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白固城轶04 ...

  •   傅家老爷子生平最不待见的人,一个是自家儿子,另一个则是庞和宜。

      傅家和庞家有世仇。虽然上百年过去,早就说不清了当初究竟孰是孰非。可狗脾气的傅轶中依旧咬死一口铁牙,誓与庞家人老死不相往来,尤其是阿谀奉承、屈膝媚上的庞和宜。

      傅观书也不太待见他,连带着也不太待见他儿子。

      庞傅两家渊源已久,纠缠几世。傅家做了几代文臣,庞家就出了几世武将。

      原本文成武略,两家却未成廉蔺之好。两家争了几世,打了几代。最后傅轶中被贬回老家时,庞和宜已任省城都统。为了不再与仇敌抬头不见低头见,庞和宜索性便拖家带口,搬走了。

      是以没了吵架对象的傅轶中愈发暴躁;是以傅观书直至十几岁时,方才第一次见到庞思博。

      京师那一班被起义军追着屁股打时,庞和宜敏锐地嗅到机遇。他手上握着兵,迅速占城划地,割据一方,俨然一副军阀气势,威慑四方。

      他儿子庞思博看起来却半分都不似个将门之后。

      傅观书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提着只柳编的简陋鸟笼,满街寻木工店。庞思博长相平平,五官搭配起来,却让人很舒服。眉目清淡,唇角微微上翘,看上去就是一副好脾气的软糯模样。

      任谁都想不到,他会是那个大军阀的儿子。

      傅观书还记得,有次自己生气了,这人做了红烧肉哄他开心。他正在气头上,忿忿地将盘子掀了。瓷盘碎成一地,庞思博唯唯诺诺地立在一旁,想收拾又不敢,想走又舍不得。

      像极了任人欺负的小媳妇。

      那人只知他爱吃肉,于是便回回为他做红烧肉。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双手从来只握兵刃,却为了他挥舞锅铲。

      傅观书自嘲地笑了笑。他从未与他说过,其实他做的红烧肉很难吃。一个未曾下过厨的男人,做出来的肉能有多好吃呢?

      他次次将盘子一扫而光,满足而欣慰。实际爱得不是那碗肉,而是那个人罢了。

      ***

      柏明俊第一次见他笑,感觉颇为惊悚。

      “傅……傅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傅观书回过神来,“筷子给我一双。”

      柏明俊将盛着筷子的竹筒递给他:“我这儿只有白天剩的馒头,您将就将就?”

      傅观书甩甩筷子,漫不经心:“将就便将就便是了,我不怎么挑食。”

      柏明俊笑一笑,也不反驳,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在东楼醉已吃过晚饭,便只瞧着傅观书吃。

      “你这八哥怎的不会叫?”他看向桌上的鸟笼。笼中的八哥蹦蹦跳跳,似是想要出来,却偏生说不出声。

      “残疾,天生的。”傅观书讥嘲地瞥了八哥一眼,“这种八哥,也就钱多人傻的,才会花重金买回来。”

      “这八哥不是你的?”柏明俊奇道。

      “朋友的。”傅观书夹了块肉,放进自己碗中,随口答了,却不愿再细说,只岔开了话头,“你从前是做什么的?你不像个厨子。”

      “少爷瞧着我像是个做什么的?”柏明俊饶有兴味,反问他。

      傅观书微微眯起眼,打量他:“护院?镖师?少林寺?你身材很好。”

      柏明俊朝后一倚,晒道:“就一穷种地的。”

      “……”

      傅观书不理会他,专心吃自己的肉。柏明俊朗声笑了起来:“骗你的。”他黑亮的眸中蕴着些笑意,狡黠地冲他眨一眨,曼声道,“从前是当兵的,后来头儿倒了戈,我便跑了。老家早没了,又没旁的手艺,就行伍时自个儿做过饭,便随意寻了一处安顿下来了。”

      傅观书点点头。柏明俊这一身看起来便爆发力十足的肌肉,若说曾是混迹沙场,刀尖饮血过的兵,倒是一点儿不奇怪。

      “这倒是劳烦你了。”他执着竹筷,指一指那盘红烧肉,说,“下工回来,还得开个小灶于我。”

