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爱莲》北雁南飞又一年

4、第一章 缘起缘灭（4）

　　二月十五，康熙皇上南巡抵达杭州，官府为了让皇上看到万民欢腾的大场面，让全城的百姓去迎驾，我和店里的两个伙计也被拉去充数，只留了爹娘在家。去的时候我还是蛮兴奋的，心想终于可以看见这千古一帝的真面目了，可到了地方才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站在最前排的是浙江的各级地方官员，之后是当地名门望族、乡绅和举人老爷们，再之后是杭州的商贾巨富，最后才是平民老百姓，想看到皇上长什么样？估计连皇上的影子都看不到。
　　我们一大早起来，天还没亮就出门了，足足在运河边上等了三四个时辰，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我在人群里站了半天又冷又饿，很想拍拍屁股走人，但看见边上站着的官差，我还是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这些官差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腰上还佩着横刀，万一把他们惹怒了，打你一顿都是小事，搞不好再给你按个藐视朝廷、欺君罔上的罪名，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我就这样百无聊赖地站着，心里却把那个康熙皇上骂了个千百遍，你个死老头自己出来游山玩水，却让我们在这挨冷受冻，这要是在现代早就被人赶下台了，还容得你这样养尊处优。我心里骂的正爽，忽然闻到一股包子香味，四下一找，原来是长生随身带了一个小的食盒，里面装了几个包子，为了保暖，还用小棉垫包的紧紧地，我一看见吃的，两眼直放绿光，也不顾什么淑女形象，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没想到吃得太快、太猛，一时噎住了，一边打嗝一边翻白眼，吓得长生赶紧给我灌水。几口水落肚又被长生一通捶背，我才慢慢恢复正常，长生嘘了一声：“又没有哪个要跟你抢，你也不用吃成这样啊，回头让别人知道你是吃包子噎死的，还不得被别人笑死。”我一想也是，我这么漂亮的姑娘回头毁在一个包子上面，还真是没脸见人了，待稍微恢复了些，便问他：“你从哪里寻来的，刚才怎么没见到。”“早上出门时，师娘装好递给我的，说不知道要在岸上等多久，怕你饿了没地方寻东西吃，特意给你准备的。”原来是娘，有娘的孩子真好，心里一阵暖意，随手又拿了一个包子，慢慢地吃起来，想着长生他们两个也一上午没吃东西了，便让他们一起分享。正当我们三个大嚼特嚼的时候，忽听鞭炮齐鸣，鼓乐齐奏，老百姓也是一阵喧哗，再往远处一看，一支船队浩浩荡荡的开了过来。
　　这真是一只庞大的舰队啊，以皇上乘坐的龙舟为中心，四周簇拥着上百条船只，正前方御前侍卫的小艇负责开路引航，左右两旁军机大臣的官船紧紧相拥，身后则是载着皇亲国戚、后宫嫔妃豪华宫船，而那载满货物的货船更是多得数不胜数。这所有的船只当中最气派的就是那只龙舟了，它长大约七八十丈，宽十四五丈，两层楼高，雕梁画栋，精美异常，而那龙首和龙尾皆以黄铜雕琢而成，在阳光的照射下金光灿灿栩栩如生，远远看去犹如一只真龙从水中滑翔而来。就在我伸长脖子准备看仔细些的时候，站在前面的官员、乡绅、举人老爷们全都跪伏在地，老百姓一看也是有样学样，霎时间整个河岸两旁乌压压跪了一片，我正沉浸在紧张、好奇、兴奋的心情中，也没注意这突然变化的形式，仍旧探头探脑的张望着，不想却被长生使劲一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刚想嚷嚷，就被长生捂住了嘴：“我的大小姐，你不要命了，赶紧跪好，不然可是杀头的罪过。”我一听这话也不敢再生事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恭迎着圣驾莅临。
　　不知地方官员为接待皇上准备了些什么流程，也不知皇上见到这万人空巷的景象说了什么话，反正我跪在后面是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着，想抬头偷瞄一眼，可只能看见前面无数的后脑勺，因此在心里又把这康熙老头从上到下骂了个遍。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只见皇上一行人乘上车辇，驶向行宫，然后接驾的这些百姓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如此我一直心心念念的与康熙皇上近距离接触的美好愿望就此破灭了。
