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青敷

6、章六

　　林子亭料得丝毫无差，顾清和并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凡事寻根问底。
　　第二日顾清和便带了些手下，以军部与林家有事商谈硬闯林公馆，兵士都荷枪实弹的，门房既拦不住，也不敢拦，只好搓着手看着顾清和大摇大摆地带着人走了进去，忐忑不安地跟着。
　　幸好门房也未感到为难多久，顾清和令属下推开大门，便看到林子亭站在大厅里，背对着他。
　　听到声响，那人转过身来，顾清和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他，林子亭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起来，也没听见之前不间断的咳嗽声了，看起来病应当是好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眼神——顾清和从来没有见过林子亭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淡漠，客气，仿佛丝毫他不入他的眼。

　　见顾清和愣愣站在原地，林子亭礼貌笑一笑，走上前来伸出手，“不知军长大驾光临林公馆，有何贵干？”
　　军长？
　　大驾光临？
　　有何贵干？
　　顾清和眼里精光一闪，心却蓦地沉了下去，你要演，我偏不陪你演。
　　忽略了那只伸过来的手，顾清和大步越过林子亭，径自坐在大厅的真皮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双手瘫在椅沿上，一派嚣张气象。
　　“贵干？我来找我朋友，只是今日他似乎不在家。”
　　林子亭神色不变，还是笑得客气，这笑容顾清和从前看过，林子亭仅会对那些他不在意的人这么客套地笑，他那时候看在眼里，却乐在心里，林子亭的脾气只会对他一人肆意，这不是重视他是什么？
　　直到今日他才能理解那些人的心情，这样的笑脸，让人恨不得上去撕破他的虚伪。
　　“哦？军长的朋友既不在家，不如军长就此回去吧。”
　　林子亭声音淡淡，听不出感情波动。
　　“我就在这等他，他一天不回来，我便等他一天，他一年不回来，我便等他一年。他——”顾清和讲到这里，突然笑得恶劣，“一辈子不回来，我就在这住上一辈子。”
　　林子亭有些恍惚，这样的顾清和，一如当年，恶劣赖皮，无所不为。
　　一开始便死皮赖脸地赖在他的身边，简直让人烦不胜烦，直到——
　　偏偏就是这样的他……仍能叫他倾心折服。
　　心更痛，面上却无半分显露，只是笑得更加客气了，“顾军长说笑了，林公馆地小，怎么容得下你这尊大神呢？”
　　顾清和笑，他从沙发椅中起身，走到林子亭面前，抬起手挑起他的下颚，笑得不屑，“既是大神，难不成，你还敢赶我走？”
　　林子亭并未答话，只是目光一凛，伸手拍掉了顾清和的手。
　　“顾军长——还请自重。”
　　顾清和饶有兴趣地看着薄怒的林子亭，他从以前开始便是这般恶劣性子，总喜欢逗弄林子亭，惹他生气，看他怒气冲冲的模样，觉得好玩极了。
　　还未等他回味够本，门口那边忽然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哈，今日林公馆，很热闹啊。”
　　来者一身警察礼服，戴了顶黑丝的礼帽，头上的青天白日国徽倒是招摇，肩章与领章都显示出这个人地位并不低。他手上戴了细皮白手套，一边扣着袖扣一边走进来。
　　周云逸抬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下顾清和，皱眉。
　　“军部的人现在都那么嚣张？”
　　“军部的事情难道还轮到警察厅过问？”
　　“哈，顾清和，你看清楚，我是警察厅厅长，你不过祁司令底下一个小小军长，敢这么对我说话？”
　　警察厅总长凤目眯了眯，露出些危险的讯号来，只是顾清和丝毫不领情，仍是语气强硬。
　　“军部与警察厅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言下之意，虽然你官大一级压死人，却管不到我顾清和头上来。
　　“官位压不住你，不知道这人数，可压得住你了？”
　　双手轻拍，门外的警察鱼贯而入，团团围住了顾清和带来的军士。
　　“身为警察厅总长，虽然我很不愿意得罪军部的人，但是若是对方先行干涉这平民百姓的生活，我却也不好视而不见不是？”
　　顾清和剑眉一挑，眼中露出狠戾的神色，手一动，摁在腰间的枪套上。
　　气氛紧绷，一触即发，然而却被人打断了。林子亭已经整理好心情，从后头施施然走上来，先面向周云逸问了声好，握了个手，才回头看顾清和。
　　那双往日看他灼灼发亮的眼睛，如今居然看不出什么感情来，只是一派淡然。“那些年少轻狂之事，难不成顾军长还要当真？”
　　顾清和是个害怕受伤的人，林子亭赌的便是这一点。他赌他出口不容半点情分，伤他伤得彻底，让他痛怕了，便不会再对他有任何期待。
　　然而还没等来顾清和的表示，自己的心却像被活生生撕裂开放在火上炙烤般痛，尽管如此，林子亭面上仍不肯透露半分，只是抿着唇，带点惶恐看着顾清和。
　　顾清和没有说话，林子亭也没有生活，甚至周云逸也没有说话。
　　时间好像只过了几分钟，又好像过了几个小时那么漫长。
　　顾清和终于肯正眼看他，目光如水，直直地盯着他。
　　“林子亭，你是认真的？”

　　林子亭记忆中，顾清和永远是嬉皮笑脸的样子，像是没什么事值得他认真对待。唯一一次见他脸上神色如此严肃时，是他表白心意的那次。
　　这是林子亭第二次见到他露出这样认真到让人害怕的神情来。
　　“想不到军长竟然当真了，是林某错了，该提醒军长的。”
　　“林子亭！”
　　那人仿佛受伤的野兽一般，怒吼了一句，近在咫尺的距离，他揪住了林子亭的衣领，语气森然，恶狠狠地，偏偏眸中又有奇异的水光。
　　他一把抱住林子亭，头靠在他的肩上，喃喃道：“希陵，不要……”

　　周云逸站在后头看足了好戏，才猛地出声打断，“这强买强卖，不好吧？”
　　声音点醒了一时心头有些犹豫的林子亭，虽没有用十分大的力气，但是却坚定地推开了顾清和，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似真似假的歉意，“顾军长，对不住。”
　　顾清和浑身一颤，终于是放开了林子亭。
　　再无他话，他挺着腰杆，大步地离开了林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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