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青敷

5、章五

　　事情并没有瞒住多久，林老夫人便知道了。
　　那日清晨，林鸣将睡梦中的林子亭唤醒，说是老太太吩咐林子亭去祠堂见她，他以为是些祭祖一类的事情，没多想便去了。
　　走入祠堂，林子亭看见母亲佝偻的背影，跪在地上，似乎在念些甚么。他往前走去，整好停在老夫人的背后，老夫人也似乎知道林子亭来了，却不发话，只持着念珠颂自己的经。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子亭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但是老夫人没发话，他也就无可奈何地站在原地。
　　“母亲请起来罢，地上凉。”
　　又过了一会儿功夫，林子亭担心老夫人受凉，便说道。
　　老夫人这才抬起头来淡淡扫他一眼——“跪下。”

　　林子亭再是愚钝这时也想到林老夫人今天异常的举措是为何了——母亲知道了清和的事情。
　　他抿着唇，跪在冰凉的石板上，檀香的气息钻入他鼻中。
　　“可知错？”
　　“……”林老夫人的语气淡淡地，听不出些什么情绪来。“不知。”
　　“礼义廉耻，孝悌忠信。母亲教你的，你可还记着？”
　　“不敢忘。”
　　“子亭所为可曾合乎礼，知廉耻？”
　　“……母亲。我与清和是真心相对，并没有无耻所为。”
　　“到英吉利就学来这番巧舌如簧之谈？”
　　他有些不忿地抬起头来，看着母亲，有些激动地比着双手——“母亲，我在英吉利学到的是爱是天性使然，并没有性别之分！”
　　老夫人却气得笑起来，连说了三声好。
　　“看来子亭是长大了，越发长进了。”
　　“母亲……”
　　“我不知道甚么西洋论说，我只知这样的事有悖人伦，你叫母亲死后如何面对亡夫！我不与你多说，若是子亭执意与顾清和来往，我无法阻拦，但是母亲见不得列祖列宗，我在这便跪到你回心转意的一日，你也不得阻拦！”

　　林子亭本想母亲不过是一时气话，直到林老夫人晕倒在祠堂里的消息被林鸣带来他才知道母亲下了多狠的心。
　　他坐在林老夫人的榻前服侍，看着老夫人满是皱褶的脸色不见一点儿血色，时不时猛咳几下，他忽地想起来他仍小的时候母亲抱着他坐在园子里，摇着藤椅给他念《礼》的情境来，母亲念书时神情很是严肃，瞧着他时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母亲……”
　　林子亭握着林老夫人冰凉瘦削的手，也许，也许他真该让步。
　　但是他一想到顾清和，他几乎没办法想象他们分开之后是怎么样一种情境。他在英吉利分离这几年，心心念念的都是顾清和安好与否，得知顾清和的噩耗时候的心情已没有勇气去回想……
　　但是母亲……

　　陈德馨醒来的时候林子亭坐在床边，愣愣地不知想些什么东西。
　　瞧见她醒过来，林子亭连忙去请在外室的医师，林老夫人却冷冷一笑——“少陵原来还在乎我这幅老骨头？”
　　林子亭停下往外走的脚步，背对着林老夫人，“母亲，我知道了。”
　　“知道甚么。”
　　“事皆发乎情，止乎礼，我错了。”
　　“该如何。”
　　“我不再见清和。”

　　林子亭是个性子很强的人，若是他执意想做的事情，那么无论是什么也无法阻挡他的脚步，当初尚一同在学校上课时顾清和便已经知道。所以当顾清和第三次被门房的听差左右塞搪不肯告诉他林子亭的情况时，顾清和索性直接闯了进去。
　　他定是出了事情。
　　“唉，顾军长！顾军长！少爷吩咐……您不能……”
　　门房的听差只觉得一阵风闪过，方才仍一个劲的朝里走去任他在后面喊破喉咙也不见回头的顾大军长已经站到他的面前，揪着他的衣领，语气森森。
　　“你说什么？”
　　听差尚想不清自己刚才是说了什么，才喝住了顾清和的脚步，呐呐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
　　“你说，子亭吩咐？”
　　“唉！是！少爷说他身体不适，请军长回去罢。”
　　手一松，听差顿时觉得如获重生，方才顾清和的手拽得死紧，再不松手，他就要断气了。
　　当事者却毫无所觉，只是怔怔地看着林公馆的别墅。
　　“林子亭——你，让我回去？”

　　林子亭站在别墅三楼的窗前，身形隐在厚重的窗幔之后，他看着顾清和望着这边怔怔的模样，然后转身离去的背影。大约，他已经知道了罢。
　　顾清和心思何等清明，听了听差的无心之语，也该明白他的意思了。
　　既然已经答应母亲，便是时候，是时候厘清了。
　　他会狠心，不仅对顾清和，也对自己。
　　快刀斩乱麻对顾清和的伤害方能降到最低，至于他自己，他自己，既然决定背弃与他，那便活该遭罪。
　　转身离开窗前，林子亭走回办公桌前，摇了摇交换听差的铜铃，半晌，林鸣恭敬地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
　　林子亭正在案前看些林公馆卷宗，纤长瘦削的手指翻过一页页熟料纸，听见林鸣的敲门声，他抬起头来，推了推案前包好的现金，还有一封亲笔信，“你去警察厅，替我请周厅长带人来林公馆一趟。”
　　林鸣有些疑迟，这好端端地请警察来是做什么。只是又不好质疑主子，只好暗自纳闷了一下。见林鸣神色间有疑惑，林子亭顿了顿，又自嘲笑了笑，“清和应该会带人来闹事。”
　　去警察厅搬救兵防顾少爷？
　　林鸣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他家少爷从在一块读书开始就跟顾少爷关系特别好，虽然偶尔少爷会跟顾少爷闹脾气，但是也总超不过三天就和好。之前老夫人吩咐不可以跟少爷提起顾少爷的事情，他不小心说漏嘴，还总担心老夫人会施罚，后来见顾少爷光明正大来探看少爷，也就明白这坎儿，应是跨过去了。
　　怎么今日却又？
　　事情越想越是不明白，林子亭这次却不跟他多做解释了，只吩咐他早去早回，不得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