　　跪了这么久，腿早就麻木了，长生把我搀起来，小心的揉着，看见我撅着嘴，问道：“怎么了？腿疼吗？”“起了个大早，又在这又冷又饿的站了一上午，还以为能看见皇上长什么样呢，结果就只能跪在后面吹冷风。”“好了，皇上是真龙天子，我们这等小民能有机会迎驾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哪还敢再计较旁的。”“那些个老夫子不是经常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吗？既然民为贵，那就该尊重老百姓，体恤老百姓的难处，皇上出巡也是为了体察民情，关注民生，可他一个人出来，却折腾我们一帮子人，学生不能上课，商家不能开市，所到之处官员迎来送往，歌功颂德，欺上瞒下，粉饰政绩，到头来还不是百姓受苦，这不是有违皇上出巡的初衷吗？皇上一直被人尊为有道明君，既是明君就该轻车简从，混迹于百姓之中，体会人间冷暖、世间疾苦，而不是劳民伤财的做这些官样文章。”长生被我一席话说得一愣，他不晓得我嘴里怎么会冒出这一番长篇大论，我见他这幅不知所措的模样，叹了口气，古人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平民小户人家的女儿没有几个读的了书的，巧儿虽说受父母宠爱，可估计也是没进过学堂，这番大道理从一个从不读书的小丫头嘴里蹦出来，还真是要把人吓一跳呢。说多错多，为了少惹麻烦，我还是收敛一点吧，于是冲着长生莞尔一笑，说道：“皇上都走了，咱们也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了，娘也该着急了。”说完，也不等长生反应过来，拉着他的手朝家的方向飞奔。
　　由于皇上南巡，这城中的百姓要么是被官府叫去粉饰太平，要么就是自己跑去瞧热闹，总之这两天店里基本上没什么生意，我不想去瞧热闹，也不愿坐在店里发呆，想着来到古代这么长时间还没游过西湖呢，便打算去西湖边上转转，娘一开始不放心，想让长生陪着一起去，我想想昨天发生的事，怕一时高兴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再把他吓一跳，那他还不把我当成怪物，于是坚决不依，娘见说不动我，又被我软磨硬泡好一阵工夫，最后也只好同意了。我欢天喜地的回到闺房，仔细梳妆打扮了一番，穿上樱桃红下摆绣迎春花的新棉袄，淡粉色的百褶裙，项上戴着银项圈，头上别上两朵小巧的精致头花，高高兴兴的出了门。
　　西湖美景，天下闻名，历朝历代都有文人墨客歌以咏之，“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句经典更是代代相传。虽说西湖我已经游过不下几百次，但是这次出来依然被她的美景所陶醉，连日来的忧虑、烦恼顿时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如果能一直这样，每日美景相伴，美食相陪，我倒情愿留在这里了。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断桥，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一下映入脑海，电视里美艳的白素贞，是我童年羡慕的偶像，风流倜傥的许仙，是我梦中的情人，两人凄美的爱情故事更是让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只不过那是神话，现实中又有几人能如此包容、忍让呢？更不要说自己的伴侣是个异类，搞不好早就叫了法海过来收了她。站在断桥上，微风徐徐吹过，我凝望着远处的湖景，心里是从没有过的宁静，以前每日和老公吵闹，为了些鸡毛小事闹的家无宁日，也把自己搞得心神俱疲，现在我和他不仅远隔万里还处在不同的时空，这段奇特的经历正好让我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一下我们的将来。
　　我沉浸在优美的景色当中，没察觉天空已经飘起了毛毛细雨，转过身回望来时的方向，发现刚才还波光粼粼的湖水，现在已是烟雨蒙蒙，雾气飘渺了，亦真亦幻竟比刚才晴光万里还多了一份意境，让我如痴如醉，沉迷不已，烟雨江南，果然名不虚传。
　　晚上，外面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因为没什么客人，我让爹娘先回去休息，留下长生和我在店里守着。爹娘的手艺虽好，可是做的点心一直都是传统的式样，很少推出新品，可能这个时代的人们比较朴实，注重内涵，并不像现代的人那样喜好列奇，可是开门做生意不能墨守成规，必须有自己独到的东西，才能吸引顾客，如果等到不得不变的时候再去创新，那就太晚了，因此我常常趁爹娘不在的时候自己琢磨，想研制出几样味道鲜美、价格便宜的新鲜的糕点。
