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爱莲》北雁南飞又一年

5、第二章 一波三折（1）

　　我们一家人和傅夫人坐在店中，娘说有事情要告诉我，正当我暗自猜测不明所以的时候，只听娘说道：“巧儿，其实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们只是你的养父母。”我心中顿时一惊，养父母？怎么可能？该不会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娘看着我吃惊的表情，脸上也是一阵痛楚，稍稍缓了缓，接着说道：“十一年前，因为扬州老家有些家务事需要我们回去处理，我和你爹就回去待了半个多月，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大雨，当时身在郊外，前后也没有人家，只看到不远处有一座破庙，我们便到庙中避雨，然后就听见有小孩的哭声，你爹四处查看，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婴孩，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会有人来寻，便暂时帮忙照看，可是一等等了两天，也没等来一个人，当时我们夫妻成婚多年，一直膝下无子，如今见这孩子无人认领，便和你爹商量，不如带回家中抚养，将来也好享受天伦之乐，于是我们决定再等一天，如果第三天还是没有人来，就把这孩子带回去，而这个孩子就是你——巧儿。”
　　娘说完这段话，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低下头抽泣起来，我呆呆的听着，一点反应也没有，屋子里又恢复了刚才那般寂静，吴妈妈见大家谁都不肯说话，便说：“还是由我来讲吧，姑娘你是康熙三十年，辛未年七月初七子时出生的，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的亲额娘，你的名字不是叶巧儿，而是富察玉莲。”
　　原来，我是满族官宦人家的小姐，阿玛是当时的杭州知府，额娘是他的正室夫人，我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十一年前，我过周岁生日时，阿玛在家中大摆宴席，遍邀亲朋，可谁知奢华的排场，却引起了歹人的注意，当天晚上，趁着家丁疏于防范之际，我被几个歹徒偷偷抱出府，并且留了封勒索信，索要赎金白银三千两，额娘见到信时，当时就昏了过去，阿玛气得暴跳如雷，指挥家丁和衙门的差役四处寻找，由于阿玛指挥得力，很快就将劫持我的几个歹人缉捕归案，可唯独不见我的踪影，阿玛几次审讯嫌犯，可是一点收获都没有。那匪首很是张狂，扬言只有他一人才知道我的藏身之所，如果不把他放出去，就让阿玛这辈子都见不到我，阿玛哪里肯听他要挟，动了几次大刑，匪首熬受不住，一命呜呼了。匪首暴毙，线索也就中断了，之后阿玛又派人寻了几年，始终一点音讯也没有。五年前，阿玛升为山西布政使，不得不放弃寻找，全家迁往山西。按照养母刚才的说法，那个匪首应该是先把我藏在破庙中，原本是想等收到赎金之后再去寻我，可没想到那么快就被差役捉到，所以也没有找人照看我，更想不到，养父养母就在那个时候到庙中避雨，并把我带到家中抚养，这一连串的阴差阳错，使我和亲生父母失去音讯，却又在另一对父母身上得到了超乎寻常的疼爱。当时我身上一直戴着一只金锁，因为金锁背面刻着我的生辰八字，七月初七乞巧节，养父养母就因为这个给我取名叫巧儿。
　　我失踪这几年，额娘每年都要到庙中祈神拜佛，保佑我平安无事，早日回家。前些日子，额娘和吴妈妈来杭州探亲访友，主仆二人故地重游，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想到自己的小女儿至今下落不明，心中难免悲凉，于是决定去灵隐寺祭拜，想不到竟与我不期相遇。当她们见到我的第一眼时，就大大的吃了一惊，因为我的相貌和额娘年轻时简直是一模一样，这对每日思念女儿的母亲来讲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喜讯，她本想仔细询问，可那日我担心养母在庙中等得太久放心不下，没说几句话就匆匆而去，连地址也没留下，于是她派家丁四处打探，终于打听到我家的地址，假托是富商的内眷每日来店中让我陪她说话聊天，仔细询问我的身世，可我离家的时候只满周岁，尚不记事，因此也不能确定我就是失踪的玉莲，直到那天看到我身上的金锁，多日来的疑问才算有了结果。
