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爱莲》北雁南飞又一年

113、第二十六章 归去来兮（2）

　　调养了一个多月，我的身体依然不见好转，但是每日徜徉于山水之中，使我的心情变得平缓，不似之前那般消极了。我在养病的同时心里依旧挂念着月婵，精神一转好便想出宫探望，胤禛知晓后也没多加阻拦，只是派在我身边的侍卫又增加了一些。
　　这一日我来到五爷的别苑，刚刚走到月婵卧房的门口时，从里面走出一人，与我对视一眼后，立刻低下了头，恭敬地行完礼后，匆匆地退了出去。
　　我瞧着那人的背影，感觉很是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苦苦思索时，五爷开口说道：“是孟鹤轩。”我心里一惊，转头看向五爷，眼神中满是不解，又听五爷解释道：“这些日子我请遍了京城名医，没有一个能想出法子的，于是就派人到外地打听，我府上原来的一个包衣路过盛京时，听说那边有一个在军中服刑的罪奴，医术很是了得，在当地治好了不少顽疾，很受百姓推崇，再一打听，那人是在京城犯了事，被发配过去的，我心里大概也猜出来了，权衡了几日，还是把他招了回来，他的医术我还是信得过的，月婵现在这个情形恐怕也只能靠他还能有些指望。”
　　我心里突然感觉很是无奈，这三人不知道上辈子结下的是什么缘分，弄得这一世纠缠不清，缠绕不断，爱又不能爱，恨又无处说，得又得不到，放又放不下，如此这般煎熬，让旁人看着也倍感心酸，除了一声叹息之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从别苑出来时，天色尚早，我不想这么快就回宫，便吩咐天佑带着我到城里转转，走了不到两里路，突然发现路上很是嘈杂，掀开车帘一看，发现路上出现了很多被差役押解管制的队伍，队伍里男女老幼都有，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虽是衣衫褴褛，但是形容气质绝非普通百姓可比，心里不禁纳闷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为何会被押解看守而且数量又如此之多？遂向天佑询问，他告诉我说：“这些人都是被皇上抄家处罚的官员的家眷，不是被充军为奴，就是被迁到西北屯边，这一路走下去少说都有上千里，也不知道到的时候还能剩下几个人？”
　　我一时愣住了，虽然我知道胤禛上台之后收拾了很多与他唱反调的官员，却从来没想过，这些官员的家眷亲人也会受到牵连，我此刻才体会到每一个帝王的丰功伟业之下都积攒了无数平民的血泪屈辱，而后人在史书上看到的只有对成功者的颂扬，这些平民的心酸又有几个人会记起？看着这一个个面容枯槁，精神萎顿的罪民，我仿佛看到了几年前，我的家族被定罪罚没时的情景，我的那些从来没见过面的亲人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被这些差役如对牲口一般地对待着，完全丧失了人的尊严？
　　我望着这些人沉默了好长时间，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我心里可怜他们，对他们的遭遇很是同情，可又觉的胤禛做的没错，在这个时代如果对政敌太过仁慈的话，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可我就是难以适应，我突然之间觉得很难过，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个现实，面对这一切。
　　意外地碰见这群人，让我的心情受了很大的影响，对逛街的兴趣也所剩无几，吩咐了一声便掉头回了宫。
　　回到院落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映满了半边天，红霞金光甚是妖娆，我对着这一副晚霞盛景一直发着呆，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天佑他们很是担心，小心翼翼地问询道：“姑娘可是有心事？”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想了想又问道：“可是下午碰见的那些人，让姑娘心里不舒服？”我微微颔首，说道：“看着他们我就想起了我自己的亲人，当年他们想必也是这般不被当人看，被人随意呵斥打骂，一路熬着、忍着才走到青海大营的吧？”
　　天佑脸上的神情舒展了些，向我劝道：“姑娘不必难过，前些日子我跟在皇上身边时，曾听皇上提起过，要给姑娘的家人平反，还要给姑娘的阿玛追授爵位呢？”我脸上一怔，少顷，嘴角一扬笑着说道：“他对我的事一直都是上心的，饶是知道，这件事我还是有些意外。”
　　天佑笑着回道：“姑娘在皇上心里位置不一样，自然事事会为姑娘着想，既然如此，姑娘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免得忧思过度又伤了身子。”
　　我笑着点点头，没再言语，心里的结却是一直没解开，我是他的女人才有这个荣幸，其他的人谁还会像我这般幸运？只是还是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说道：多等些时间，也许时间长了我就习惯了，到时也就不会生出这许多的不合时宜的感慨了。
