
　　威尔科森应了一声，擦擦手跟上。丝毫不提及比斯曼刚刚表现出的能把他一手扔出去的力气。

　　正如同威尔科森所说，这只是一条不长的画廊，画廊的另一端被大个的石头堵得密不透风。在小心翼翼地踩过脚下的每一寸石砖之后，比斯曼这才有了欣赏壁画的闲情雅致。
　　虽然说时间的流逝带走了壁画耀眼的光泽，但即使是已经陈旧了的色彩斑斑驳驳，也盖不住它的磅礴恢弘。
　　比斯曼沉醉的看着眼前的画作，在两壁同天棚上，铺就着火焰与泥土的颜色，血旗飘鼓，铁兵铮铮，晦暗不明的磷火下显得尤为苍烈。哪怕是对教会宣扬的所谓“圣军东征”的历史嗤之以鼻，但画面上寒光凛凛的枪锋，铠甲斑斑暗红，卫道者脸上闪耀着欣慕与信仰的光彩不由得使她为之动容。
　　“简直是天才--”她啧啧感叹道，踩在石砖上来回踱走，用记录球把这一切都拍摄下来保存好，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触画壁。沿着墙又走了一圈，就在她恋恋不舍要离开的时候，在磷火的映照下，她发现平滑的墙壁在快要埋没在草丛贴近墙根处的地方有凹凸不平的起伏。
　　糟蹋艺术！比斯曼蹲下去，想要把那块破坏美感的泥巴抹掉。
　　她低喃一声，发出记咒语，将周围的苔藓清理出去，然后发现墙根处的并不是什么泥巴，反而更像是落款或者一个什么标记。粗略的看，大概是个类似于雪花的形状。或许是某位大师的个人标志？
　　“嘿！走吧伙计！”威尔科森站在门洞口扯着嗓子喊，“我强烈要求先去填饱我的肚子，然后再也不来这了！”
　　在比斯曼浪费在壁画前的两个小时里，他已经读完了大前天的报纸，在他的肚子发出严重抗议后，惊觉现在已经将近正午了。
　　“哦--”比斯曼应承着发出长长的尾音，带着她漂游的磷火球向外挪动，一边恋恋不舍的回头。“报纸上说这儿将会对民众开放开放是吗？”
　　“是的是的当然了。”威尔科森催促道，“我保证不是永别，快走吧，我的比斯曼小姐，可怜可怜我快要饿死了。”
　　比斯曼一招手将仍在空中旋转的记录球召回，团在手里摩挲了好一阵子，又把它装进空间护腕中，磷火球随着她走路带起的风飘离了石廊。
　　爬满了青苔的大门轰然合拢，画廊带着满室尘埃的气息重归黑暗与宁静。

　　威尔科森走在前面一脸兴致勃勃，比斯曼恹恹地跟在后面。
　　吃过午饭后的诚恳的勃朗宁少爷决定展现一下男人的风度，他履行了他的诺言，那就是--陪着姑娘去逛街。
　　听上去真像是高尚的自我牺牲，可惜比斯曼姑娘完全不买账。
　　苍天可鉴，她真的是个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有理想有信念有目标有前途的四有少年好吗！这种闲着没事磨腿的爱好哪一个苦大仇深阴谋罩顶后有人算计前有人挖坑兢兢业业踌躇满志脱离泥潭的正常系剧情流疑似主角（？）会有啊！
　　她非常忧伤，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威尔科森严肃着一张婴儿肥的小脸，眼里闪有莫名的狂热，在逛了五六家书店之后，他已经向自己的手袋里装进了与他身高等同的大部头。
　　“密林先生是特尔摩兹时代的细节分析大师，”他飞速横扫一排书架，对比斯曼道，“真正的大师！巨作！可惜他的作品在当年不被别人认可。我建议你可以拿一本读一读。”
　　“噢，不，还是不了。”比斯曼迟疑道，“难道你已经预习好课本了吗。”
　　“庸俗！”威尔科森满脸的我把你当朋友真诚推荐你却像个凡夫俗子一样不以为然，“哈--课本？”他嗤笑一声，并不作答。
　　比斯曼在门口的长凳上一屁股坐下，“你往里走吧，我在这儿等你。”她累惨了，走过了几个像图书馆一样大的书店之后，她实在没有继续走下去的毅力。比斯曼坚定地冲威尔科森挥挥手，“让我自己在这待会。”
　　威尔科森看着她，耸肩转身离开。不学无术的姑娘！他在心里嫌弃。

　　当威尔科森的背影消失在一排排书架之后，她一歪，仰躺下去。捶捶腿，把手往脑袋下面一垫，舒服的快要唱起歌来，眯起眼，她挪了挪，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然后从下向上扫视着头顶上罗列得整整齐齐的书籍。
　　就在暖洋洋的太阳快让她睡过去的时候，一点蓝光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
　　比斯曼眼皮子一颤，睁大了眼睛，马上变得精神抖擞，抽出法杖道，“牵引--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