　　额娘本想当时就与我相认，但吴妈妈考虑到事关重大，不能仅凭一个金锁下结论，就劝额娘先将事情查访清楚，以免张冠李戴，错认了别家的女儿，于是二人匆匆告辞，派人四处打探消息。这几日她二人不曾到店中，正是派了家丁将我养父母的底细查访清楚，今日来此屏退了不相干的人，将事情与养父母和盘托出，养父母极力否认，却不想吴妈妈将我丢失当日身上穿戴一一道出，并威胁道当时养父母突然多了一个孩子，很多街坊都知道，只要将知道这事的人找来对峙，就可真相大白，只不过到时就要将养父母送往官府，治一个拐带人口之罪，养父母被吴妈妈连哄带吓，一时也没了注意，见事已至此，再找托词也无用，只得承认我是他们的养女。
　　我听她们讲完，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到这离奇的事情竟然发生在我身上，养母已经是满脸泪水，斜靠在爹爹的肩膀上，爹爹虽然不曾流泪，可却一直低头不语，想必心里也是相当的难受，只不过极力忍耐不想让别人看出来罢了；另一边，亲生额娘眼圈红红，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近在眼前，多年的心愿得以实现，心情激动无以言表，恨不得现在就将我接回府中，好生照料；我望着两边的父母，不知该如何抉择，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发着呆……
　　初春的太阳落得早，眼看就到了掌灯的时候，养母也渐渐止住了哭声，房间里又是一片寂静，寂静中大家都在等待，等待我的决定，从始至终，我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是听她们讲我的身世，之后就一直呆坐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从下午坐到黄昏，从黄昏坐到华灯初上。眼看天色越来越晚，还是吴妈妈开了口：“姑娘，老奴现在应该改口叫您一声二小姐了，老奴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任何人听了，都会难以置信，叶老板夫妇养育了你十一年，对你又是极宠爱，感情深厚是应当的，可是夫人毕竟是你的亲额娘，这些年来夫人对你牵肠挂肚，日思夜想，就盼着能早日找到二小姐，让二小姐认祖归宗，如今事情既已说清楚，还请二小姐早日回府，一家团聚。至于叶老板夫妇，这些年来照顾小姐劳苦功高，我们不会忘记这份恩情，一定会重金酬谢的。”我站起来，仿佛用尽全身气力，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的闺房，“巧儿……”是养母在叫我，我停住了脚步，稍稍侧了侧头，想到几位老人悲伤的面孔，强迫自己没有转过身去，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累了，让我想一想。”
　　走进闺房，随手反锁了房门，一直掩藏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止不住的流下来，这几个月，爹娘对我宠爱娇惯，事事替我着想，处处为我操心，大病初愈时，娘亲怕我病情反复，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到我的房间照看我，问我想要什么，哪里不舒服，晚上睡觉也不安稳，我这边稍有动静，就会起身查看；我病好后，食欲不佳，爹爹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只求让我多吃一口，每次上街，看到有什么新奇玩意也会买来给我，只为让我高兴，在我心中早已将爹娘视为亲生父母，可如今，有人突然告诉你，他们不是你的亲爹娘，你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你该如何抉择？如果得到之后再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曾得到，得不到就不会动情，不会动情就不会伤心，得而复失，伤得更重，我情愿这就是一场梦，待到我梦醒时一切如旧。
　　在房中坐了一夜，脑海里都是爹娘对我娇宠疼爱的情景，我知道亲生父母有钱有势，我如果跟了额娘回去，就是官家小姐，从此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可是我却没办法做这个决断，我的眼前一直浮现的是爹娘的身影，慈祥的笑脸，不厌其烦的叮嘱，这所有的一切包裹着浓浓的爱意，让我无论有多少理由都无法说服自己舍弃他们，撒手而去。