      “不碍事,我也须得烧水,早迟要开灶。”柏明俊慷慨道,“平日里傅少爷无事,不嫌弃这儿破败的话,倒是欢迎随时过来坐坐。这条巷子往日里冷清得很,连个说话的人都无。”

      “我今年二十三。”傅观书抬眼看他,筷子在空中画了个廿三。

      柏明俊了然悟道:“愚兄痴长几岁,不嫌弃,就唤我大哥吧。”他笑出一口白牙,爽快道,“以后大哥罩着你。”

      吃完饭,柏明俊去打水洗碗,傅观书则在院中的井沿上坐了片刻,听得梆子敲了三声,这才起身告辞。

      他摸着黑回了傅宅。他知必然有人在后院偏门为他留了门,便一路摸过去,谁承想刚一推开门,却险些被通明灯火闪瞎了眼。

      傅轶中领着一帮仆众,举着火把,打着灯笼,在偏门处围成一团,虎视眈眈,像是捉奸一般,气势汹汹。傅轶中脸色阴沉,其余人等大气不敢出一声,也不知在这处站了有多久。

      傅观书环顾一周,自知今日必然无幸,也就自觉将扇子收起来,纳入袖中,又将鸟笼搁下,乖乖等着挨他爹的骂。

      他爹深呼吸,气沉丹田,正要开始咆哮,救星从天而降。

      傅夫人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披着一件长衣,匆匆而来,拧住傅轶中的耳朵,怒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来作甚?你打算吵醒左邻右舍,以后老脸跟哪儿搁?!”

      傅观书复又提起他的鸟笼,点头道:“娘说的是。这时辰着实是太晚了些,爹你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傅轶中犹自不甘心地咆哮:“这浑小子今日将平家小姐打发回去!瞧瞧他都跟人说了些甚!瞧不对眼就算,居然还拿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借口!他还觉得平家小姐配不上他是怎的!”

      “吵什么?!”傅夫人怒道,“还嫌不够丢人?”她回身挽住儿子,温声哄道,“没事,儿子。不合意,娘再给你重新物色个。”

      傅轶中后跌两步,吼道:“他还会觉得丢人?!大半夜不回家,跟哪儿混去了?你问问他,去哪儿厮混到这个时辰,祸害哪家姑娘……”

      “你少说两句能死吗?”傅夫人狠狠剜他一眼,拍拍傅观书的手臂,“那平家小姐有什么好的?瞧不上便瞧不上罢。我就看不惯这些个留洋回来的,头发剪地恁短,假小子似的。还是个让人退过婚的姑娘,老大年纪了嫁不出去,指不定有什么毛病呢。走,儿子,回去睡觉,别管你爹那儿瞎叨叨。”

      眼见着母子二人携手离去,傅轶中有火撒不出,梗在心头,眼前直冒金星,一手无意识挥舞半晌。旁边的家仆颤巍巍递给他一个灯笼,他劈手夺过,狠狠惯在地上,又用力跺了两脚,方才顺过气来。

      傅观书搀着母亲,侧耳听到身后的声响,忍俊不禁。

      傅夫人横他一眼:“观书,娘在你爹面前护着你,你也需得知晓轻重。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总得该有个数。”

      “是,儿子知道。”傅观书有些头痛,苦笑,“娘,我是真没成亲的打算。”

      傅夫人叹息一声,疲惫地摆摆手:“罢了,没打算便没打算罢。娘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谁晓得你们都是些个什么心思呢。”

      “娘依旧二八年华,青春貌美。”傅观书获得赦令,心头如释重负,微笑着恭维一句。

      “得了便宜就卖乖。”傅夫人嗔道,“往后别这么晚回来了。你爹身子也不大好。这大半夜地不睡觉,还豁腾地全府里的人都跟着他一起胡闹……平家那边……”

      “知道了。”他温顺地点头,“我明日便入省城去登门道歉。娘,您早些休息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