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青敷

2、章二

　　吹了一整夜的风，林子亭第二天早上便发了烧，烧得人晕乎乎的，脸上烫得很，意识也很不清晰，只是没头没脑地喊着顾清和的表字。
　　老夫人兴是听了林鸣的禀告，来看过他一次，见人烧得七晕八素的，也狠不下心来教训，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似乎更显苍老了，她吩咐下人照顾好少爷，便打电话去取消与张家的约会。
　　林子亭半醒半睡间，总觉得顾清和似乎就在旁边，那人伸出手来，贴在他的额上，有些粗糙，冰冰凉凉的，林子亭便觉得舒服了许多，难得撒娇似的抱住那人的手，不肯放开。但是到了第二天身子好一点的时候，怀里却空无一物，睁开眼睛，果然也不见顾清和的踪影。
　　林子亭于是又闭上眼睛，心里一股悲凉。

　　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顾清和小心翼翼地把手从林子亭的怀里抽出来，轻轻在他额上落下个吻，蹑手蹑脚走向窗户，轻巧地翻身下楼。
　　翻墙离开林公馆，顾清和想着在楼上还昏迷着的人，想着他难受的样子，犹自有些心疼，林子亭啊林子亭，你不心疼自己，却偏来折腾我让我寝食难安。

　　经年未见，起初只是隔着重洋通信传情，到了后来，却再也没收到林子亭的信，而他寄过去的信，也如石沉大海。
　　顾清和觉得自己是有些怨林子亭才对，他这样对自己，指不定是觉得与他那些事情不过是年少轻狂，少年时的风流韵事，想清楚了想明白了便要反悔罢。但是每每他总会想起和林子亭的第一个夜里林子亭灼灼的眼神，顾清和便愿意用一切的信任去相信林子亭的真心。
　　打听到林子亭即将回国的消息后，顾清和没办法从林家得到林子亭确切回来的日子，便推了军部的工作，每天守在码头，直到那天看到靠岸的轮船，看着林子亭还是当初那般模样，看着他从船上走下来，他真真想冲上去抱住他。
　　然而他不能，顾清和看到停在一旁的林公馆的车了，他藏在阴影处，看着林子亭用期待的眼神四处张望，他直觉觉得林子亭应该在找他。
　　这些年没见，林子亭还是一样的人，而他顾清和的人生却翻天覆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公馆的牌子，头也不回。
　　林子亭你等着，陈德馨她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我顾清和说到便会做到。

　　林子亭稍微好点之后，老夫人便催着他去赴张家的约。
　　林子亭失魂落魄地出了门，坐在车里直愣愣地瞧着窗户外的街道，老夫人说了什么也没听清晰，只是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
　　“希陵。”
　　老夫人的声音少见地严厉了起来，不怒自威。林子亭回过神来，愣愣地叫了句，“母亲。”
　　慈祥的老夫人忽然有些不忍，看着魂不守舍的儿子，重重地叹气，“希陵，母亲也老了。”
　　林子亭被这句话惊醒过来，瞧着母亲鬓上的白发，只觉眼睛湿润，便握住陈德馨的手，低低喊了一句，“母亲……”
　　“希陵偶尔也顺顺母亲的意罢。母亲知你挂念着顾清和，今天与张家的约定很是重要，你且打打精神罢，晚些我自会告诉你顾清和的事情。”
　　林子亭得了念想，便也不再呆呆傻傻的样子，但是脑子里一会是顾清和的笑脸，一会是他寄来的书信，还有母亲半百的鬓发。

　　到了张家，客套恭维了半天，林子亭正有些不耐这些个旧式礼节。
　　正想找个由头去外边透透气时，只见张家小姐赧赧地从后院走出，林子亭才知道母亲所说的重要的约定是什么。
　　老夫人一门心思筹划的约见原来便是变着法儿的相亲。
　　林子亭却是突然出奇地愤怒，这没头没脑的相亲，却把他的自由置于何地，现在又不是旧朝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端的好生无理。正有些恼怒时，却又突然想到老夫人在车上的一番话，心里没由来地一酸，便又坐下了。彬彬有礼地与张家小姐对答着，只是始终恪守君子之礼，并没有对小姐有太多亲近之意。
　　老夫人看在眼里又是一阵无奈，当着旁人面却不好发作。
　　走出了张家门，一直和颜悦色的老夫人猛地沉下脸色来，并未回头，只淡淡说了句，“希陵当母亲真不知你与顾清和的事？”
　　林子亭这会儿正想着如何向老夫人问起顾清和的事情，冷不丁地听到老夫人这么一句话，没反应过来，只听到老夫人用更冷的语气说道：“许是我从小纵你太甚，竟不知我儿还有这般癖好。”
　　林子亭半晌讷讷，又不敢接下母亲的话头，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但是心里却仍记挂着顾清和，但是母亲这会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忤逆鳞。
　　老夫人见林子亭神色郁郁，也有些心疼，于是握住他的手，语气有些悲切——“希陵，你是我林家独子，母亲何尝不心疼你？只是这事不合礼法，望你体谅母亲一二。”
　　林子亭抬起头，看见母亲眼里似乎有泪光，自然心里也是十分酸楚，于是两只眼睛便也红红的。林老夫人看自家儿子这般模样，更是心疼，把林子亭搂在怀里，用手一下一下给他顺着头发。
　　“我先前与你约好告诉你顾清和的事情，不是诓你。早前顾清和北上谈生意，路上遇上两军交战，听回来的人说，怕是已经不在了。”
　　林老夫人叹口气说道。
　　却感觉怀里的林子亭突然一僵，接着软软地倒下去。

　　林子亭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刚到英吉利的那段日子，街上的洋人都是金发碧眼，他一个黑发黑眼的中国人在异乡街头格格不入。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看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他连忙大叫——“竹笙！顾竹笙！”谁知道那人却仿佛听不见一般，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林子亭拔腿便追，谁知道那人越走越快，似是完全听不见他叫他。
　　“顾清和！”
　　“顾清和你等等我！”
　　然而顾清和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林子亭突然有种直觉，觉得顾清和这么一走远也许就再也见不着他了，所以即使筋疲力尽，他仍追着前面的人跑去，到了后来双腿没有知觉了，只余下嘴里还念着顾清和的名字。
　　“顾清和……清和，别走。”

作者有话说

　　继续贴存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