　　我正在厨房里忙活，长生走了进来，问道：“巧儿，现在还能做吗？”“怎么了？”“我刚才看外面一直下雨，店里也没有个客人，就想关门上板，谁想到，我刚起身，就进来两位公子，我跟他们说要打烊了，让他们去别家看看，可他们说，晚上下着雨，所有的店家都关了门，就只有咱家还亮着灯，他们走了半天又饥又渴，只想在这里歇歇脚，吃点东西，吃完马上就走。”我看了看四周，对他说：“这两天客人少，备的料不多，不能点单，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了。”“我刚才已经跟他们提过了，他们说没关系，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那好吧，你让他们等一下，我马上去做。”
　　初春的江南，昼夜温差很大，加上下着雨，这湿冷的天气只让人觉得比寒冬腊月还要难受，这时候最好就是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将身上的寒气逼出来，于是和面、切肉、洗菜，不一会儿两碗香气四溢的杭州特色面条‘片儿川’做好了，叫了长生进来端给客人，然后看看笼屉里还温着几块定胜糕，有红色银锭样的，还有白色梅花形的，就每种样子拿了两块，红白相配倒也赏心悦目，味道好不好见仁见智，但色泽艳丽却实实在在能让人食欲大开。
　　半晌之后我在后厨正收拾着，长生笑嘻嘻的闯了进来，“巧儿，刚才来的那两位公子原来是贵人呢，你看这是他们打赏的银子。”说着拿着一个大元宝在我眼前晃，我一看足有二十两，心里一惊，我家这个小店生意好时，一个月也只有七八两的收入，这二十两足够我家三个月的收入了，难怪长生这么高兴，“那两个人长什么样？是做什么的？”“听口音像是从京城来的，一个面色有些清冷，不爱说话，另一个倒是挺随和的，还跟我聊了两句，对咱家的点心赞不绝口呢。”我一听倒也释然了，皇上南巡，这两位估计是京城贵人家的公子哥，一起跟来游山玩水的。这时天色已晚，我估摸着应该是不会再有客人了，便和长生一起收拾了一下，关门上板，各自休息去了。
　　二月十八日，康熙皇上结束了在杭州的南巡，返回京城。生活也回归到之前的轨迹，我每天一大早起床，跟着娘亲去市场买来当天要用的食材，之后帮爹爹赶制出早晨要卖的点心，吃完早饭后，又要为中午营业备料，只有午饭后有些时间休息，下午也是一样，根据售卖的情况，决定哪些点心要多做些，哪些要少做些，食材不够的话，还要再去市场采买，如此这般直到晚间打样，才算结束。虽然每天忙忙碌碌，但我却是从没有过的充实，别人瞧着辛苦，我却乐在其中。
　　一天下午，我见厨房备的食材不多了，就自己去市场又买了些回来，当我返回店中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傅夫人和吴妈妈坐在店中，自从那天傅夫人精神恍惚地离开之后，算算日子也有半个月没来了，今天突然来访，倒是有些意外，不过让我更纳闷的是往常店中来了熟客只有娘一个人招呼，爹爹只管在后厨忙着点心的事情，可是今天爹娘竟然都在，这可真是少见，除此之外，就在我进来时突然发现店里的伙计也不在了，难不成今天不做生意了？我这边心中还在疑惑，那边吴妈妈看见我进门，笑着让我过去，我暂时敛住心思，微笑着过去请安，寒暄几句后，我想告退去厨房，坐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娘却开了口，“巧儿，你先坐下，今天有些事情，爹娘要跟你说。”我又是一愣，什么事非要今天说呢，而且还当着外人，我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而且只觉得爹娘要说的事和我有关，于是听了娘的话，乖乖的坐下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屋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所有人都围坐在桌子旁，等待着，我等着娘开口，娘像是等待合适的时机，其他人又像等待娘说出那个他们已经知道的秘密，最终，娘像下定决心一般，抬头对我说：“巧儿，其实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这位傅夫人才是你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