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爱莲》北雁南飞又一年

114、第二十六章 归去来兮（3）

　　从别苑出来我没有急着回宫，而是找了一间茶楼又坐了半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对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方已慢慢失了兴趣，甚至有些抵触，再不似之前那样把它当做自己的家来依赖，难道说它以前带给我的欢乐和幸福感都是幻觉？如今我才见识到它的本来面目？不对！我早就知道它是这样的，只是我太大意了，我以为躲在胤禛的背后，做一个无欲无求的小女人便可幸福终老，可我却忘了，我的爱人是天下之主，是把权力与富贵牢牢抓在手心上的男人，被这样的男人宠爱，别人怎么会允许我躲在他的背后？一切都是我疏忽了！
　　我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望着外面的街景发着呆，身后几桌的客人闲谈议论的声音不时传了过来，只听其中一人嬉笑着对同伴说道：“你们听说没有，皇上身边有一位绝色美女，最是擅长狐媚之术，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皇上一时见不到她，就像丢了魂似的。”
　　另一人接着说道：“我也听说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皇上对这位美人很是宠幸，差一点就把皇后给废了，让她来做皇后，要不是皇后的娘家四处活动，朝堂上几位老臣拼死进谏，现今的皇后早已被打入冷宫了。”
　　“可不是吗，现在官场上都说，能不能升官发财，不用再看上司的脸色，只要能讨得这位贵人的欢心，就等于抓住了金钥匙，升官发财是早晚的事。”
　　“难怪京城里这些达官贵人整日的让自己的夫人和女儿去进宫请安，原来是去打点这位贵人。”
　　“听说有人画了她的画像拿给得道高僧去看，大师说那美人是妲己转世，吕后投胎，将来会乱了朝纲，毁了社稷的，她这么明目张胆的买官卖官，看来那大师说的没错啊。”
　　“什么朝纲、社稷，皇上也是男人，看见合自己心意的漂亮女人，照样走不动路，听宫里人说，皇上和这位美人夜夜笙歌，整晚整晚的折腾，有时候白天也忍不住，真不知道是位啥样的美人，能把皇上勾成这样，可惜这美人躲在深宫里不出来，不然我宁可舍了这条命，也要尝尝她的滋味，哈哈哈……”
　　这人说完，引得他周围的人一起□□出声，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离着我们这些人又近，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全部传入了我和侍从们的耳中，我还未做反应，天佑已经气得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冲着这些人怒吼道：“大胆，后宫之事也是尔等贱民能议论的？你们有几个脑袋？活得不耐烦了吧？来人，把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全部抓起来，押入大牢。”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十几个侍卫立刻‘腾’的一声全都站了起来，每个人都是一脸怒色，恨不得将这几个人抽筋扒皮，那些人显然已经明白祸从口出，招惹了麻烦，一个个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告罪求饶。
　　我本是出来散心的，这么一闹，刚刚变得舒缓的心情又有些烦躁，也没心情与这些爱嚼舌头的升斗小民计较，只希望快快了了此事，让我安静的待一会儿，于是开口说道：“天佑，他们无非是几个熟人凑在一起调侃吹牛，也不是要故意冒犯皇家尊严，随便教训一下好了，用不着收监送官。”天佑显然很不服气，嚷道：“这帮兔崽子藐视天威，随意污蔑姑娘的名声，若不好好教训一番，他日不知道还要传出什么流言，今天就当是杀鸡儆猴，看以后谁还敢胡言乱语！”
　　我叹了口气，说道：“天下百姓数以万计，难道你有办法把所有议论此事的人全部灭口？这般没有容人之量，反倒授人以柄，皇上刚刚颁布新政，现在忙得焦头烂额，若是因这些小事闹出是非，肯定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让皇上徒增烦恼。”
　　天佑虽是不甘心，可听完我一席话也无法反驳，躬身说道：“听姑娘吩咐。”我点头应了一声，天佑立刻转过身去，对着手下说道：“把这些兔崽子拉到后面，每人一百板子，掌嘴五十，下次若是再犯到我们手里，直接拔了舌头，发到塞外为奴。”
　　把这些人带走后，茶楼里的客人也大概知晓了我的身份，纷纷退避三舍，一时间整个楼层变得清静无比。天佑担心我泄露了行踪，会有歹人威胁我的安全，不时地催促我赶紧回宫，我却是不去理会，依旧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自言自语道：“你说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选择？我是不是就不应该回来？我明明知道深宫之中藏污纳垢，自己有可能会被伤得体无完肤，还任性地闯了进来，那我吃的这些苦是不是我活该，自找的？”随后，我扭头看向天佑，思索了再三之后向他询问道：“天佑，若是有一日，我在宫里待不下去了，我想重新获得自由，你还愿不愿意跟在我身旁，替我保驾护航？”
　　天佑立刻睁大了眼睛，诧异地问道：“姑娘，你在说什么？”
　　我看着他这幅模样，轻叹了口气，慢慢收回目光又发起呆来，直过了好一会，才在天佑的催促下离开了茶楼。
　　回到圆明园后，我见时间还早，就带着几个侍从在园中闲逛，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到了园中最高的一座山峰。这些日子我心里烦躁不安时，都会来到这里，尤其是傍晚时分，望着山脚下一池湖水，水气弥漫，氤氲蒸腾，天边一轮红日拖着满天红霞，渐渐西斜而逝，心里所有的不快都在这一刻暂时忘记了。
　　山上有座凉亭，我站累了便走到亭中休息，刚刚坐稳，见弘历不知何时也上了山，便笑着同他说道：“你怎么也过来了？”他同样笑着回道：“刚才去给姑姑请安，姑姑不在，我一猜姑姑肯定在这，就上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猜对了。”
　　说完，他转身看向远处的山峦河川，夕阳红霞，好一会儿后开口说道：“当真是云霞圣境，妙不可言，姑姑你是何时喜欢上这夕阳美景的？”