　　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我推开窗子，看着这条从陌生变得熟悉的街道渐渐苏醒过来，街上已经有行人在走动了，邻居家的烟囱里也飘起了炊烟，四周的商铺纷纷打开门板，洒扫清洗，为即将开始的新一天做着准备，这些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景象看在我的眼中是那么的亲切动人，以至于让我这颗摇摆的心终于不用再纠结，透过层层虚幻掩映找到了最适合他的的位置。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吐纳之时也将郁结在心中的各种烦扰一并排出体外，卸下了沉重的包袱整个人都变得清爽了许多，然后就像平日里一样走到厨房忙碌起来。爹娘听到动静，也下了楼，我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对他们说道：“爹、娘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这里有巧儿就行了，你们再多睡会吧，昨天下午没做生意，今天恐怕要多做些了。”爹娘不知道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明白他们心里忧虑什么，接着说道：“爹、娘，你们年纪大了，以后这厨房里的活计就交给巧儿做吧，你们只管在前面招呼客人就好了，我的手艺是爹爹教的，一定不会砸了咱家的招牌。”我话刚说完，就看见娘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巧儿，我的好孩子，真不枉我和你爹这几年疼你，你终究没让娘失望……”爹爹虽然没说话，但也是把脸别过去，悄悄抹着眼泪，我虽想劝解几句，却不知该怎么开口，静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娘，你们的心思我知道，我……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女儿，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我们一家人按照平时的样子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不知什么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接着便见额娘和吴妈妈进到店中。额娘的面孔异常憔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不用问昨夜肯定也是一夜无眠。本来母女重逢是件天大的喜事，可是却因为我，使两边的父母都经历了一个难熬的长夜，如今我心意已定，养父母自是无比欣慰，可我该怎么向亲生额娘开口呢？昨夜我经历了得而复失的痛苦，今日我却要让额娘也遭受一样的伤痛，早知道这样，上天就不该让我和额娘相遇重逢。
　　爹娘将额娘她们二人带入包房，我默默的跟在后面。额娘自从走入店中，见我们一家人默契的神情，心里也早就明白了几分，只是因为没听到我确切的回复仍旧还抱着一丝希望，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我，语气颤抖地向我问道：“巧儿，你可愿意跟额娘回去？”我试着张口，可那个“不”字却像卡在喉咙里一样吐不出来，最终只能轻轻的摇了摇头，算是做了回答。额娘之前抱的希望如今变成了深深的失望，悲痛、无助全都化成了泪水，吴妈妈站在一旁，冲我叫道：“二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这可是你的亲额娘啊，你不能这样对她！以前寻不到你，夫人尚有个念想，可如今既已寻到你，你却不愿随夫人回去，这不是让夫人生不如死吗？”眼见额娘越哭越伤心，我扑通一声跪在她身前，抱着她的双腿，带着哭声说道：“额娘，这么多年来，额娘时时刻刻牵挂女儿，为女儿担心，女儿今天这么做实在是不孝，可当初若不是养父养母将我带回家中，好生照料，只怕女儿早就命丧黄泉，不在人世了。额娘除了我这个女儿，还有姐姐在身边承欢膝下，可养父养母只有巧儿一个，我如果弃他二老而去，等于是拿了他们的心，夺了他们的命，养父养母对巧儿有再生之恩，这份恩情巧儿无以为报，只想不离左右尽心侍奉，百年之后为他二老披麻带孝，以尽子女本分，女儿这份心意还请额娘成全。”额娘见我说得动情，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吴妈妈起初还劝解几句，可见我们母女情绪如此激动，只得作罢，和养父养母一起退到了门外。
　　我和额娘不知哭了多久，只待自己情绪稍微平缓时，用随身带的丝巾将额娘脸上的泪痕一一拭干，额娘握住我的手将我扶起来，让我坐在她的身边，仔细端详着我，一双柔和的目光充满了爱意，将十几年的思女之情都化成了无声的语言，溢满了整个房间……