　　几天后，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看着风景，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冲着我行了一礼后恭敬地说道：“给姑娘请安，奴才是怡亲王身边的侍卫，怡亲王让奴才给姑娘回禀一声，皇上已经允了姑娘的请求，赐了一壶鸩酒给那日行刺的凶手，如今应经行刑完毕，人已经去了。”
　　我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缓声问道：“鸩酒？”他点点头回道：“是鸩酒，皇上说姑娘被她投毒所害，受尽苦楚，不能让凶手轻易了断，必得让她感同身受一番，用十倍百倍的痛楚来偿还，所以用的鸩酒是那种毒性最烈，耗时最长的，人死的时候很是折腾了一番。”
　　不知为何，听到这番话后，我顿时感觉身后阴寒阵阵，两只手止不住地发抖，缓了半天之后才问道：“她死之前可留下什么话？”他略一沉吟，回道：“她死前一直在叫嚷，她说只要姑娘留在皇上身边，将来必不会有好下场。”
　　说完这些，他小心地抬起头打量着我的神色，劝解道：“姑娘不必太在意，这种人心肠狠毒，唯恐天下不乱，她这么说定是想挑拨皇上和姑娘的感情，姑娘莫要中了她的奸计。”
　　我露出一丝苦笑，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我又在院子里呆坐了半天，直过了好一会儿，听到双儿在身旁唤我，我才缓过神来，望着她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说道：“吩咐人去备车，我想去看看月婵。”双儿点头应了一声，可是依然站在我身旁，不见她离开，我抬头望向她时，听见她询问道：“姑娘可是因为刚才的事心里不安？双儿看见姑娘一直在发抖，姑娘你……”
　　我轻轻摇头，说道：“毕竟和她姐妹一场，如今她不在了，又是被胤禛赐死的，我心里总是有些难过，不过也不用担心，等过些日子我自己会调整过来的。”双儿听我这样说，也不再多言，转身吩咐下人备车去了。
　　没过多久，我到了月婵府中，看着一直处在沉睡之中的月婵，我突然觉得她其实是幸福的，就这般处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见人心丑恶，看不见世态炎凉，不用难过，也不用恐慌，时间在她身上停止了脚步，留在她身上的永远是最美的记忆。
　　我默默看着月婵，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我一看是孟鹤轩，手里端着一碗汤药，看样子是来给月婵喂药的。月婵现在虽不至于牙关紧闭，可嘴巴只能张开小小的一道缝，每次喝药时，一勺汤药只能喂进去一小口，大部分都洒落出来，如此便要一直不停地擦拭落在她脸上和身上的药渍，这一碗药喂进去最少要花上大半个时辰，尽管如此，孟鹤轩依然不嫌麻烦，细致入微的照顾着月婵，仿佛他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等到他做完这一切，朝我略一躬身就要离开，我对他说道：“你先别忙着走，坐下来陪我聊一聊吧。”他一时有些无措，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沉默了片刻我向他问道：“月婵现在的情形如何？”“回贵人的话，不是很乐观，为了保住孩子，时间耽搁的太久了，经脉、胞宫都被毒液侵蚀，现在给她服的药，是希望能控制毒素不再蔓延，以后再想办法慢慢解毒、排毒。”
　　“若是毒素控制不住呢？”“一旦控制不住，最先受损的便是心脏，血液会将心脏的毒素带到其它脏器，到时候所有脏腑器官一同衰竭，月婵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那现在毒素可控制住了？”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小人只能尽力而为。”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虽然心里早就明白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可心里仍有期许，如今连孟鹤轩都这样说，心里的无奈明显又多了几分。
　　我单手抚上额头，轻轻揉着，随后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月婵能够醒过来，到时你会……你会不会……”“我会离开。”
　　他斩钉截铁地抛出这几个字，让我一时哑住了，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孟鹤轩又接着说道：“月婵和我在一起时，我没保护好她，我心里一直愧疚，她跟了五爷，过得很幸福，我不该再打扰她，等将来我治好她的病，我会自动离开。”
　　房间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寂静之中，我除了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都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半晌后，孟鹤轩见我不再说话，躬身向我行了礼便退了出去，我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又看向床榻上安然沉睡的月婵，心里特别的不是滋味，想来想去只觉得‘造化弄人’放在他们身上最是恰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