　　何时？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我记得以前我只喜欢看朝阳日出的，可能是年龄大了，心变老了吧，连带着喜好也在不知不觉间做了改变。
　　我还在沉思中，弘历又说道：“姑姑既然这么喜欢看夕阳落日，等将来我给姑姑盖一座楼，专门让姑姑来赏景，姑姑你说好不好？”我笑着点点头，弘历一脸的得意，似乎很为自己的这个提议而骄傲，转瞬又说道：“姑姑你说日后那楼建成了，该起个什么名字才合适？”
　　名字？我一时又陷入思索，正在这时，天空中几只山雀从我们头上飞过，鸣声阵阵，在川谷里不断传来回音，令我不禁脱口而出：“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随后眼睛一转，笑道：“就叫‘夕佳楼’吧。”
　　弘历自言自语地念了几遍，随后点头应道：“这个名字很是贴切，有出处，有典故，又不落俗套，甚好。”
　　我和弘历在山上待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夕阳落尽，天色渐暗，便往山下走去，刚刚回到住所，只见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禀告：“姑娘，刚刚前面传来消息，皇上把三阿哥圈禁了。”我立时一惊，大叫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宫女急忙把来龙去脉述说一遍，我又结合平日里的蛛丝马迹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胤禛继位之后，考虑到自己同兄弟之间为争夺皇位造成朝野震荡的不利局面，决定不再册封太子，而采用秘密立储的方式，将太子人选藏在‘正大光明’匾的后面，可是他虽然未公布继承人是谁，但平日里的一些行为举止还是泄露了天机，比如重要节日需要祭神祭祖的场合，如果胤禛不能亲自到场，他便把弘历派了去，明眼人一看便明白其中的玄机，而对于同是皇子而且是皇长子的弘时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之后，弘时心中的不满和失落，使他倒向了八爷一边，处处与胤禛作对，多次说出忤逆之言，令胤禛很是头疼，父子俩几番争吵之后，便有了今天的结局。
　　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心里不禁奇怪，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早就明白将来的继承人不是他，为何还会这般惊诧？难道是看多了失败者凄凉的下场，想到他将来悲惨的前景，心中忍不住生出无限悲哀？
　　哎，权利和欲望，这两支看不见的利刃，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人心划成了碎屑，将亲情打成了死结！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使自己平缓了心绪，随即便想到胤禛，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仇人一般囚禁起来，若不是气到了极点，恨到了极点，没有人能做出这样的事，一瞬间我想到了当年康熙爷废黜皇太子时，老爷子老泪纵横，孤苦无助时的情景，难不成这继承人的问题成了他们父子两代帝王的魔障，不弄得父子亲情俱散谁也别想逃过这个劫？想到这我立刻去了胤禛的书房。
　　我到的时候，胤禛正在伏案疾书，案头上堆满了各种奏折。他的神色如常，看不出因为此事而情绪波动，只是眉宇间更显肃穆，仿佛隐藏着些许煞气，叫人一见便从心底产生敬畏。
　　他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突然抬起头来，看清我的面容后不由愣住了，随即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有事？”
　　我摇摇头，突然发觉自己有些冒失了，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做出的每个决定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又是个极会隐藏自己的人，从来不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别人，除非他自己主动向你倾诉，否则绝不会给别人一丝安慰他的机会。
　　我看着他迟疑了片刻，缓声说道：“无事，你最近忙，都没怎么陪我，我有些想你，便过来看看。”
　　他唇角微扬，将手伸向我，我连忙走过去，靠近他时被他揽入怀中，他将下巴抵在我的颈窝处，温柔地说道：“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冷落你，等过两天，我将手里的事情处理干净，到时再好好陪你。”我点点头，冲着他温柔的一笑，又听他问道：“这些日子可有按时服药？”“有的，天佑和双儿很是忠心，我稍有懈怠，就被他们唠叨个没完，我也想耳根清净些，所以每次汤药一端过来不用他们催促，自己就会痛痛快快喝下去。”
　　胤禛一听笑出声来：“真是难得，竟然有人管得住你，你连我的话都不上心的，偏偏他们两个能让你这般言听计从，看来我要好好嘉奖他们。”说完，又笑个不停。
　　我们俩正说笑之时，秋公公进来禀告有官员觐见，我不敢耽搁他们商讨政事，便起身告退，刚走了两步，脚下一顿，转身对他说道：“胤禛，你若是心里有事，感觉压抑不舒服，不妨说出来，我虽然不一定能帮你想出什么好法子，但是也愿意替你分担，世上之事，顺风顺水是锦上添花，挫折烦恼才是寻常，凡事尽量往开处想，别太勉强自己。”胤禛脸上一怔，转瞬笑着点头应道：“我知道的，放心吧。”我这才重新提步退到房外。
　　走出胤禛的书房，双儿偷偷打量了一眼胤禛身边的人，小声对我说：“姑娘，皇上对姑娘还是一如往昔的，皇上现在越来越威严，宫里的人都很畏惧皇上，就连别宫的娘娘见了皇上都是畏首畏尾的，只有姑娘可以在皇上面前想说就说，想笑就笑。
　　我听了微微一笑，心里却在感叹：已经不一样了！现在的我也不敢再向以前那般和他相处了，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要思索再三才能出口，纵是他对着我柔情蜜意也频频让我感觉拘谨和压抑，我和他在一起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种并肩而立，相互平等的感觉，现在的我已被他甩在了身后，永远只能仰视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