　　我和额娘在房中坐了大半天，将近午时才出来，额娘牵着我的手，来到养父养母身边，语气平缓的对他们说道：“叶老板，我把巧儿就托付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待她。”听到额娘这番话，养父养母本来忧虑的脸色一下就舒缓了，可一旁的吴妈妈忍不住插话道：“夫人你这么做，老爷那边……”“这事回去再说，我会和老爷解释的。”吴妈妈一听，也就收了话头，不再多言，而养母望着额娘迟疑地问道：“夫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您不会怪我们吧？”“这么多年，我一直盼的就是巧儿平安，如今看她已经长大成人，聪明伶俐，蕙质兰心，最难得的是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极具孝心，可见你们夫妻二人平日是有多疼她，不然她也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来；如今，她虽不愿与我一同回家，却还是我的女儿，但我若强行将她带走，只怕是从此绝了我们母女情分。”这番话说的很恳切，每个人都为之动容，之后额娘转身拉起我的手，仔仔细细的又将我看了一遍，像是要将我的样子刻在心里，半响过后，才听她语带颤音地说道：“巧儿，额娘走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话未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我默默的点了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却是明白，额娘虽然面色如常，可是心里正遭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煎熬，而让她受到这样折磨的人正是我，让一个爱你的人承受这样的痛苦，我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时间飞逝，转眼已过月余，当初额娘与我分别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无辜的伤害了一位爱我的长者，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不过既然我已经做了选择，就该珍惜眼前的幸福，过多的纠结于往事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伤到更多的人，现在我有疼爱自己的爹娘，自由自在的生活，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一天，店里客人不多，我正跟长生谈笑，店外突然来了一队官兵，我正诧异出了什么事，却见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冲着我打了个千儿，躬身问道：“这位可是巧儿姑娘？”我心里一愣，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但还是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听他接着说道：“小的是从山西过来，奉了布政使大人的令，护送小姐进京的，详情一会儿吴妈妈会向小姐解释清楚。”‘山西’、‘布政使’、‘进京’，当这几个词一起进入耳中时，我突然有一种恐惧的感觉，待我抬头向外望时，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吴妈妈，情急之下拉起吴妈妈就进了闺房，仔细询问为何又出了变故？吴妈妈向我详细说了经过，原来当初额娘她们把养父母底细打探清楚的同时也给阿玛写了一封信，详细说明了当时的情况，额娘以为真相大白，我会马上和她相认，却不想第二天事情起了波折，我没有选择回家，而是要留在养父母身边，额娘一时心软答应了我的请求，决定回家说服阿玛尊重我的决定，却没料到，阿玛在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就将我的身份资料报入都统衙门，而就在半个月前，朝廷下发旨意，定于明年选秀女。清朝规定八旗女子凡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必须进宫选秀女，不经选秀女不得婚配人家，我明年正好是十三岁，因此列在秀女名单中。额娘本已答应我留在江南，也极力去说服阿玛，可圣旨已下，一切不容更改，如果逃避选秀女，不但阿玛会受到严惩，甚至还会连累到整个家族，权衡利弊之下，阿玛只能选择送我进京。至于为何现在就要起行，是因为我从小长在民间，不懂宫中规矩，额娘担心我无意中沾惹麻烦，招来祸事，正好我的同胞姐姐是皇上第三子的侧福晋，额娘想让我先住进姐姐府中，慢慢适应，顺便学些规矩礼仪，为将来进宫提前做些准备。
　　秀女！秀女！我竟然忘了还有选秀女！我还能有什么想法？还能有什么选择？我想做自由自在的巧儿，可上天终究还是让我成为了玉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